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象觅孤霞》只将食粥

9、第八章 突生异变

　　彼时，村里庄家户田老汉，小解完正回屋，见床上老婆子正睡得香，田老汉没有点灯，颤巍巍往床上摸索，刚躺下，就觉得不太对劲。昔日里老太婆鼾声如雷，这回竟然一点声音没有，田老汉怕老太婆有什么事，连忙伸手摸索着去探鼻息，刚碰到老太婆脖子上的皮肤，只听“咕咚”一声，似乎什么东西从床上滚了下去。
　　顺着老太婆的脖子，田老汉摸到了湿透的枕头。浓郁的血腥味让田老汉惊恐地尖叫起来，紧接他赶忙捂住自己的嘴，连滚带爬翻下床就往偏屋跑——他儿子还在那里。他跑到偏屋，悄悄开门，正想唤儿子快跑，却不见儿子人影，意识到不对，正要转身逃跑，胸口却被一剑贯穿。
　　田老汉瞪大眼睛，嘴里漫着血沫，说不出话来，他挣扎着回头，只见赵卫一袭黑衣融在夜色中，手里提着儿子尸体，俨然是那罗刹活阎王。
　　田老汉心有不甘，他安分守己一辈子，除了老太婆，唯一的念想就是自己的儿子，未曾想临死了还要白发人送黑发人。血液从胸口流散，最终脱力倒下，绝望中还试图向着儿子爬去，他嘴里嘟囔着各路神仙，乞讨着能给儿子留条活路。
　　赵卫不忍心，又是一剑刺了下去，田老汉没了生机。
　　赵卫本想先把村西的全部解决了再去村北与玉霞她们汇合，却见村北突然传来火光，他知道“村民”已经出现了异常，顿时暗道不好。
　　“村民”果然都醒了。
　　“着火了！快救火！”怕“村民”四散逃走，赵卫立刻扯开嗓子喊了起来。
　　大家不明所以，真以为失了火，都往村北赶去。

　　村北中心就是祠堂，祠堂下埋着小双。“村民”聚在祠堂外，越来越多的人成了怪物，它们撕咬着“村民”，同类相食，是最好的养料，被撕碎的“村民”在怪物肚子里变成新的血糊，如同滚雪球般越来越大。
　　于是另一边以祠堂为中心，形成了玉霞、邱瑜在内，血糊在外的局面。
　　一只血糊奔向玉霞，玉霞一个闪身躲过，却露了空隙，紧接着四面八方血糊趁机涌来。邱瑜以气化形，用刀气为玉霞劈开一条路，此时另一只血糊却缠上了邱瑜左脚，察觉玉霞那边生死一线，邱瑜也顾不得自己，一刀捅进向着玉霞后背扑去的血糊中。
　　那血糊爬得极快，眼看就要爬到邱瑜身上，玉霞腾手一个火折子扔了过去，血糊尖叫起来，在挣扎扭曲中化作血水。
　　邱瑜趁此机会抽出刀刃，闭上眼，顺应风势迈步，他不再理会外界的喧嚣，放缓动作，步伐轻灵飘逸，似是在随心所欲施展着招式。只见其气与邱瑜一般一尘不染，血糊一个接一个倒下。
　　身体先前战斗的兴奋逐渐平复，纷繁的思绪随风而去，寡念、止念，无念，邱瑜睁开眼睛，眼内已是一片清明，不掺丝毫情绪，他的声音如风飘渺无情：“守无致虚得大道，虚极静笃便灵明。守中致和。”
　　清中观万物，静内纳乾坤，静观止念；一虚字为本，一无字为根，守无致虚。此为青城派功法无为修。
　　他动作更加缓慢，刀柄处刀气延展化作至宽处两米的“绸带”，细看起来，竟是气体周流。邱瑜握柄竖立，那刀气绕着邱瑜随风挥舞了起来。
　　那“绸带”看似飘逸舒展，实则刚硬锋利，所到之处，血糊横飞。
　　这边邱瑜一念不生，那边赵卫却目光灼灼，大笑着冲了进来：“哈，早就听说青城派无为修有三重：‘守中致和’、‘了化万一’和‘万化归一、一归虚无’，当真是大开眼见。今日有幸得见，果然不虚此行。”

