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蝶》乌云也退

1、第 1 章

　　夜里忽然下起了雨。
　　林蕴对雨声敏感，几乎是雨一落地，他就睁开了眼睛，蜷缩起身体。
　　从三年前的某一天起，他就有了一个无伤大雅、也无法改正的毛病，雨一降落，他就觉得身体里也蔓延起沁骨的冷气。

　　“睡不着？”
　　抱着他的男人察觉到他的动静，低低在他身后问。
　　林蕴下意识点头，接着意识到他可能看不到，又轻声回：“……嗯。”

　　一只手扣住他的腰，他被翻过来，再被打开。
　　贺摧覆到他身上，修长有力的手指伸进他的睡衣里：“那做点别的助眠。”

　　林蕴的睡衣是简单的睡袍款式，甚至不需要脱衣服。
　　他蹙起眉，手指刚攥住床单，又被贺摧一根根分开，十指相扣地按过头顶。

　　贺摧动作有点粗暴，每次雨夜，他们都不会做得很温和，但今晚更甚。林蕴被他翻来覆去做得快要说不出话，眼角哭红，仍然努力伸出手，攥住贺摧的手臂：“今年是第三年了、贺摧……”

　　“宝宝，”贺摧叫他，指腹温柔地摩挲着他的唇角，隐匿在黑暗里的神情却让人看不真切，“在床上，你只用说两种话就可以了，一种是情话，一种是求饶。”

　　他的攻势太凶，林蕴最后什么话也没能说得出来。

　　醒来时雨还在下。

　　落地窗清晰显出了院子里的景象，花园里盛开的玫瑰被雨水打湿，花瓣掉了一地。

　　林蕴恍惚地看了片刻，保姆王姨过来唤他：“夫人，早饭已经准备好了，您待会要吃吗？”
　　林蕴回过神，对她点点头：“好。”

　　他没什么胃口，可是还是要吃。贺摧对他的饮食分外在意，哪一天没有准时吃饭都要追究到底，他不想别人被连累，就只能强迫自己吃东西。

　　贺摧下楼时，他正在吃一盅文火慢炖出来的养生粥，大约是烫，他吃得很慢，捏着汤匙的手指看起来比精心上釉的陶瓷还要莹润。

　　贺摧定定看一会，走过去，拉开他身旁的椅子坐下，手臂环住他的腰：“什么时候醒的？”

　　两个人穿的衣服都薄，贺摧略高的体温通过细密的布料传过来，氤氲出一团让他腰眼发麻的热气。
　　林蕴颤了颤，说：“七点多的时候。”

　　“起太早了宝宝，睡眠时间会不够的，以后不要这么早起了。”贺摧说，“今晚回老宅聚会，你和我一起去。”
　　林蕴垂下眼：“……好。”

　　无比柔顺的姿态，似乎不管他说什么，他都会回答好。

　　“今天的粥好吃吗？”
　　“嗯。”
　　“是吗，我也要吃。”
　　“我去帮你盛。”

　　林蕴说着就要起身，被贺摧按住，重新坐了下去。
　　“不用，”贺摧捏住他的手，没什么语气地说，“你喂我就可以了。”

　　林蕴顿了顿，换了个新的汤匙，舀了一勺粥，送到他唇边。
　　贺摧就着他的手吃了一口，把粥咽下去了，才慢吞吞说：“不是很好吃。”

　　他没有再碰过粥，随便吃了点别的，换了西装出门。整个过程里，他脸上都没有露出什么表情。

　　任谁都能看得出他生气了，保姆们连收拾房间的动作都变得更加小心。
　　偏偏最该察觉到他情绪的人像是没有发现。

　　王姨踌躇着，还是劝说：“夫人啊，您有时候也可以哄哄少爷的。”
　　“少爷年纪轻，长得好，家境好，这样的条件可太吸引那些见钱眼开的坏男人坏女人了，您得哄他，把他的心掌握在手里，要不然很容易出现感情问题的。”

