《冰川遇玫瑰》酥野

5、005

　　林意柠没来由地耳根一烫，面上倒也没露怯。她莞尔一笑，抬头迎上谢观停的目光，点点头，顺势将叠放在一旁的外套放到了自己膝盖上。

　　谢观停将这一动作收归眼底，但一句话都没说，只是在得到应许后默默坐到了旁边。

　　座椅不算大，两个人却各自挨着两侧最边缘，硬是将中间空出了一个人的位置。

　　谁也没提昨晚的事。

　　陆语琦的眼神在林意柠和谢观停之间不停打量，一个温柔知性，一个冷静自持，两人坐在一起很是养眼。

　　倒不是她以貌取人，但看到谢观停的第一眼，陆语琦就知道这不是普通人。

　　有些人，不论是谁第一次遇见，都会对其独一无二的气质而印象深刻。

　　林意柠如此，谢观停亦如此。

　　“不介绍一下？”陆语琦踢了一脚旁边人。

　　段斯嘉正想回敬一脚，陆语琦却像是提前知晓了他的想法，早就做好准备，腿轻轻一抬，便敏捷地躲开了。

　　段斯嘉吃了个闷亏，要是在以往，他必定当场把陆语琦收拾得服服帖帖的，但今天情况特殊，只能给她记上一账，回头他们再好好算账。

　　正欲开口，陆语琦却悄悄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他们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别觉得你很厉害，以前那是我看在你光老弱病残就独占三样的份上让着你。”
　　—“姐要是真动起手来，打得你连家门都摸不着。”

　　段斯嘉被生生气笑了。

　　好好好。

　　这把爷孙局。

　　段斯嘉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他面不改色，语气凉到极点：“行，到时候可别哭。”

　　状况之外的林意柠，并不知道他们发生了什么，眼下也无暇顾及。

　　羊肉火锅不断蒸腾，给本就温暖的室内笼上了一层热气。抱在腿上的外衣有些厚重，约束了她膝盖以上的活动。

　　很明显，她这样的姿势很不舒服。

　　“衣服给我吧。”

　　林意柠的注意力都在自己的腿上，听到说话声后下意识就扭过头去，“啊？”

　　疑惑的时候，她带点桃粉的唇微张，脸颊因室内气温升高的缘故而略显粉红，两只圆圆的眼睛睁的大大的，浅色系的瞳孔里此刻清晰地映出他的模样。

　　谢观停不动声色地将视线转移到因给他挪座而被迫放到腿上的外衣上，神情自若，“我要去前台寄存衣服，刚好给你顺带拿过去。”

　　林意柠思考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伸手将衣服递过去，莞尔道：“谢谢，麻烦了。”

　　谢观停“嗯”了一声，随即就往收银台方向去了。

　　林意柠的目光不由得追随而去，只见他低头跟店老板说了几句话，便以背对着他们的姿势在收银台边站定了会儿，返回时已经是几分钟后了。

　　段斯嘉努努下巴，点了点不远处朝他们走来的谢观停，“喏，那个长得人模狗样的叫谢观停。”

　　林意柠并不意外，但还是佯装成初见的样子，“你好，我是林意柠。”

　　谢观停依旧是那副淡漠的姿态，眼眸沉静如深海，“你好，谢观停。”

　　他们都心照不宣地将此次当成彼此第一次见面。

　　此后便是长久的沉默。

　　“你是服装设计师？”陆语琦一句话打破这有些低迷的气氛。

　　毕竟谢观停名声在外，稍微对时尚界有些关注的，不论是谁听到这个名字都会往闻名遐迩的HW首席设计师身上想。

　　面对陆语琦的直言不讳，谢观停也没有隐瞒，点头应了一声。

　　闻言，林意柠往身边人的方向看了一眼，眼底分明多了些情绪，什么也没说。

　　陆语琦忍不住喟叹：“啧啧啧，没想到有朝一日还能认识大名鼎鼎的HW首席设计师。”

　　听到她半是玩笑半是恭维的话，谢观停只是流露出不达眼底的笑意，“我只是运气好而已。”

　　“谦虚了，倒是你，”陆语琦话锋一转，剑尖再次指向段斯嘉，“你这种屌|丝，竟然认识这样的人。”

　　段斯嘉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是通过抬高谢狗从而达到贬低自己的效果，更让他觉得窝火。

　　段斯嘉冷哼了一声：“交到我这样的朋友，是他毕生修来的福气。”

　　陆语琦：“？”

　　谢观停没吭声。

　　他早就习惯用沉默来应对段斯嘉的豪言壮语了。

　　段斯嘉：“难道不是？”

　　陆语琦无奈地摇摇头嗤笑。

　　没得救了。

　　这人自大的程度，已经彻底疯魔到认不清现实跟想象了。

　　“放弃治疗吧。”陆语琦看林意柠一直没说话，顺手夹了一只羊腿到她碗里。

　　段斯嘉：“？？？”

　　不想让陆语琦为她担忧，林意柠接下话题：“好巧啊，你们也是来冰岛旅游？”

