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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清风玉露不相逢(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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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月往,正是炎夏时节,日头毒辣得很,逼得赶路行人不得不寻摸些地方歇脚,免得遭罪。
只是如今这世道并不太平,凡外出行走的,最怕遇见强人劫道,又或者是匪盗盘踞的山头那附近百姓,遇到打家劫舍的时候也没什么抵抗的法子,日子过得是苦不堪言。
正经买卖是不好做的,所以四下里的黑店比比皆是。这些个黑店最会看人下菜碟,遇到不好惹的客人,便老老实实卖些酒水,倘或有那一两个独身的,又或者钱财实在打眼,便不管不顾药了去——有钱的拿钱买命,没钱的拿命抵钱,男人统统杀死,只留女人享用。
这附近稍大些的正经客栈也就这一间,因此掌柜的并不担心客人不来,对着账本拨弄了两下算盘,珠子发出清脆的碰撞声。
外头天色渐渐暗了,掌柜的听见了店里的小二喊着“客官二位里边儿请”的动静,一抬眼,正好瞧见进来的两人。
走前头的那青年,年纪大不过二十岁,穿一身褐纱长袍,戴一抹缁色方巾,外披着靛青色的无袖褙子,模样生得极清俊,气质却温和内敛。他后头跟着个十来岁年纪的小姑娘,生得眉清目秀,而且见人就笑,看上去一团喜气。
青年的褙子两边的口袋里,装着许多竹竿、丝线和布偶之类的东西,怀里还抱着一个大包袱。他身后的小姑娘则是提着一个木头箱子,彼一进门,便对那小二喊道,“劳驾,一间上房,晚饭和热水请送到房间里。”
“得嘞!”小二手脚麻利地接过箱子,笑道,“您二位楼上请。”
掌柜的收回视线,盯着账本没一会儿,又听见门口有动静。抬眼一看,原来是一队不足十人的商队,随身带着十来个担子,都拿苫布盖着,应该是预备往城里贩的货物。
刚下楼的小二立刻笑迎上去,好声招呼说,“客官几位进来歇歇脚?本店有好酒好肉,干净客房,点心茶水,一应俱全。”
那伙人低声商量了几句,便往客栈里来了,先是要了一间大客房,然后一径将十来个担子挑上二楼,也不叫小二搭把手,看着费劲极了。
年轻的小二嘀咕了一句,“看得这样紧,也不知贩的是些什么……”忽然看见二楼拐角处站定一人,正是之前带着个小姑娘住店的青年。
那青年从挑担子上楼的商人们旁边经过时,并没对那担子感兴趣,只是侧过身子让路,然后低头摸了摸腰上口袋里的丝线。
下到大堂,青年招手喊来店小二,说话却轻声细语的,“小二哥,可否有空去附近的镇上替我买两匹布料回来,颜色要越鲜亮越好。”说着,他将手里的几锭散碎银钱给了出去,“多的算作辛苦费,烦请小二哥帮忙。”
店里不止他一个跑堂的,平时也经常会遇上这种需要跑腿的客人。小二接过银子后,一掂量轻重,立刻是眉眼俱笑,连连称是,忙不迭交代了活计就出了门。
青年转身准备回楼上,旁边忽然有人搭话,问道,“小哥是打哪儿来的?”他立刻局促地站定在原地,抿着嘴不说话,很是无措的模样。
正这时,二楼拐角处探出个脑袋,原来是和青年同行的小姑娘。她瞧准了青年的位置,便一蹦一跳地跑下来,拉起他的胳膊,问道,“哥哥,你怎么还不回房间?”
那搭话的客人在一旁笑道,“小姑娘,你哥哥也未免太少话了些。”
小姑娘一点儿也不怕人,笑着回说,“我哥哥他成日只将心思放在傀儡戏上,于人际往来什么的并不热衷,久而久之,话就愈发少了。”
“哟,傀儡戏?这可新鲜呢!”