　　林蕴只是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

　　等雨停了，林蕴走进花园，检查那些幸存的玫瑰情况，扶起被打弯的花枝。
　　玫瑰花瓣上还沾着雨水，动一动就滚落下来，弄得他一身是水。他不喜欢湿漉漉的触感，但是太无聊了，于是这种不喜欢也变得没有那么难以忍耐。

　　他被贺摧养在家里，每天最多的时间就是用来看书，和照顾这些花。

　　他剪了几枝被暴雨摧残得奄奄一息的玫瑰，拿进屋子。王姨看到他头发和衣服上的大片水痕，连忙拿毛巾和衣服过去，把他推进房间：“衣服怎么都湿成这样了，快点换上，您身体弱，当心感冒。”

　　林蕴被毛巾兜头盖住，声音也低下去：“我没事，我的花……”

　　王姨招手，让另一个保姆过来拿走花，插进客厅里的花瓶里，自己给他擦头发。他头发长，三年里一直没剪过，差不多到了后背中间的位置，王姨每次给他打理，都有种在照顾自己女儿小时候最爱玩的芭比娃娃的感觉，同样的漂亮纤瘦。但是他不爱笑，而那些漂亮的娃娃嘴角都是往上弯着的。

　　王姨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事压在他心上，让他这么不开心。

　　“夫人，少爷给您买的衣服到了，您试试看合不合身。”

　　门被敲响，王姨打开门，拿回来一个精美的包装盒：“您要试试吗？”
　　“不用，”林蕴倦怠地垂下眼睫，声音很轻地说，“放在这里就可以了。”

　　“也行。”
　　王姨也不担心，贺大少爷对他的夫人无微不至，从身体每个部位的尺寸到头发丝的长度都一清二楚。买个衣服，也不会出什么差错。

　　.

　　贺家是一座盘踞在雨城的庞然大物，枝繁叶茂，沾亲带故的亲属多到记不住。
　　人老了就开始念旧，贺老爷子和老夫人规定了直系血亲每个月去老宅聚会一次，贺摧身为贺家唯一的继承人，自然要去。

　　林蕴是被贺摧认定、在贺家办过结婚仪式的妻子，也不能逃。

　　聚会明面上只筛选了直系血亲，但依然会有旁系亲戚将年幼的后代送过来。这些小家伙嘴甜地在老夫人面前讨好卖乖，也不可能再送回去。
　　晚上，贺家老宅里最多的就是叽叽喳喳的小孩。

　　林蕴挑了个人少的地方坐下，静静看着眼前一块花纹复杂的地板。小家伙们从他进门就转着眼珠一路盯着他看，这是整个家族里唯一的男嫂子，稀奇得很……却也不敢靠过去打扰他。
　　贺大少爷是最凶的，独占欲也最强，连小孩子靠近他老婆都不喜欢。

　　“大哥哥和我弟弟一样，我弟弟也不喜欢我碰他的东西，一碰就揍我。”
　　“我妹妹也是，根本不让我碰她的娃娃，我碰一下又不会碰坏掉，小气死了。”

　　贺摧拿着杯水路过，听闻此言，面无表情一人给了一脚。
　　“大哥哥打人了。”小家伙们捂住屁股四散逃跑。

　　“喝点水。”
　　贺摧把水杯递给林蕴，林蕴接过，喝了一口。随后有佣人过来叫他们：“少爷，少夫人，老夫人叫你们过去聊天。”
　　“我知道了。”
　　贺摧揽着林蕴的腰，想把他拉起来；林蕴躲了一下，神色恹恹地说：“我有点累，我不想去。”
　　贺摧看了他一眼，低头贴住他的额头，过了几秒说：“也行。”

