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川遇玫瑰》酥野

23、023

　　第二天一早，还没等闹铃响，林意柠已经睁眼躺床上很久了。

　　昨晚，等洗完澡已经十点开外。虽说睡了一下午，但一天一夜没合过眼，精气神总归还没恢复过来，她几乎沾床就睡着了。

　　一夜无梦，是个好觉。

　　从她醒来到现在，大概已过去半个小时。

　　盯着天花板的时候，脑海中一直回荡着阿米莉娅那句：“现实击败了我的理想，让我知道爱好不能当饭吃。”

　　这句话让她很是在意。

　　平心而论，说不担心前途渺茫是假的。虽然总表现得云淡风轻，不在乎很多东西。但当真正面临选择之际，她未必会如自己所预想的那般轻松自在。

　　她也曾设想，假使某天摄影这条路走不下去了，又该怎么办。

　　思来想去，林意柠还是觉得把眼下过好才是最重要的，再烂的结果也好过穷途末路。至于以后，那是以后的自己该考虑的，每个阶段都有每个阶段该做的事情。

　　把未来的焦虑预支在现在，是对当下的自己最不负责的行为。

　　林意柠轻手轻脚地去了卫生间，陆语琦还没睡醒，他们计划在镇上吃完中饭再离开，现在时间尚早。

　　洗脸时，无意瞥见躺在角落里的化妆包，她心血来潮破天荒地化了次妆。

　　妆容很淡，仅依靠眉笔和口红，通过提气色变好看。

　　林意柠本身素颜就足够惊艳，典型的骨相美，浓妆的效果反而喧宾夺主，适得其反。
　　这样刚刚好。

　　走到楼下，遇到正在做早餐的阿米莉娅。

　　“一起吃点早餐？”阿米莉娅把烤好的面包和煎蛋端到桌上，面包上均匀涂抹了她自制的樱桃酱，看着格外诱人。

　　林意柠恭敬不如从命，落座后与其一起做起了祷告。

　　她不信奉宗教，但会格外尊重这些教徒的信仰。

　　吃饭中闲聊，林意柠得知他们也是下午离开，但行程与自己一行人相反。

　　阿米莉娅和亚当要去雷市，那里将会是他们离开冰岛前的最后一站。他们将乘坐后天一早的飞机，前往蜜月的下一个国家，芬兰。

　　中途，林意柠笑着问：“结婚以后的生活，跟以前相比，变化会很大吗？”

　　阿米莉娅稍稍思索了番，才答：“体感变化是不大，但结婚之后感觉到自己所扮演的角色发生了很明显的转变。我不再仅仅只是我自己，是妻子，是儿媳，将来某一天也有可能是母亲。”

　　林意柠没接话。她遇到过很多人，已经记不清问过多少遍这样的问题了，每个人口中的答案都天差地别。于她而言，婚姻一词是很陌生的概念，同样也如牢笼，囚禁扼杀自由意志。

　　怕过于唐突，林意柠整理措辞：“偶尔会怀念以前的生活吗？”

　　阿米莉娅笑了一下，轻松意会出她话中的含义：“你是想说后不后悔？”

　　林意柠不好意思地点点头。

　　“后悔过，”阿米莉娅唇角微微上扬，“但更多的是庆幸当时的选择。诚然，结婚是一件需要深思熟虑的事情，是两个人从两个家庭中脱离出来组成一个新的家庭，自然会面对数不清的困难和平凡日子里的鸡毛蒜皮。往往考虑得越多越难以跨出这一步，所以更多时候需要靠某一瞬间的冲动。”

　　“但是，我愿意与他共同面对一切。哪怕天上下刀子，我们也会一起打着铁伞在宁静的夜晚散步。我相信爱可以抵万难。”

　　林意柠挑挑眉，鼻头莫名有些酸涩。果然人在看到别人幸福时，也会感动得想要流眼泪。

　　阿米莉娅握住林意柠的手，笑容灿烂：“亲爱的，不要强迫自己做任何你不喜欢的事情，哪怕这个人是你父母或者挚爱。结婚也好，不结婚也好，只要是你自己认准的事，就一定没错。”

　　林意柠重重点头，与身旁人相视而笑。

　　离开前，她们一起去爬了座小山，在登顶之后与身后翻涌的大海拍了几张人生合照。

　　这次，林意柠用上了她一直舍不得用的拍立得。

　　拍好的照片，各自留下了署名以及祝福。

　　未来的漫漫人生路，彼此都将会是对方短暂生命中耀眼夺目的一笔。

　　人永远不会知道，与某些人会不会就是最后一面。

　　但林意柠觉得，一面足矣。

　　她会为遇见过、发生过、悲喜过而丰盈。

　　分别之时，林意柠笑着告别：“阿米莉娅，希望你能一直勇敢下去。也祝你和亚当永远幸福。”

　　阿米莉娅也笑：“希望你保持对这个世界的热爱，永远满腔热忱。”

