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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6、劫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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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路上有几颗星都被迟离从左到右数了一遍,他撑着头在一旁不知第几次问归尤巳。
“星官大人,灵术卷轴我全背下了,神君他何时回来抽查啊?”
归尤巳收回星辰阵,不耐烦回道:“明日。”
迟离显然已经不信他这套说辞:“你昨日也是这么说的,前日也是这么说的,已经过去了半月,你都是说明日,星官大人的明日当真是好多。”
也算是活了几十载,归尤巳怎会听不懂迟离这话中话,他翻了翻白眼:“你有本事就别问,不管你问多少次都是明日。”
迟离且会是那么好糊弄的,他扬了扬头,与站在星台上的归尤巳怒视着,鼓着腮帮子,正憋着坏气。
最后还是迟离败了下来,他放软了话:“星官大人,神君他此次是去人间收押邪灵吗?怎么去这么久?”
归尤巳转动星盘轨开始了下一轮的星象,他抽空回了迟离:“你怎么这么多事?云涵去哪难不成还得提前告知你一声?”
迟离咬紧了牙:“…………”
他仍旧是败了,要说这天庭数过去,怕是只有归尤巳知晓陵光的动向,迟离握紧了拳头,不能生气不能生气,至少在归尤巳说出有用的话之前不能撕破脸。
这半月迟离几乎都会被归尤巳管的死死的,完全没了在陵光殿时那般自由,按照迟离的性子早在第一日入他这地时就闹上闹下,恨不得第一时间就拆了这地,可过去半月迟离依旧没动静,乖的像是一场错觉,总让归尤巳觉得迟离在憋着什么大招。
就当归尤巳认为话已经说到这个份上,迟离肯定是要忍不住时,身后却传来软弱无力的声音。
迟离似有些小心翼翼:“星官大人,你别生气,我就是担心神君会再像之前那般收押邪灵时受了伤,我不问就是了。”
归尤巳转动星盘轨的手一顿:“…………”
在最后一轮星阵落下后,归尤巳回过首,看着那可怜的娃正眨巴着眼继续数着星路上方的星星,仿若只要数完,数清楚了,陵光就会回来。
归尤巳算是能明白为何云涵老是对迟离如此大度,这小子人前人畜无害,可怜兮兮,人后就跟大尾巴狼似的,谁惹他不快就咬谁。
只可惜自己不吃他这一套。
*
鬼界的灯影永远是暗的,小鬼在外转着,手中端着树果实,里面却依旧没有要出来的迹象。
“神君大人还没出来?”
“没有。”
“木大人且不是又得怒火中烧了。”
“那能有什么办法呢,谁让半月前祁公子不听劝阻闯入鬼场,不知发生了何事,木大人就此设下寒冰罩并下令每日在鬼场守着,不许将此事传出去。”
“难不成祁公子与神君打起来了?神君大人被打伤了?还是说木大人在囚禁神君大人?!”
“怎么可能,任凭祁公子他再怎么凶猛无比,对上陵光神君,啧啧啧,虽我是鬼,自是希望祁公子能赢天庭神仙,也好长脸不是,可陵光神君举世无双,更是神州最为厉害的神官,一手挑数十位祁公子那样的大鬼都不在话下。”
外头聊着的鬼一时忘了身处何地,连着身旁路过一阵凉风也没察觉。
“陵光神君真这么厉害?他看起来如此斯文,怎会像你们这般说的可一手挑数十位大鬼的野蛮样。”
“怎么能看外表呢,不还说了,陵光是这世间仅有的朱雀,何等高贵,一飞升在神州便立下功绩,他的奇事怕是说上三天三夜也不能畅言。”
“神州何其有幸,能得这样一位神。”
“那可是世间福泽。”
他们说的入了神,丝毫没注意到早站在其身后的鬼,他冷冷咳嗽了一声,谈话的鬼就此打住,僵硬转过脑袋,见到来者,手中的盘子差点打翻出去。
各个低眉抽蓄着嘴角,“木大人,祁公子。”
木擎的视线从他们手中的树果实移到那紧闭的结界上。
祁天不满有谁在其身后乱嚼舌根子,尤其是关乎自己的,还传的如此离谱,他冷眼扫视着群群低眉抽蓄着的小鬼:“怎可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陵光是朱雀又如何?还不是同出寒间炼狱,高贵个什么?”