　　佣人见怪不怪。
　　躲着长辈的问话，在贺家这个家风森严的大家族里，是一种非常不理智的行为。
　　但贺摧为了他，再不理智的事情也做过了，这点小事也没什么好奇怪的。

　　晚饭时间，一行人正式入座，顺序按照长幼排。林蕴坐在贺摧身旁，整个进餐时间都没注意别人在聊什么，只是机械地吃着贺摧放进他餐盘里的菜肴。直到右手被推了一下，他才抬起头。
　　老宅宽阔挑高的餐厅安静异常，所有人都在看着他。
　　老夫人坐在上位，宽和地说：“小蕴，别光顾着自己吃，你也给贺摧加个菜啊。”

　　林蕴抿了抿唇，拿起公筷，搛了一筷距离自己最近的菜色，放进贺摧碗里。
　　“……”现场更安静了。
　　老夫人的笑也一僵。

　　那道菜里有胡萝卜。而贺家上下，哪怕是五六岁的小孩都知道，贺摧最讨厌胡萝卜。

　　“都这么看他干什么，”贺摧眼皮一垂，面不改色地吃了那一筷子胡萝卜，“一道菜而已，我现在吃了。”
　　“嗯，胡萝卜营养价值蛮高的。”贺摧的母亲温卉笑着圆场，“你以前吃饭挑三拣四，现在总算有人能管着你了。”
　　其他人也笑呵呵应：“可不是。以后我就可以和我家小孩说，你大哥现在都不挑食了，你也不准挑食。”

　　林蕴：“……”

　　一顿心思各异的饭吃完，贺摧被叫去品酒，林蕴上楼休息。
　　拐角站着一个身量修长的年轻男人，双手插兜，目光新奇地看着他。

　　“嫂子，”他说，“你怎么连大哥不吃什么都不知道？”
　　他叫贺掷，是贺摧姑姑的儿子，也是贺摧的亲表弟。饭桌上，就是他推了林蕴一下。
　　林蕴蹙眉：“……别这么叫我。”

　　他和贺掷第一次见到他的模样有很多区别。
　　三年前的他像个灰扑扑的小流浪猫，惊惶不安，手足无措地被贺摧带回家，被贺摧精心养了三年，他现在看起来像是一尊娇贵美丽的瓷偶，一碰就碎。
　　可是这尊瓷偶对贺摧没有心，三年了，都不知道他不吃什么。

　　“不行啊，这是家里的规矩。”贺掷说，“我们家里，也只有大哥能不守规矩了。”

　　林蕴没再和他说话，越过他，回了房间。

　　老宅里备着他们休息的房间，常年打扫，目光所及之处看不到一丁点灰尘。
　　摆设昂贵，随意的一件瓷器，可能就是出自某位大师之手。

　　这是林蕴此前从来没有想象过的地方，他在这里，总是像一个不小心闯进来的笨拙的过客。
　　他站了片刻，坐进靠窗的单人沙发，低头摩挲手机，无意识调出一个号码，手指点在那一行数字上，几乎要拨打过去。
　　可最终还是没有，因为打过去也不会有人接听。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的眼前投下一片阴影，与此而来的还有微重的酒香。
　　林蕴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按了锁屏。

　　贺摧拿开他的手机，很随意地往茶几上一扔，然后抱起他，让他坐在腿上。

　　“宝宝。”

　　贺摧一错不错地盯着他看，目光赤.裸.直白，侵略性和独占欲都压不住，像是密密的蛛网，牢牢锁定住不能逃跑的猎物。
　　林蕴眼睫毛都发起抖，偏头想要避开他的视线，又被他捏住下巴，转过了脸。

　　“贺摧……”
　　他害怕这样的贺摧，忍不住伸手抵住他的胸膛，然后手也被扣住。

　　“宝宝，”贺摧抚摸他的脸，不疾不徐地问，“是我对你不好吗？”
　　林蕴轻声说：“……不是。”

　　“那你为什么不肯对我笑？”
　　沾着微酸发酵果香和草木香的手指伸过来，扣住他的后脑。林蕴被他完全控制在怀里，动弹不得，脸上落下一个个吻，像是暴戾的野兽进食前虚幻的温柔舔.舐。

　　“你对我笑一下，”林蕴听见他低声笑着说，“我今天就放过你。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