　　*

　　驱车前往下一个景点时，林意柠发着呆，盯着窗外不断向后倒退的景看。

　　段斯嘉充当着司机，陆语琦因为有些晕车的缘故与原本坐在副驾的谢观停换了个位置。

　　谢观停便同林意柠一起坐在后座。

　　他其实早就注意到，从上车以来，许是不习惯离别的缘故，林意柠一直有些闷闷不乐。

　　她一直都是个容易共情的女孩，所以往往比别人更容易陷入情绪之中。

　　思绪万千时，林意柠感受到腿上忽然多了些重力。

　　侧头，看到大腿上多了本书，书有些重量，但压力并没有完全落到她身上，只让神游的她有所察觉。

　　谢观停握着那书的另一端，微笑道：“路过一家书店看到有卖，想着你应该会喜欢。”

　　林意柠低头看去，是英版50周年纪念版的《指环王》。

　　直到她伸手去接，谢观停才放心松手。

　　林意柠将书放在膝盖上，指腹轻轻摩挲封面，一遍又一遍抚过整个书面。只为在他手持过的地方，残留温度消失前，能多感受几次心口的微动。

　　他以为她有所顾虑，宽慰道：“放心，不是从老板家顺的。”

　　林意柠被他逗笑，向他投去一个“我相信你”的眼神，而后轻声说：“谢谢你。”

　　谢谢他的这份心意，也谢谢他总是能读懂她莫名其妙的忧伤和瞬息万变的情绪。

　　谢观停却不在意道：“不必挂怀，与它有缘，没费太大功夫。”

　　林意柠的郁气消散大半，抱着心心念念很久，今日方才得到的书册翻页赏玩。

　　而她不知道，这书的得来其实并不如赠书人所说那般轻松。

　　谢观停翻过亚马逊，浏览过ebay ，辗转于各大二手书网络平台，半点踪迹都没寻得。

　　后来实在无果，抱着最后那点侥幸恬不知耻地询问民宿老板可否转卖。

　　老板平生之好便是藏书，不出意外拒绝了他的请求。好在最后也不是无功而返，老板让他去镇上一家书店碰碰运气。

　　谢观停去的那家书店开了有几十年时间。

　　当他询问是否有50周年纪念英版的《指环王》时，收银台后白发苍苍的老人却告诉他店里最后一本刚被人带走。

　　追出去时，那人早已不见。

　　自以为无缘时，谢观停被一家陈列着各种老式唱片机和ccd的破旧小店吸引。

　　挑了几张黑胶唱片，路过那堆ccd，头一回产生了浓烈的兴趣。他不懂ccd的各种型号，第一时间想到林意柠，于是发消息请教她的专业意见。

　　彼时，林意柠正与阿米莉娅登山。

　　等回复的时候，他耐心立于一旁，把玩研究陈列着的各种ccd。

　　无意抬头，一眼便从上方货架一排旧书中看到他找了好久的那本。

　　直到现在，他都清楚记得那刻的心情。

　　当他拿着结完账的书册走出门，平静的表象下是疯了似的兴奋。

　　他无法理解自己被莫名牵动，但也放任它滋长，只以为是与同伴相处，久而久之的寻常。

　　段斯嘉看一眼后视镜，无意问道：“早上你开车出去了吗？”

　　谢观停自然知道他问的是自己，回答：“是。去了趟健身房。”

　　段斯嘉皱了皱眉，今天太阳打从西边升起来了，谢狗头一次好好交代自己的行踪。

　　以他对谢狗的了解，平时这种问题，谢狗一般只乐意回答个“是或不是”，多说一个字跟要他命一样。

　　看着段斯嘉将信将疑的样子，谢观停反问：“有问题吗？”

　　段斯嘉别过脸，冷嗤了声：“有没有你自己心里清楚。”

　　默了瞬，段斯嘉吃惊地与后视镜里的人对上：“你不会——”
　　“——真帮你那个笔友找书去了吧？”

　　林意柠与陆语琦异口同声：“笔友？”

　　谢观停：“……”

　　早一天浏览ebay找书时，恰被段斯嘉看到，又于昨晚找民宿老板询问书的相关情况时，被段斯嘉撞见。种种行为，他不得不给出一个合理的解释。

　　于是便凭空捏造出一个笔友的人。他帮这位书信来往多年的笔友寻一本市面上并不好找的书。

　　段斯嘉问是什么书。

　　他一本正经地回答：“90年中山光义出版的《消失的人消失的船》。”

　　报这个书名的原因无他，因为自己刚好知道这本，市面上几乎买不到。

　　谢观停的沉默，到其他人眼里成为了默认。

　　段斯嘉睨了他一眼，不无调侃地说：“你倒是挺上心，为了个不认识的。”

　　谢观停下意识反驳：“认识。”
　　转瞬又觉得自己的维护太过明显，他给自己找补：“毕竟是笔友。”

　　段斯嘉不满地嘟哝：“可没见你对我这么好过。”嫌火烧的不够旺，他又没话找话：“除了她，你有对谁这么用心过吗？”

　　段斯嘉话太多，谢观停皱眉，偏头看向窗外，不愿再理。

　　而他的沉默不语，却在林意柠心中被添油加醋地臆想成另一种意思。

　　她一时无语凝噎，短暂的喜悦瞬间化为泡沫。

　　怀中她宝贝似的《指环王》，此时也如岩浆滚过了般灼烧着她手心。

　　啼笑她此前的沾沾自喜。

　　原来他只是为了帮别人寻书，才刚刚好找到自己想要的。

　　别人是主要，而她只是顺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