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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启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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迟离吃东西的速度并不慢,可在此时他竟足足吃了半个时辰之久。
云涵耐心在一旁等他,期间迟离问过他很多次,“神仙不吃东西,难道就不会有片刻的口馋时候吗?”
迟离是真的未见他动过筷,就连放在他面前的贡品他都没动过,倒是真的对这些丝毫没有口腹之欲,是只他一位神仙这样还是天庭诸神都是这般?迟离见过自己爹吃肉喝酒,心想应当不是那样,但又为何陵光神君对这些东西丝毫没有欲望?
云涵平静说:“不知他们如何。”
其余众神会不会口馋他无从得知,可却有一点迟离在此刻清楚的知道,他不会,他没有,他对这世间一切没有任何欲望。
竟是说不出的奇怪之意。
迟离吃完那盘子中的最后一口的大虾,他刚想像以往般抬手随便擦擦时,对上云涵那双眸子,不知为何,他竟放下了手从衣襟内拽出一方手帕,斯斯文文的去擦唇边油渍。
云涵:“…………”
斯文用于迟离身上着实不太合适,可偏生他就是缓慢而又慢条斯理,仿佛就是给人一种他是故意装的如此文雅。
思来想去,郭小雯的那石头该不会是把迟离打的不正常了?
迟离已经收拾完这遍地的骨头,他将东西全装进食盒中,等着待会走时扔了。
一顿饭吃的这么久,庙外淅淅沥沥,看着这场来势汹汹的大雨要停了,他忙道:“神君,我们此时快回去吧,不然待会雨下大了,这里的路有些崎岖,不太好走。”
说罢他已经开始解衣袍,云涵整理了自己有些皱的长衫,复而抬起眼拧眉问:“你在做什么?”
迟离将那解开一颗扣粒的手往下移着,他头也不抬的说:“挡雨。”
云涵:“…………”
云涵抬手化出了两把油纸伞,迟离解扣子的手顿住,他一眨不眨盯着云涵那手里的两把伞,一时竟忘了,站在他面前的这位是神,若是想,怎么可能变不出两把伞。
云涵撑着伞出了庙,迟离则是一手撑伞,一手还要拿那食盒,他可做不到将东西吃完后就扔在这庙里,这就跟去人屋中搞得一团乱拍拍屁股就走有什么区别。
自然如他所说这路雨大雨洗刷,早已变得泥泞不堪,更是走在上面都极其打滑,迟离还拿着个大食盒撑着伞就更是好几次都险些摔了出去。
就算是这样迟离也仍旧是不开口让云涵帮他一把,直至云涵听见身后的小石子滚落的声音,他才回过首看见迟离踩滑奔身而来,云涵站于原地就像是早早就预料到,只将手中的伞往旁偏了偏。
迟离砸的十分准,就这么扑在了他的身上,不知有意还是无意。
迟离结喉上下一滑,他这时候才发现云涵站的十分稳当,被这么一扑都没动分毫。
他悻悻从人身上起来,口上忙道:“这路不好走,对不起。”
见他要弯身将地上的伞拾起时,头顶上方被阴影遮住,是云涵替他遮了雨。
迟离以为云涵是要与他同撑一把伞时,天晴了。
就如来时一般不受迟离待见,现在也是一样,来的不是时候走的也不是时候。
二人回到镇上后,云涵手心一颗痣亮了亮,迟离觉得神奇,便道:“这神仙果然不一样,生的黑子痣都非同寻常,竟还会亮呢。”
云涵意味不明看了他一眼,道:“那只鸽子醒了。”
方才他们去陵光庙时遇见的红鸽被云涵点了痣,自然那鸽子有了动向,云涵这边就能感应到。
走到无人的地,云涵手心的痣就发出监视的幻像,他们见着那鸽子去的地,迟离觉得古怪:“郭大姐养鸽子?她养鸽子做什么?既然要养又为何要将这鸽子浑身上下羽毛染成这丑颜色?”
云涵瞳孔下收缩成一小点,迟离愣在原地,只见郭大姐手起刀落将那鸽子的羽毛活生生扯下了一片最嫩的还在滴血的翎羽。
迟离道:“这简直就是磔杀。”
他虽觉得烤卤鸽美味,可从来都是会给它们一个痛快,绝不会如这镜像中的郭大姐般,活生生扯下那嫩翎羽。
可也奇怪的是,在这镜像中,郭大姐只是将鸽子的翎羽生扯了下来,随后就将其放了。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他们前脚刚回客栈,只见宜阳有些着急的迎了上来。
“师尊,弟子有要事拿不准。”
迟离瞥了他一眼,已经很是不满了,有什么要事三十好几的人了都还拿不准?像是个没断奶的娃似的,什么都得要别人来听一耳,出出主意。
云涵对身边的人防备并不强,所以在宜阳说出这话时,他便问:“何事?”
宜阳看了眼迟离,那意思很明显,确定要当着这小崽子面说?
迟离:“…………”
他是从未见过有如此这般的人,什么话还能是他不能听到的?