　　段斯嘉坦言：“我来找他。”

　　林意柠的目光看向对面，不知为何，她下意识就觉得段斯嘉口中的“他”就是陆语琦。

　　“还算你有点良心，爸爸果然没白疼你。”陆语琦假装正经，嘴角却是抑制不住的开心。

　　段斯嘉却矢口否认：“想多了，你爸爸我是来找谢狗的，只是刚好碰到了你而已。”

　　陆语琦：“……？”

　　梦里惊坐起，小丑竟是我自己？

　　谢观停抬头看一眼死鸭子嘴硬的段斯嘉，用公事公办的语气回答林意柠的问题：“嗯，刚好结束丹麦的秀，来冰岛休整几天。”

　　“找灵感？”林意柠问。

　　谢观停没肯定也没否认，只答了句似是而非的话：“阅读更多的艺术史，将相关的理论知识为自己所支配，通过转变思维方式，灵感自然是取之不尽的。”

　　林意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没再说话。

　　短暂的交流后，饭桌上便只剩下陆语琦和段斯嘉两个人拌嘴的声音。

　　林意柠很少动筷，有些心不在焉，始终有块石头堵在她心头，闷闷的。

　　她很容易就会陷入进自己跟自己较劲的漩涡中。

　　“吃不惯？”谢观停的声音清冷中带着少有的温度。

　　“嗯？”林意柠错愕地转过脸去，落入眼中的是其好看的侧脸线条。

　　恰巧谢观停也在这时看向她，两个人的目光就这样无声息地交汇在一起。

　　谢观停这人看着高冷，眼眸却深深沉沉的，本就暧昧的桃花眼眸底还暗藏着零碎的光，看久了就会让人不由自主地陷进去。

　　林意柠眨眨眼，她面上没什么表情的时候很呆萌，看上去尤为真诚，“没有，我就是吃得慢。”

　　一阵沉默后。

　　“嗯。”谢观停垂眸，不再看她。

　　或许是有昨晚在先，还有其他人在场，整个过程他们的对话都有些生硬，两个人说的话加起来总共不超过十句。

　　林意柠不擅长与人沟通，谢观停话也不多，这样的两个人很难想象单独在一起会是什么样。

　　吃完午饭，陆语琦跟段斯嘉满足地瘫坐在座椅上。这俩嘴可没少忙着，互呛对方的同时还要兼顾干饭。

　　陆语琦托腮看着林意柠，自己这顿倒是没少吃，林意柠却像是兴致缺缺的样子，也不知道吃饱了没，“要不等下我们去看看还有没有中餐馆开着？”

　　林意柠连忙摇头，她向来最怕因为自己而麻烦到别人，“不用了，我吃饱了，我可是喝了好几碗汤的呢。”

　　看出来林意柠的为难，陆语琦不再勉强，转头吆喝起段斯嘉去结账。

　　没说几句，两人又为谁请客吵了起来。

　　林意柠一个人默默去了收银台，刚想结账时，就被身后的人止住了动作。

　　谢观停不知何时跟了过来。

　　林意柠这才发现，他的肩膀很宽，背脊挺直，典型的细腰宽肩的那类，裁剪合适的黑色休闲西裤衬得腿修长。他背对着光，足足比她高了一个头不止，但给她的并不是压迫，而是安全感。

　　“突然出现在你们餐桌上，挺冒昧的，这顿算我的。”谢观停的语气不算强硬，但也不容人拒绝。

　　察觉到他自上而下落下的目光，也就是一瞬间，林意柠没来由的就答应了。

　　转念一想，也就是一顿饭的事情，对他而言根本算不上什么。倘若有一天真到了要请他吃饭的时候，以他的身份，这样的一餐他估计也看不上。

　　林意柠就这样轻而易举地便把自己说服了。

　　谢观停在结账，林意柠就在一边安静地等着，余光中瞥见柜台上方。

　　那里放着她和谢观停的衣服。

　　店内没有落地衣架，他只能将自己的衣服折叠好就着柜台上方不算平滑的置物架放下，随后才将林意柠的衣服放在其上，衣服的边角显然是有精心整理过。

　　谢观停接过找零，回眸才发觉林意柠还站在原地，顺着她的目光向上方看，于是长臂一伸，轻而易举就将安置在吧台置物架上的衣服取了出来。

　　他将林意柠的衣服递给她，“出去的时候记得穿上。”

　　“好，谢谢，”林意柠心头一暖，突然想起什么，“对了……”

　　支支吾吾了半天，她发现到嘴边的话突然就说不出口了。

　　她有私心。

　　是不是只要一天不把照片交给他，就可以以这个理由再见到他？

　　于是，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她道：“这里极端天气多，注意保暖。”

　　看着她的欲言又止，谢观停没多问，只“嗯”了一声：“你也是。”

　　等陆语琦和段斯嘉以掷骰子的方式决定好谁请客的时候，林意柠和谢观停已经结完账回来了。

　　陆语琦知道林意柠有些不自在，便随意扯了个理由趁早回酒店。

　　打完招呼，两人刚要走，就被段斯嘉叫住了。

　　“你们先在里面等会儿，我们马上就回来。”

