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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嫉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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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浑噩噩中看见了天明,云涵疲倦睁开双目,这才发现自己竟在孟章殿偏院昏睡了过去,桌上还有早就冷硬的饭菜,无一不是在提醒着他前尘旧梦一场戏终是回不去了。
睡了这么久,没有一人发现他,耳边嗡嗡作响的回音让他摇了摇头。
他收拾了几件随身可带走的法宝走出屋子,还没走到殿门口迎面便撞上了疾行的阮游宁,一下将他撞退数步。
“你背着行李在这做什么?”阮游宁垂眸瞧他背上的东西,要是叫迟离知道了,扒他一层皮都算轻的,后又想起了什么反应过来,惊诧道:“你想逃?”
云涵淡淡道:“孟章神君说了今日让我折返人间。”
阮游宁有些怀疑:“是吗?”
云涵轻轻“嗯”了声,阮游宁摩挲着下巴,若有所思道:“迟离如今昏迷不醒,你的话不可信,待他醒后再决定你的去留。”
云涵扬起脑袋,他的睫毛在波光绫上轻颤着,哑着嗓子问道:“发生了什么?”
“也不是什么大事。”阮游宁没打算告诉他,云涵也识趣不再打听。
“孟章本就患有旧疾,这下好了,非得和木擎争忘川河上的彼岸花,中了对方计被蛊困在深梦里。”
“什么叫和木擎争?忘川河本就是孟章耗费心神所铸成的轮回路,那本来就是他的。”
“你们别吵了,还是想想办法吧,再拖下去怕是要成睡美神了!”
云涵听着内殿的吵嚷,阮游宁先一步走了过去,大老远就喊道:“各位星君劳烦你们大老远跑来看望孟章。”
原本还叽叽喳喳的声音暗低了下去,云涵站在原地,他现在可算是知道了木擎被谁重伤又因何缘故闭关不见踪影。
只是令他颇为震惊的是如今的天庭竟这么和气了吗?
又像是否定心中所想,曾经神州那些不和气只是对自己罢了。
“这说的什么话,孟章神君虽说脾性有些怪异,但好歹是这神州的神官,我们往小了说也算是同袍之谊,日后还得劳烦神君他多多照拂照拂。”
阮游宁客气了几声,在此地的神官都懂一些岐黄术,便想着商议一下这蛊该如何解决。
他们谈起了正事:“唉,连医官大人都束手无策,这蛊究竟是何方来头这么厉害?”
云涵借着石柱挡着身形,静静听他们说着。
“情仇蛊毒。”阮游宁说完将主院的大门打开,他们挨个进去后查探。
有神官道:“南海鲛珠可解百毒,可有试过?”
“是啊,说不准这鲛珠可以解眼前困境。”
阮游宁斜睨几位神官道:“此毒是以木擎心头血豢养的蛊虫,沁入孟章心神,就算是鲛珠也无用。”
听此言,当中有人愤愤道:“木擎这几百年来越发猖狂,竟还敢残害神官!”
“要我说就直接上报天帝,让其派监兵神君去讨要解蛊法子!”
“……”什么讨伐不讨伐的都与他没太大关系,阮游宁只知道迟离再不醒来闹到天帝那去,恐怕苦心竭力营造的和平就会被打破。
正当他们雄心勃勃,说罢就要溜之大吉去找天帝告此状时,被外头的人拦住了。
他们看着正往屋子里进来的小儿,不禁往后退开半步,好半天才反应过来自己是神官,而他不过是神裔,有什么好怕的,便都挺直了腰杆,拿出作为长辈的威严呵斥他:“你这神裔瞎逛什么?都这个时候了就别添乱了!”
云涵抱手向他们行了一礼:“各位神官安好。”
当他们都在感慨这神裔懂礼数时只听这小儿又道:“孟章神君说到这个点让我折返人间,只是我不识回去的路,不知道可否劳烦各位神官大人……”
云涵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阮游宁打断:“我说了,此事还得等孟章醒后再做决定,你就算要回去也得等他醒了准予后才能走。”阮游宁说着无意瞥望在场的神官:“若是有神官敢送你走,那就是和孟章过不去。”
谁又会愿意得罪这天庭刺头,他们各个互看了一眼会了意,连忙道:“医官大人所言极是,我们还要去找天帝有要事协商,就……”
云涵听到这话笑了,那位说话的神官不明所以怒道:“你笑什么?!”
云涵道:“笑这天庭的神官都这么平庸吗?区区蛊毒都不能解,一点小事就要捅到天帝那去。”
“你这小辈懂什么!”那位神官气的吹胡子瞪眼,就要动手好好教训他。
阮游宁上前阻止这人,看了眼云涵才道:“他说的也不错,这点小事就要惊动天帝,莫不是叫旁的神官看轻了我们医道?”