另外有人来了兴致,便问道,“你们兄妹俩预备在哪个地界儿搭台?要是顺路的话,我可一定要去给你们捧个场。”
小姑娘一扭头,冲那客人甜甜笑道,“我和我哥哥明儿就要在镇上演出,您要是来了,茶水点心一概免费。要是没来,我就只当您看我年纪小,拿话哄我呢!”
她人虽小,话却听着老成。众人一齐发出了善意的笑声,于是店内外充满了快活的空气。
这人小鬼大的小姑娘,自然就是伪装之后的丁素问无疑。
二人回到房间,一关上门,丁素问就垮下了脸,恨铁不成钢地看向旁边的人。
“我把话儿都给你准备好了,你才敢跟人家开口,可一问到我没提过的,你就一句话都不会答了?”
端木偃却只是沉默着坐到床边,用怀里的傀儡娃娃挡住下半张脸,然后露出一双黑白分明的眸子,一言不发地望着她。
丁素问盯着他,结果没片刻功夫,就在那眼神中败下阵来,只得叹气道,“算了,你玩儿你的娃娃去吧……小青。”
她手腕上的绿玉镯子忽然一动,原来那竟是条翠青色的小蛇,抬起三角形等等脑袋时,两颗红宝石一样的眼眸里闪烁着灵动的光芒。
小青蛇吐着信子,发出了稚嫩的少女声线,“大人,怎么了?”
丁素问点了点她的脑袋,说道,“你去那伙人的屋里,给他们的茶水里下点儿毒。”
“好。”
小青沿着她的手指滑向地面,扭着身子,没一会儿功夫就从门缝里钻了出去。
等小二将晚饭和热水送来后,小青扭着蛇身子从窗户钻了进来,吐着信子道,“毒下好了,大概半个时辰后就会发作。”
“好。”丁素问点了点头,又望向端木偃,“阿偃,你的悬丝准备好了吗?”
端木偃抬眼瞧她,举了举手里的丝线,抿嘴笑道,“准备好了。”
半个时辰后。
小青化作人形,翘着脚坐在桌子上,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看旁边的端木偃动作。只见后者将丝线缠在了手指上,然后灵活地拨弄起来。
丁素问没看旁边的俩人,只是自顾自在脸上涂抹着脂粉,好叫人无法轻易认出自己的样貌。
小青在旁边打岔道,“大人何必如此麻烦,我姐姐那儿有支孝头簪,最善变化之法,轻易就可叫人改头换面,成为完全不同的模样。”
丁素问眉毛一挑,“不是说你们的法术有限制,作用在别的人或物身上效果会大打折扣吗?”
小青摇头晃脑道,“大人又不是别人。”
于是丁素问将脂粉往桌上一扔,道,“行,那我就信你一回。”然后点开系统,召唤人物。
只见眼前白衣一掠,顷刻间,丁素问就落入了一个充满馨香气息的柔软怀抱。
她抬起头,那美貌不似凡人的白衣女子用一双金色竖瞳看着她,最冰冷的眸子却有着最温柔的眼神,好似世间万物都不及眼前这一人。
“大人,您终于想起我了……”
在女子出现在视线里的一瞬间,丁素问仿佛听到了自己心脏扑通乱跳的声音,也听到了自己被她的美貌所震惊到的,分外明显的吸气声。
要想俏,一身孝。
白衣本来就容易给美女带来颜值加成,再加上白素贞身上自带的人·妻和人外的双重buff……此情此景,外物已经完全无法干扰到丁素问的注意力,她满心都沉溺在白娘娘柔情似水的眼神里,对其他的事情充耳不闻。
小青在旁边阴阳怪气道,“哟,怎么抱着还不撒手了……”也不知道是在吃谁的醋。
终于还是对金钱的渴望战胜了对温柔乡的沉溺,丁素问恋恋不舍地从白素贞的怀里离开,拉着她在旁边坐下。
“白娘娘,你的簪子能用在我身上吗?”
小青在一边插嘴说,“不是说了可以嘛……”
白素贞皱着眉,冷冷地瞥了一眼小青,眼神里带了点警告意味。可是等她垂眸看向旁边的小女孩时,神情却瞬间温柔了下来,道,“大人,您想变成谁?”