　　段斯嘉撂下一句话就头也不回地开车走了，两人不明所以然。照陆语琦的性子，她必定是要反着段斯嘉的意愿来的，但这次她先是看向林意柠，询问其意思。

　　林意柠点点头。

　　两人便乖乖坐在店里等他们返回。

　　*

　　段斯嘉往前开了一段，最后将车停在一辆流动餐车旁。

　　“不是，你属猪的啊，才吃了午饭现在就又饿了？”
　　“你现在已经不是狗了，是猪狗不如。”
　　“以后请我当你的宣发，反差型人设我都给你想好了，表面上看着是不食人间烟火的大设计师，背地里其实是一顿饭炫八碗的干饭王，这反差，保准你冲上热搜。”

　　段斯嘉骂骂咧咧地停好车，一路上没说句好话。

　　就在刚刚，谢观停突然跟他说要去买三明治，他忙着回去打游戏呢，给他整这一死出。

　　“自己去买。”段斯嘉拉低了帽檐，看着餐车前排得有些长的队伍，他调整了座椅，双手环抱胸前，闭目养神起来。

　　谢观停全程没吐一个字，利落地推开车门就准备去排队，身后突然传来车窗落下的声响。

　　段斯嘉板着张脸，要多正经就有多正经，“有件事注意一下——”

　　“给我也带一份。”

　　谢观停没有一点表示，不过也没有要走的意思，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

　　对峙了约莫一分钟，段斯嘉才一脸的不服气：“我为我刚刚的言行向你道歉行了吧，对不住您老人家了。”

　　谢观停抬手看了眼腕表，眼看时间也差不多了，逗狗暂时先到这里。没走出去多远，又听到身后的哀嚎：“记住不要洋葱……”

　　段斯嘉看着已经走远的谢观停，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见自己的话。

　　十五分钟后，谢观停回到了车上。

　　段斯嘉伸手就要拿一个三明治过去，却被谢观停躲开了。

　　“你什么意思？”段斯嘉满脸不爽。

　　谢观停不紧不慢地说：“我过去的时候就只剩下最后三份了。”

　　“所以呢？”

　　“女士优先，我付出了劳动力和金钱。”

　　段斯嘉冷笑，言下之意就是轮不到他呗。

　　他发泄似的一脚油门踩下去。

　　君子不受嗟来之食，就是给他他还不乐意要呢。

　　谢观停有意无意敞开打包袋的封口，浓郁的烤奶酪香味瞬间弥漫整个车厢，牵动着人的味蕾。

　　段斯嘉揉了揉鼻子，皱眉嘀咕：“什么味这么冲，赶紧把袋子封住。”

　　谢观停不为所动，像是没听到。

　　段斯嘉气得想当场打一顿坐在副驾的狗，他今天就是饿死、馋死，也不会吃他谢狗一点东西！

　　下一秒。

　　段斯嘉：“算我求你了义父。”

　　谢观停看一眼驾驶位上心如死灰的人，从牛皮纸袋里准确拿出他的那份，“你的不加洋葱。”

　　段斯嘉：“？骗我是狗。”

　　谢观停将三明治送到段斯嘉跟前，又重复了一遍，“你的不加洋葱。”

　　“那刚刚？”

　　谢观停沉默不语，他可从来都没说过没给他买。

　　段斯嘉此刻想杀狗的冲动达到了顶峰。

　　好好好。

　　戏耍他是吧。

　　今天必须得给他点colour see see。

　　段斯嘉愤恨地咬一口三明治，不过这里面烤奶酪的味道是真香。

　　*

　　约莫半小时后，林意柠看到段斯嘉拎着一个牛皮纸袋从车上下来，谢观停坐在车内听电话并没有下车。

　　段斯嘉的脸色不太好，进门就烫手山芋般把纸袋丢进了陆语琦怀里，“趁热吃，味道还行。”

　　打开纸袋，里面是两个三明治，陆语琦拿了一个给林意柠。

　　拿到手的时候，三明治还热乎乎的。林意柠中午没怎么吃，现在果真有些饿了。

　　一口咬下去，整个口腔便弥漫着烤奶酪的香味，焦糖和菠菜夹在德克萨斯风味的培根三明治之间，意外地美味。明明是普通三明治的味道，林意柠却觉得格外好吃。

　　门外黑色SUV里，谢观停听着电话那头的跨洋报告，眼神却不自觉看向在室内吃着三明治的人身上。

　　漂亮、安静、温柔，是艺术家挚爱的缪斯，是尘封在展示柜里的艺术品，是八音盒上精致的公主，完美无瑕，不容亵渎，永远循规蹈矩，永远冰清玉洁。

　　谢观停看着窗外寂静无声的雪，注意力重新转移到还未结束的通话，想下车的念想刚冒出就被理智轻而易举的压制住。

　　他的生活原就沉闷，他想要的是风和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