好在云涵看穿了他的心思,又道:“你说就行。”
宜阳收回了目光,他急迫道:“师尊走后,弟子便去这镇上问了一些关于郭小雯她家的事,意外得知,这郭大姐是土生土长的启东人,正是十五年前嫁入启南,期间是这镇子上出了名的明艳病秧子。”
迟离打岔道:“何为明艳?”
宜阳横了他一眼,道:“就是貌比西施。”
迟离道:“这么一说,总觉得那郭大姐有些怪,就怪在,若是寻常四十多的大娘那绝不会有如此这般皮相,她倒是有些像二三十的。”
宜阳阴阳怪气说:“你这小公子竟将人的皮相研究这么透彻。”
迟离不与他一般计较,却在云涵身边瞪着他。
宜阳不甘示弱瞪了回去。
云涵觉得他们二人幼稚,若是放在一块还说不准会打起来,尽管现在的迟离并不是宜阳的对手。
在外说话总归是不妥,他们便进了上厢房内,只见在那杌凳上赫然坐着归尤巳,他正慢吞吞收拾手里散落的祈愿符。
今日该是什么绝好的日子。
迟离想:归尤巳怎么会来这?何时来的?
宜阳解释道:“师叔刚来不久。”
归尤巳也用不着他解释,当下道:“你一走星盘轨出了问题,待我修好后,那盘上指了这启南方向,想来是这鬼有些难以对付,便前来助你。”
迟离一惊:“什么鬼连星盘轨都惊动了?”
星盘轨乃是神州命数指运的东西,若是它有了反应要么是穷凶极恶者现世要么就是即将会有人在此地飞升。
显然他们更相信前者,毕竟在这启南恶事大于善事之地,定是会有棘手难以对付的恶鬼出现。
他们商议后决定连夜赶往启东,宜阳很是自然要一同前往,却是不曾想被云涵制止,他只说:“启南需要有人在这守着,你不便出行。”
就这么宜阳被丢在启南,去启东路上迟离欣欣然,他好不恰意稳跟在云涵身后,笑容满面。
飞在空中云里雾里,云涵还是察觉身后的迟离不对劲,似乎是太过于高兴了。
归尤巳瞥了他一眼:“何事笑的这样骇人?”
迟离一听这话,忙伸手捂了捂脸,瘪着嘴道:“星官大人真会说笑。我不过是想起娇气包宜阳被丢弃在启南,一时没忍住罢了。”
归尤巳:“…………”
云涵解释道:“没有丢弃,是为他好。”
迟离“唔”了声,他想不透,如果当真是为宜阳好为什么不带他一起去启东?也好涨涨见识,看看骇人听闻的启东究竟有多可怖。
眼前只剩黑雾,他们稳稳落地,归尤巳沉声道:“前方再走十里地就是启东,怨气太重不能飞,只能走过去。”
没走两步路,身后急刹车嘎吱一响,三人向后看去。
只见宜阳落地时踩中了枯木枝,很是窘迫对上几人视线。
归尤巳黑了脸,他训斥道:“让你在启南待着,一路跟在我们身后做什么?是觉得骨头硬了,谁的话都可听可不听了?”
宜阳被数落一顿,他弱弱辩解道:“我已经将暄山带下来的弟子留在启南守着。”
言外之意就是要跟他们一同去启东。
迟离在一旁幸灾乐祸看着宜阳受训,还等着归尤巳会再多说些骂责的话时,云涵皱了眉,迟离便轻咳一声自认为好心道:“赶路要紧,都到这处了,要不就让这帝君跟着?”
云涵沉默半响,最后宜阳便不知脸皮厚是为何物,就算归尤巳责骂他,他也依旧跟在他们身后。
再多说无益,路上归尤巳在最前,并没注意身后的几人在相谈些什么。
云涵问宜阳:“郭家娘子的事你可与归尤巳说了?”
宜阳点头:“说了,师叔刚到启南时便碰上了我,我就想这事师叔应当是会感兴趣,便与他聊了两句。”
迟离紧紧跟在云涵身后,听他们一言一语说着,他想插话也插不进去。
一行人到启东,与寻常的镇子城不同,里面进去就瞧见挂了许许多多驱鬼怪的东西,尤其是在高处,门前全挂有桃木剑,驱鬼符。
迟离没来过这地,对此的风俗什么并不了解,只觉得这些东西瘆人的很,说不上的感觉,自打一进这镇子城中,就有股气死死压着他,让他连喘气都好费劲。
宜阳见他脸色不好,便冷哼道:“小公子若是受不了这启东的风,可去镇外等我们。”
迟离瞪他:“我才没你那么娇气!”
宜阳无所谓加快了步子,留迟离一人在最后。
迟离面颊微红,云涵便放缓了步子等他跟上来。
云涵道:“此地有诅咒在身,你刚受了伤,不免会被鬼怪怨气影响,若是撑不住就说一声。”
迟离摇头,不能理解道:“为何此地会被诅咒?又为何会邪鬼之气久驱不散?神州都不管的吗?”