　　三人心照不宣，彼此洞悉，极尽配合，每一招每一式都恰到好处。漫天血光中，赵卫生出一丝疯狂快意。
　　中间未现形的“村民”被前后夹击，已经极端恐惧以至无法思考，只想要躲到祠堂内，却一个接一个发生异变。
　　面对如此骇人的场景，赵卫心下不忍，道：“原来还想趁着本相还没现好杀，早知如此，还不如都让他们变成怪物。”
　　说罢，从怀里掏出一个虫丹。这是从青河县带出来的最后一只虫王，赵卫跟翁灵磨了很久才要到。来不及多想，他抓住一个“村民”，就喂到口中。丹虫立刻激活，村民身上孵化出密密麻麻的虫卵，爬出肉嘟嘟的红色虫子，向着“村民”爬去。
　　“村民”们血管通红，疼的倒地打滚，显现了原形，丹虫与怪物互相残杀，给他们留下了喘息的空间。
　　事情发生在一瞬间，亲眼目睹“村民”受到这般折磨，邱瑜念动心回，睚眦欲裂，收了刀气想要质问赵卫。
　　赵卫却苦笑道：“这下就没有负担了。”
　　突然，从祠堂里飞出一些黑色虫子，大概是觉察了什么，外围的血糊也不再试图逃出村子，反而蜂拥着向祠堂汇去。
　　玉霞惊觉不对，按理说，这些怪物依靠求生本能行动，不应该这般逆势而上。她看向赵卫，只见他手握利剑，更为认真起来。
　　见此场景，邱瑜也大骇，惊呼道：“这些怪物在保护村子！”
　　原来那怪物本能意识到只有小双存在它们才能存在，在感应到小双遇袭后逐渐陷入疯狂。
　　玉霞咬紧牙关，想：“白昭啊白昭，你可得快点，我们也要撑不住了。”

　　没有黎明的黑夜格外漫长。

　　黑暗中，一只蜡烛被点燃了。
　　就着微光，白昭往祠堂东北角走去。那里陈列着一个个陶罐，旁边是残留的血迹。
　　把陶罐挪到一边，就露了出地面上的暗门。
　　打开暗门，里面有一条长长的洞笔直向下，白昭翻身跳下去，约四五米处落了地，四周不见出路。白昭伸手拂过土壁，摸到一处地方，将承影剑插进去，一撬，土壁上便出现一条细长裂缝，有浑浊的气流从内吹来，再稍一用力，那道被泥土封住的铁门被打开了，眼前出现一条狭窄的甬道。
　　甬道内黑漆漆一片，由于氧气稀薄，白昭只得灭了蜡烛，凝聚精神，一边感知周遭情况，一边脚步点地，凌步前行。突然，前方传来奇怪的响动，空气震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有黑色的“潮水”奔涌而来，定睛一看，原来是群黑色的带甲壳的虫子。白昭放低下盘，一只脚微微后踏一步，内力自丹田而起，自周身向外显化，如同覆盖在身体的白蓝色火焰。
　　黑色的“潮水”很快吞没了一切，异常安静的甬道中，虫子撞在“火焰”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巨大的冲击力让白昭不得不停下脚步。
　　虫潮过去，继续向前走，刚走两步，便闻到一缕香气传来，越来越浓，终于，白昭感到似乎空间变得开阔，她点亮蜡烛，眼前摆着一个棺材，棺材盖子被放在一旁，里面盛着一根烧焦的桃树干。
　　白昭没有停留，往前踏一步，“咔嚓”一声，一根桃枝折断，白昭如坠寒冰地狱；第二步，又是一声“咔嚓”，如同烈火焚身；再踏一步，伴随着“咔嚓”，似被刀割斧锯；又一步，“咔嚓”声如影随形，只觉骨肉尽断；最后一步，“咔嚓”声令人胆寒，五脏六腑像被灌入铁水溶铜。
　　仅仅五步，白昭身上就出了一层薄汗。此时，她知道“小双”已经无计可施，只恐外边又生变故，便欲速战速决。
　　白昭用烛火点燃了桃木，本就焦黑的桃木居然燃烧起来，火焰却是诡异的墨绿色。随着燃烧，烟雾向上盘踞，形成“小双”的样貌。
　　“小双”随着烟雾飘动，一只虫子冒出了头。
　　“桃妖？”白昭一时怔住了，道：“没想到竟能在此处见到你。”
　　这时，火势突然凶猛，烈焰极速燃烧，居然连烟雾也燃烧起来，那虫子已被烧的吱吱乱叫，“小双”也开始挣扎起来。白昭知道这是桃妖正在燃尽自己的躯干与记忆，以此作为养料，妄图让“小双”活下去。
　　它在保护“小双”，它要保护“村民”。
　　就在“小双”即将被燃尽时，白昭紧随其后纵身跃进了火中。

　　…….