小鬼冒着冷汗,不敢应是也不敢应不是。
若是木擎不在,他们大可顺着祁天的话说下去,可如今木擎在此处,真顺着话说下去怕不是光明正大与木大人过不去。
好在木擎出声打断了这进退两难的场面:“祁天,你可得搞清楚,云涵莫说是挑十个你,哪怕是将你祖宗叫来都不一定能是他的对手。”
祁天不服气:“怎么可能,大哥你就是向着他,要是不用神力,真拼实打,谁赢谁败还不一定。”
小鬼见他们交谈着,忙不迭退下,经过木擎时,只见他微微侧过脸看了眼树果实,吩咐道:“这东西就不要再端来此处,我记得从神州带来的仙果还有些,挑些好的送来。”
小鬼忙应着:“是,这就去。”
方才还热闹非凡的地,仿若一遇祁天便散的一干二净。
木擎不想打击祁天,他盯着那除了魁梧高大,好像并无其他优势的祁天,叹息着:“云涵飞升前从寒间炼狱而出,去往人间,仅凭十年创下如今人间第一修行门派暄山,我记得当时他出炼狱时不过五岁身形,十五的心智,算下来应当是他十五那年开始自创门派。”
祁天睁圆了眼,似是不太能信。
暄山他在人间时便有所耳闻,主修剑道的门派。
陵光在五岁那年就出了炼狱,独自去往人间,最后凭借一己之力在短短五年内自创门派,混的风生水起,若不是他还未二十就飞升,怕是暄山还会长成人间无谁能匹敌的地步。
祁天觉得木擎在诓骗他,“怎么可能?”
木擎耸了耸肩:“怎么就不可能?云涵比你想象中更为惊人,所以现在你还觉得可以打的过他?”
祁天不再说话,若真是这样,他回想起半月前,踏进鬼场时,因见到里面的在争吵,他便以为是天庭神官不讲理,来此找事,不问缘由就冲了上去。
哪料还未碰到云涵衣角,就被一股力打飞撞上台柱,那感觉简直犹如五脏六腑被拧成了一团。
当时祁天以为神力有所不同,自是会比他们强些,现在想来,不是神力有所不同,而是云涵自身修为就比祁天高出不知多少。
祁天百思不得其解,按理来说,如若木擎当真敬重陵光,为何那日会在鬼场内吵起来?
现下当着这扇紧闭着的结界,祁天思虑再三,还是好奇心胜了,他问道:“那日大哥与他是因何事吵的这么凶?”
木擎忧心忡忡,他毫无掩盖:“因隔墙有耳。”
祁天听不太懂这话,诺大鬼界谁会不要命去听墙角?
木擎只是笑笑不再说话。
那日,再度见面的喜悦几乎让木擎以为云涵想通了,竟会主动前往鬼界,不为邪灵,不为闭关,只单单是来找他。
他高兴极了,哪会料到云涵开口便是:“天帝让我来此带句话。”
木擎明锐察觉不对劲,他依旧是笑着,只是那笑淡了,云涵向来不会受困谁,更是不会说为谁带话。
他就这么盯着那双金瞳,似是一切都迎刃而解,木擎笑问:“不会是有关寒间炼狱的事吧?”
云涵不再说话,与他对视数刻,木擎也知晓自己猜测对了。
木擎又问:“天帝让你带的话是什么?还需你亲自跑这一趟。”
云涵拽住袖底的令牌,呈现在木擎眼前,他复述着:“当年天庭误判害你成鬼,无缘神州,天帝抽取神髓愿献上灵丹法宝无数与鬼界。”
木擎并非是兴奋,他也并没有抬手去接鬼劫令,只望着云涵,冷淡问着:“天帝不可能会平白无故做此牺牲,他还有下话,是什么?”
那是许久都不再有的冷淡,云涵一时有些恍惚,是多久,他已经几乎记不清了。
云涵说的很是直,一点没拐弯抹角:“除去寒间炼狱。”
木擎笑了笑,是从未有过的苦笑,他不死心追问着:“你是如何想的?”
云涵不知该如何说,他又该如何告诉木擎,他的想法不重要,若是他不应允下这事,天帝也会亲自来这鬼界强行除去水镜。
木擎认为他的沉默就是最好的答复,他仍旧是不死心:“云涵,你只需告诉我,今日你来此是想一手毁掉炼狱?毁掉水镜?”
云涵像很久以前那般只道:“木擎。”
他太过于冷静,倒像是此事与他没太大关系,才会做到这等地步。
木擎视线无意间瞥着屋顶上方不知何时来的星星点点。压着心底的火,他一字一字发泄着:“怎会没有办法?”
木擎道:“百年前我降世,不就是为了阻止水镜被毁的命运,甚至不惜压上所有,成了鬼,在这鬼界无天无地,将自己困在此处又是为了什么?!”