孝头簪的天赋是化人,可是由蛇变人也是化人,由人变人不也是化人?
白素贞自然有法子满足丁素问的任何想法。
然而丁某人一听见这话,脑子里第一时间闪过的居然是一堆纸片人的角色。
她兴奋极了,问道,“我来描述,你给我变,成吗?”
小青在一旁提醒她,“大人,你那生辰纲还要不要了?”
“急什么嘛!”
“我的毒削弱之后可坚持不了太久。”
“那你就再去补一口嘛!”
小青气急,“你……”
白素贞幽幽开口,“小青。”
小青立刻闭嘴,“行吧。”
片刻后,丁素问站在镜子前,看着自己的形象从长发巫女变成红发小丑,从写轮眼忍者变成了眼镜小侦探……诸如此类,一一体验个遍后,她才终于心满意足地让白素贞收了神通,将自己变成了个滚圆矮矬的汉子——正是劫取生辰纲的那八人中的白日鼠白胜。
“丑是丑了点,但是和我八竿子打不着,肯定没人认得出来……”丁素问又是嫌弃又是新奇地摸着自己下巴上的胡茬,“算了,也顾不上这些了……还是先去把生辰纲搞到手再说。”
她扭头问端木偃,“那十一挑担子都搬到楼下的马车里了吗?那群人没挣脱操纵吧?”
端木偃原本安安静静地拨弄着丝线,听见问话,抬头回答说,“嗯。没有。”
丁素问满意地离开房间,大摇大摆地下到楼下,在众目睽睽下跳上了马车。
方才端木偃操纵着几个被傀儡丝控制了手脚、又被小青毒得暂时浑身麻痹的汉子,将十一挑担子搬上马车时,自然有不少人看见。
有人见此刻只有一人上车,就问道,“小哥,你怎么一个人就走了?”
丁素问摸了摸脑袋,憨笑道,“我那些个兄弟们还在歇息,他们叫我先去和客人见面,把订的货给交了。”
问话的那人露出了然的目光:这汉子个头又小,模样又不体面,只怕经常会受这样的欺负。
几句话糊弄过去,丁素问将马车赶到了官道上,等走出去一段距离后,立刻就偏离方向,将马车赶进了旁边的林子里。
进到林子深处,她钻进马车里头,将担子上的苫布都掀了开。
“哟,封条还一张没揭呢……正好便宜了我这只黄雀。”
她挑开担子查看,竟然有些失望:里面虽然装着各色值钱玩意儿,但是大多还是些绫罗绸缎、香料细盐和瓷器茶叶之类,金银珠宝并不占多,看着便不是很显富贵了。
小破图的行囊将这些东西全部装下也绰绰有余,但是丁素问只收走了十个担子,将一担子现银给留了下来,心里寻思着要让那几个人继续替自己背锅。
白娘娘化身的小白蛇从她手腕上落地,瞬间化作人形,然后用孝头簪将她变回了本相。
法术虽然无法用在别人身上,但是带她回客栈还是没问题的。
于是丁素问享受了一把缩地成寸的法术,然后又打扮成先前的小姑娘模样,揣了几贯钱就下楼喝茶吃点心去了。
小青下的毒十分克制,没几柱香时间,那些浑身麻痹的人就恢复了过来。
他们火急火燎地下楼查看,抓着旁边的客人就问,“门口的马车呢?”
“不是被你们自己人赶走了……咦?小哥,你不是走了吗?”
说的自然是白胜。
来不及细想,领头的那个只问,“往哪个方向走了?”
“西,西边……”
一群人急忙慌张地追了出去。
丁素问低下头,茶盏掩着嘴,偷笑了半天。
忽然,旁边有个人戳了戳她的胳膊,问道,“诶,你笑什么呢?”
她不客气地抬头回道,“管你什么……”
唇红齿白的小少年看着她,脸上带着笑意。
丁素问噤声,上下打量了下少年身上的穿着,心思一转,立刻就上前拉住了他的手,笑盈盈问道,“这位小哥,我看你很是面善,想必是我俩有缘,不知道你有没有兴趣……”
“和我做笔生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