　　春日，牛栏河村，村长媳妇正招待客人喝茶。
　　这是位外地来的小姑娘，手里揣着一柄长剑，一袭青衣，样貌平凡无奇，说是路过此村，来讨口水喝。村里难得来了客人，村长媳妇热情地跟小姑娘聊起家长，小姑娘话不多，听得倒是很认真，转眼间，一杯茶就见了底。村长媳妇起身想添，小姑娘却摆手制止说要在村里逛逛。
　　村里花开得极好，五颜六色，大簇小朵，美不胜收。这样的风景，正适合漫无目的地闲逛。
　　“嫂子，家伙什儿都带来了。”
　　村长媳妇有意要留白昭吃饭，请了牛家老大老二来杀猪。见小双上山采药还要等好一会儿才能回来，白昭便好奇地去观摩。
　　村里有人杀了猪，常常要请全村人吃顿宴。白昭看时于心不忍，吃起来却很香。放过血的猪肉没有那些膻味，这些天白昭也吃惯了村长媳妇手艺，因此格外满足。
　　“白昭姑娘，奉承话我不会说，一切都在酒里了！来！小双！你也喝口。”牛家老大喝上头，四处嚷嚷着劝酒。
　　“你可是喝糊涂了，小双才多大。”村长媳妇赶紧一把把小双拉到怀里，笑骂道。
　　小双却对酒杯里好了奇，盯着看不停。村长媳妇寻了个干净杯子，用筷子蘸了蘸，递给小双。小双尝了口，辣得红了脸。
　　桌上的人都笑了起来。
　　饭后，正午的阳光晃得人睁不开眼，白昭看着青天白日，不由叹起气来。她想，早知道自己应该晚点来的。
　　不过，就这样吧。

　　记得刚刚拜入师门时，白昭尚且年幼，腕力不足，师父曾传授过她一套如细水流淌般的百莲剑法，讲究快、准、柔，可以杀人于无形。最初白昭还觉得这套剑法不够刚劲，如今却无比庆幸。
　　白昭指腕翻飞，来去无影，剑气如同微风拂过脖颈，还未等人感受到，剑光闪烁间，人便没了气息。
　　白昭用目光扫过每一张脸，相处了这么久，她还是第一次看到村里人的样貌。
　　见到亲朋死去，村民们惊恐地想要逃命，白昭从袖口扯出两张符箓扔了出去，符箓莫名自燃起来，顷刻间化为灰烬，村民见此更加害怕，却再也无法离开村子半步。
　　这时白昭莲步微移，心静如水，将内力化作水浪，依八卦方位展现，剑气如烟波，霎那间，无数人头落地。
　　村里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村长媳妇抱着小双逃到屋内，躲到帘子后面。不一会儿，屋外祈求声、怒骂声、尖叫声……都消失了。

　　门，悄无声息被推开了。那轻盈的脚步声似乎踩在了小双心尖上，突然脚步声顿住了，还没等小双反应过来，村长媳妇的头就掉到了小双怀里，鲜血喷涌而出，小双全身都湿透了。
　　在巨大的差距面前，小双如蝼蚁一般绝望。她长大嘴巴，恐惧与恨意让她难以呼吸，她死死瞪着走来的青衣女，想要记住她的样子。出乎她意料的是，这个屠尽村子的人，眼底却竟是悲悯。
　　太讽刺了。小双莫名想要大笑，她抄起手边的所有东西向那青衫女扔过去，那青衫女竟然不躲，任由她肆意发泄，好像她只是一个顽皮的孩子在闹脾气。
　　刹时，电闪雷鸣，狂风四起，万物凋零，山河破碎，小双愤怒地嘶吼着，屋内屋外的尸体愤怒地嘶吼着，牛栏河村上下四百五十七人愤怒地嘶吼着。
　　那声音响彻天地，如排山倒海般直指苍天。
　　“白昭，你们记好，我叫白昭。”那青衫女举起剑，平静地说道，“下辈子要报仇，莫要找错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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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白昭睁开眼后，她正躺在棺材里，棺材板盖了大半，只留下一尺宽的缝隙供她呼吸。
　　见她清醒过来，梧桐的小脑袋立刻凑了过来：
　　“我还以为你醒不过来了呢？你睡了很久，外边已经快结束了，等他们都处理干净了，咱们再出去。”还得意地邀功道：“我一进来，看到你趴在棺材沿上，身下压着一堆木灰，我就把你挪了进去，怕你着凉，还特意给你挡了风。”
　　方才那桃妖将“小双”残存的识神逼出，让她逃进幻境中，“小双”与“村民”相通，竟然在一瞬间便创造了一个桃花源。怕“小双”逃跑，白昭没法慢慢运功出神，只得强行让魂魄离体跟了进去。现下脱离幻术，白昭异常疲惫，她躺在棺材里，让梧桐讲讲外边发生的始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