“天帝曾应过,我若是以青鸟身镇压寒间炼狱,此后为鬼守着这鬼界,他便放过炼狱中的无数小鬼,怎么如今这是要出尔反尔?”
云涵举在空中的鬼劫令被打落在地,只听木擎喝道:“谁他妈需要他抽神髓拿来这些灵丹法宝,我不稀罕!”
他向来不稀罕,更是对此弃之敝履。
云涵垂下手,将远处地上躺着的令牌重拾回手中,木擎的反应在他意料之中,他也是早该料到的。
当年的事他虽没历经过,却是总能听一些零零散散之事知晓。
木擎来自寒间炼狱,说是他最为亲近之人也并无不妥。
百年前青鸟化形,如若按照正常而言,化形的青鸟用不了多久就能应劫飞升,可在这时天帝前往鬼界,扬言要毁去寒间炼狱,终止邪灵的横生。
于是最能说上话的木擎站出,与天帝交换,他以自己真身为祭镇压炼狱,后又以命献在炼狱中,中断邪灵产出,而天帝就此不再毁去炼狱,给众鬼一条生路。
天帝见状承诺下。
如今因邪灵不可控,谁也料不到木擎百年前的牺牲还能坚持多久,若是天河内的邪灵真的冲破封印,第一个殃及的是人间,第一个开启的便是这寒间炼狱。
只有彻彻底底的除去才会叫人安心。
“木擎,你冷静些。”云涵抬手,只是这次木擎避了过去,那手最终停在半空,不上不下,不进不退。
木擎整个眼眶中通红,他似是山林野兽,也似是牺牲了所有最终连自己最为信赖之人也要来此补上一刀的困兽。
更似是这天地间都在嘲笑着他的愚昧,嘲笑他放弃了所有最终什么都不能改变。
“你让我如何冷静?”木擎悲怆道:“寒间炼狱是个什么样的地,别人尚且不清楚,你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那是众鬼栖魂之地!是这人世间最后能容得下鬼魂魄的地,你如今来要毁了它,毁了水镜,你是想要人间死后的魂魄再无归处?”
云涵久久说不出话,他怎么可能会不清楚,人间死后的鬼魂会经此地,也会停留在此地,更是在此地长久栖息。
明面寒间炼狱是众鬼处极刑之地,生前犯错,死后受罚之地,可实际是众人死后途经炼狱,保存魂魄的地方。
水镜里是人鬼交接处,更是小鬼放置魂魄的地,若是连寒间炼狱都被毁了,存放进水镜内的小鬼尽数全得灰飞烟灭。
魂魄太多,多到数不过来,木擎死守着炼狱,更是不愿让谁由此机会靠近,如今却是来告知他,他最为看重,也是最为欣赏的人,此刻用那狗屁令牌想意图让他撤下来。
兴许这世间极少人会知晓木擎与云涵都是同为兽,可天帝既然找到了那上古残留的卷轴就自然是清楚,他要让云涵前来此地彻底瓦碎木擎。
没有什么比此更为致命。
“云涵,”木擎道不出是何种滋味,他从欣喜万分到怒火中烧,再从怒火中烧到平静。
云涵站在他身前,明明期间没有任何阻碍的事物,却是感觉隔了不可跨过的鸿沟。
“在你眼里,人间众生的命为命,这鬼界的鬼魂又是什么?他们活该为众生让路?活该落得个灰飞烟灭的下场?这世间就连神都放弃了他们,那些死后都信着,拜奉着天庭诸神的鬼真的一文不值?他们当真该随时做好为这世间,为这人间献出最后的魂魄?”
那是成千上万死后人们的魂魄啊,更是多的数不胜数,用人间的话而言,他们死了,可用鬼界的话而言,这就相当于他们的第二个归处,他们没血没肉,只有孤零零的魂魄,沦为世人口中的鬼。
“我从来不仰望神,也从来不渴望成神。”那日的木擎说:“你很小时便出炼狱寻找弥补水镜罪恶的法子,我不曾拦过你,只想着有一日若是你撞了墙知晓了疼就会回头。”
可这几十年过去,云涵不曾回头,甚至越走越坚定。
木擎悲凉道:“你为他们牺牲了所有,连你漫长神途的情欲都舍弃,无心的神,还当真是这天地间独有的。”
此话是讽刺。
不该是这样的,木擎脑中一遍遍的去想。
祁天闯进时便是见到那一向笑着和气的木擎竟会如此硬声,便觉得是对面与之交谈的神官不知好歹,当即就动起了手,只是他又哪能是云涵对手,还未过一招就直接败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