“死的人多了,自然就会被诅咒,可能是恶鬼,也可能是将启东变为下一个鬼城的邪灵,怨气太过于重,此地乃是东方,迄今为止,东方神君一直未出现,所以这地就没有神来庇护。”
迟离拧眉道:“神州这么多神就不能分一个来此地净化邪鬼解除诅咒?”
“天庭曾派过神官来此地助启东百姓渡难。”说到这时,云涵微凉的目光落在身前的归尤巳的背影上,“只是那位神官……”
那位神官什么?迟离静静盯着他的侧颜,只见云涵思虑了片刻最终又将这话说了下去:“那位神官因此事神陨了。”
迟离不知为何总觉得难受,他问:“这地究竟死了多少人,才能受到诅咒?才能将下界相助的神拉入深渊?”
云涵道:“记得尸骸岭么?”
迟离点头,就是下界去启南时经过的林子,那处埋葬了几十万不等的尸骨,蓦然迟离睁大了眼,他久久说不出话。
云涵见状便道:“那些尸骸全是由启东运去的南方,还有些是早已尸骨无存,所以几十万只是大概在启东遇难的人数,并不全,甚至可能会更多。”
东方神君一直未飞升,如若任由那些尸骨留于启东,今日这邪鬼怨气会更甚,恐是连人踏进此地都得被粉碎,云涵便亲自承下了此事。
迟离感到窒息,云涵若是没承下这事,没将那些尸骨运往南方,那这启东就不止是寸草不生的鬼城。
至少南方有南方之神护佑并不会出事,可这东方不同,这里没有能护佑他们的神明。
迟离颤声问:“……为……为什么会死这么多人?”
“元年初,从天河中逃出的邪灵选了个地,在此仅仅用了一月,便把启东百姓尽数练成了药人,第一批活不过三日,第二批活不过五日,第三批活不过十日,在此期间,这些人都会容光焕发,精神抖擞,老的瞬间年轻二十,所以从这启东就传出这样一话“凡是泡了药的,都会获得长生,容颜不老。”这样的话一传出,从四面八方涌入此地求长生的人数不胜数。”
这样的谎话最适合骗即将要升天或者那些对容颜看的极重的人,不过一年,此地就已经是成了怨气汇集处。
至于邪灵为什么会选中启东,不过都是因为此地没有神明护佑,此地是最容易作乱的地。
“神州为什么不在第一时间就派看押邪灵的神君前来将这邪灵收押?反倒让其祸乱启东这么久更是让一神遇难。”
“因那时的三神君轮流以真身收押邪灵,早已千疮百孔,更是无能为力。”
“那你呢?”
元年初,云涵刚飞升的第三年,他在哪?
迟离并没有想怪谁的意思,这事也怪不得谁,他只是想知道,云涵没下界是不是也因真身被伤了,所以才没能来收押邪灵。
前面的归尤巳早已停下脚步殿等着后方的人,正好听见此话。
云涵沉默良久,迟离却望着他那棱角分明的下颚,他未想好怎么说,好像与他没什么关系,但又好像是他的无能才造成了这局面。
归尤巳只觉得心口一闷,他替他说那不能说出口的事实:“云涵飞升第一年查出天河具体裂开的时日,因身世芥蒂又没证据能证明他所说的是真的,没谁愿意信他。在那日到来时,他只身前往天河。”
天河是什么地?那可是关押邪灵的地,就算三神君在场都得耗费不少神力,更何况还是只有他一神,下场自是被邪灵险些分食。
归尤巳说的很缓慢,近乎是道上几个字都显得沉重:“他差一点,差一点就落得个神魂俱灭的下场。”
迟离愣在原地,那窒息感让他一时连心脏都抽蓄。
宜阳听到这话眉头蹙的很深,什么天河裂,什么邪灵,他身为凡人又怎么会知晓这么多,他只知“神魂俱灭”的下场会是多严重,云涵曾经就差一点在天河裂中神陨。
他第一年飞升就遇了此事,天河裂过后,云涵便因要养羽翎回了炼狱中,这一待就是三年,正好是启东遇难的一年后出炼狱,于此同时他带出了玉面阎罗。
天庭的众神各个自诩高高在上,谁不是天资过人又得机缘才得以飞升,对于这凭空出世的法宝,没有哪位神官敢以身试则,三位神君真身也被灼伤,就算敢也不能去做。
谁又能保证这凭空出世的法宝会不会出什么意外。
宜阳的目光始终落在云涵身上,那金瞳底下印着的却是归尤巳的脸。
都说飞升好,飞升即可与天地同寿,可又有谁能知成神后就不再是凡间的人,而是被寄托无限希望的神,是护佑众生的神,他若是心中无世人,那这人间将会是烈火炼狱。
云涵降世炼狱,他不希望世间有谁会受炼狱的苦难,于是他好不容易摆脱的炼狱,又因要护佑众生,他甘愿重回炼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