那人说不出话来,阮游宁沉思片刻继而道:“既然各位暂时没办法解蛊,那不如你们先回去找找医书,说不准书中会有法子,也犯不着打打杀杀还得去鬼界触这眉头。”
最后他们也被这话劝动了纷纷离开。
阮游宁这才正视云涵,苦口婆心道:“别再说离开的话,孟章先前或许有些心气在身上,别拿自己前途来赌一时之气,被点渡那是何其有幸,你等孟章醒来好好道个歉,就算受些气忍忍就过去了。”
云涵不想与他说这些压根没放在眼里的事,只站在原地,阮游宁自认为说的很清楚了,他挑眉问:“你不走还在这做什么?”
云涵道:“我想与孟章神君做个交易。”
“你这神裔倒好笑,”阮游宁审视他:“别说孟章如今躺这,就算他醒着你又有什么资格跟他做的了交易?”
“我替他解蛊,他要答应我一事。”
阮游宁不想打击这小娃的信心,可还是忍不住道:“口出狂言倒是有些胆量,只是你这——”说着他四下打量起云涵这如今的身量,显然的瞧不起。
“人不可貌相,这话医官大人应当知道。”云涵学着那些少年倨傲的模样道:“试一试又无妨,难道你还怕我把堂堂的孟章神君杀了不成?”
阮游宁这下彻底被这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话给整笑了,他偏过头低声笑着,笑够了才回过头与云涵道:“你还当真是与众不同,寻常像你这个年纪的孩子都在想哪棵树好爬,哪块糕点好吃,你竟妄想解这情仇蛊毒。”
话里话外都透着轻视,云涵以为他会拒绝自己的“胡闹”,却是没想到阮游宁将他看作了一个想玩扮演医者身份的小孩图个乐子,便准许他短暂的闹闹。
阮游宁道:“我就在这边上,倒是想看看孟章如何能被你闹醒。”
云涵得了准许,他眼前蒙着的波光绫令他做做样子,故意走路有些跌跌撞撞,也好在伴随桌椅板凳被撞的声响,他摸到榻边,试了几次才找到蛊虫的所在位置。
解蛊最为简单,当初云涵练出百蛊药时就见识过万本蛊毒术,只是如今下在迟离身上的蛊虫非同一般,可也不算事。
食人脑髓的玩意见主人血就会露出马脚。
云涵划过榻边较为尖利的东西,顿时冒了血珠,他掐住迟离被蛊虫游走的右手腕臂,同时快划过一道血痕,两道伤口触碰,那蛊虫从迟离体内引了出来进了他的体内。
画面一闪而过,像是镜中的人朝他笑了笑。云涵拽紧了袖口,他脸色看上去并不好,阮游宁还在一旁说一些有的没的:“小神裔,玩够了没?”
云涵被一股清流震开,往后吐出一口黑血将阮游宁吓坏了,他手忙脚乱一通,待安置好的云涵后,迟离醒了。
迟离头疼欲裂,缓了好一会儿才掀开被子,从榻上起身,偏过头就瞧见阮游宁在替木云凌把脉运气。
他下榻的动静不小,阮游宁又惊又喜望向他:“我嘞个迟离啊,你可算醒了!”
迟离满脸黑线不应他这话,直勾勾的目光落在木云凌沾了血的唇角以及衣领,他问道:“怎么回事?”
阮游宁刚想回话,面前的小娃阻断了他施法的手,并解释着:“方才替孟章神君解蛊身体有些不适,但这会儿已经没事了。”
迟离皱眉:“解蛊?”
阮游宁连连点头:“是啊,可太吓人了,中了情仇蛊毒昏睡了两日!不过话说回来你法力高强怎么会着木擎的道?”
迟离这时才知道自己被诓骗了,碍于放不下面子他咬牙切齿道:“我自愿替他试蛊,有问题?”
阮游宁半信半疑道:“真的假的?”
本就阴郁的迟离更加不悦了,他恨恨剜了一眼阮游宁,冷声道:“关你屁事,滚出去。”
对于迟离这阴晴不定的模样阮游宁早就见怪不怪,他扬扬手道:“这就滚这就滚。”
“滚”到一半的阮游宁回眸看着云涵还在那杌凳上不知死活端坐着,立马朝他招了招手小声道:“小神裔还不快走?”
云涵当做没看见他招的手,一点点影子的堆积令他视线模糊,他道:“方才说了我若是解了神君的蛊毒,就答应我一件事。”
“这都什么时候了,还……”
阮游宁的话被迟离再一记眼神剜回去了,他连连解释道:“小孩子开玩笑的。”
云涵从那杌凳上跳下稳稳站定,坚定决然道:“我没开玩笑。”
阮游宁佩服这神裔的胆大,迟离却道:“你想要什么?”
就当他们以为这面前小娃娃会趁机以此“留在神州”开口,心中都已经做好准备迎接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对于迟离而言就是动动嘴皮,无伤大雅。
云涵道:“我想要在我阿爹被贬下界时孟章神君不要敛去他的修为法力。”
迟离显然没料到这样的要求:“……什么?”
阮游宁惊诧道:“小神裔这话可说不得,玄冥星君自请贬为凡人自当散去修为法力从头开始,这是天规,谁都不能改。”
“不能和不敢是两回事。”云涵步步紧逼道:“难不成孟章神君想落得一个忘恩负义的口风?”
迟离让阮游宁离开,这房间里就只剩他们二人,他冷冷笑道:“忘恩负义?”
云涵沉默着,迟离又道:“不妨我来问问你,情仇蛊连这天上医术最了得的医官都束手无策,你是怎么解的?”
云涵编排的解释缓慢吐出:“我阿爹曾说过,我的血可解万物蛊。”
“……”迟离眸子沉沉道:“宜阳平平无奇,没想到生出你这样行走的解蛊灵体。”
云涵反驳他这话:“若是平平无奇就不会有本事飞升成神。”
迟离勾勾唇:“你这张嘴倒是巧言令色。”
长久的安静,迟离摆了摆手背对着他揉了揉眉心,下达命令道:“出去。”
云涵不多停留,走到门边刚打开门就听到迟离威胁的声音:“若是叫第二个人知道你今日在这所说的话,你会死的很难看。”
直至屋子门开了又关上,迟离才移动目光盯着那扇门看了很久,再垂眸瞧了眼臂弯处被捏的泛红的小指印子,那处还有一点摩擦的血沫。
*
云涵出了门就见阮游宁在外等着他,一见他出来,才放下心,他一边捞过云涵一边诉说他的胆大包天的行迹:“小神裔你怎么敢在迟离面前用恩来要挟他的啊,他此生最恨有谁挟恩图报。”
云涵不习惯有谁这么搂着他,挣脱开才正视他这话:“是吗?”
阮游宁认真道:“当然是真的!我记得上次有只死了的鬼以迟离应劫时期的恩情要他将腰间佩戴的软剑借去玩几日,哪料迟离当场就将那鬼的魂魄找到捏碎了。”
云涵心中一颤:“…………”
阮游宁说到这才想起将他翻来覆去查看:“他没把你怎么样吧?”
云涵:“孟章神君他……”
阮游宁以为这小娃被吓傻了,当即关心道:“他没怎么你吧?”
云涵摇头道:“他没说答没答应我的请求。”
“嗐。”阮游宁虚惊一场道:“你能活着出来就不错了,迟离他这性子也不知道谁教的,翻脸比翻书还快,对别人狠对自己更狠。”
云涵:“…………”
分别时,阮游宁心怕这小娃自寻死路,于是三步一回头千叮咛万嘱咐他:“玄冥星君那事就别当他的面提了。也别再提你替他解蛊的事。”
迟离疾恶如仇,平生最恨有谁挟恩图报。云涵回到屋子反复斟酌这话,自己于他而言就是曾经点渡的情谊,连恩都算不上。
到了宜阳被贬的那日,迟离也没再提起让自己滚回人间的事,反倒带着他去看神台上威严的众神。
宜阳注意到神群中的云涵,还不等他多望几眼,迟离踏着步子走到神台中央,走在了他的面前,彻底挡去了他的视线。
斗了一千年,宜阳头一次放下尊严低声下气来求着迟离不要因他们二人的恩怨牵连无辜的小孩。
“玄冥星君你倒是将我看低了,就算再怎么样,我也不会将你的不堪迁怒在木云凌身上。”迟离凑在他耳边恶声道:“放心,我会继续点渡他,叫他成为这世间唯一一个受尽磨难的神裔。”
“迟离!”宜阳怒瞪他:“你但凡有点良心都不该有如此狭隘之心!!”
宜阳的这话声音很大,令在场神官都听到了,窃窃私语的更是不计其数。迟离眉梢微挑居高临下道:“送玄冥星君下界!”
钟响彻云霄,黑红交印的光泽覆盖他们头顶,那尊属于宜阳的神像在阵阵雷声中爆裂,言文除去神籍上宜阳的尊荣。
今日的雷声比那日尹暃陆被贬时的动静更大,待到热闹看够了,神官散去,整个神台周遭就只剩寥寥几人,云涵弯过身去捡起地上碎了一地的石像渣。
滚在他脚边的渣子已经成了金色流光从他手中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