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象觅孤霞》只将食粥

2、第一章 初入江湖

　　能，先天地而长存，后天地而固有，在天则周流六虚，在地则生发万物。夫能藏于天地，流转变幻，万物随之盈满衰竭，人不可见，惟循理以求之，然后感其所在，练其体、修其心，以此炼气定神，寻武修道，悟理成仙。
　　上古圣贤终悟大道，羽化成仙时留下几卷箴言，相传得之可取天下。咸丰十年，残卷现，献王叛乱，□□派太子丹平叛。次年□□薨，太子丹即位，定年号为太平。太平八年，天降祥瑞，改年号为天禧，天禧二年三月，先帝赵丹南巡遇害，汉王即位，定年号为淳化。
　　淳化六年九月，白仙会盛行，民间流传白仙会以人心肝为药引供奉白仙，加之各地命案频起，一时间人心惶惶。为安定民心，圣上下旨派遣贺启之将军率军剿灭，各门派协助，为清剿丹虫，驻扎在临县鲁东。

　　那青衫女子为青莲派弟子白昭，随师兄下山来此协助，误打误撞救了玉霞，遂将其带回鲁东县。经众人审议，派崆峒派掌门云澄子暂时照看。
　　玉霞到门外时，云澄子正阖着眼休息。这几天周身疲惫，云澄子心情并不太好，忙碌了一会儿丹虫事宜，竟把玉霞之事给忘了。见此，玉霞也不打扰，只在门外候着。过了许久，云澄子几位道友来访，方才把玉霞领了进去。
　　“堂堂一派掌门居然为难一个小姑娘！这要是传到江湖中，啧。”武当云清道长道，“可怜这小玉霞，刚刚死里逃生，又落入崆峒魔掌，竟要被这般虐待。”
　　云澄子被怼得哑口无言。把一个小孩子晾在门外，这事确实有违道德。云澄子为人极其好面子，此番被旁人撞见更加羞愤交加。
　　“求访道长自然要心诚才行，倘若轻易见了，倒显得我不恭敬了，正如程门立雪，云掌门这么做定是有他的深意。”玉霞知道云掌门并非有意，见他急得满头大汗，有意替他解围。
　　“确是如此，确是如此。”云澄子擦擦额头上急出的汗，感激地看向玉霞。
　　“哈哈，这小丫头嘴可伶俐！”青莲派裘德抓住机会落井下石，“小玉霞，你实话说，云掌门是不是特不靠谱？”
　　“哪里的话，云掌门成熟稳重，严肃认真，玉树临风，风度翩翩，我一见掌门就心生敬佩，五体投地。”玉霞脸也不红，从善如流。
　　话音未落，众人皆在心里默默高看了玉霞一眼。
　　云澄子常年钻研武学经卷，使得他的头发有些前秃，漏出大大的脑门，虎头虎脑。由于常年风吹日晒，腮上泛着高原红，虽说由于常年习文习武，不见油腻，但要能这么昧着良心夸出口的，众人游历江湖多年还是第一次见。
　　云澄子想不到自己在玉霞心中竟如此高大伟岸，顿时满心感动。他越看玉霞越觉得顺眼。本就顾忌玉霞年龄小，简单盘问几句，对着玉霞嘘寒问暖一番，就让她赶紧回房歇息。
　　谁料玉霞在房里一躺就是好几天。
　　经历了这场灾祸，玉霞许久不愿出门，她躺在床上理顺思绪。青河县人几乎全部命丧于此难，只有玉霞和极少数人活了下来，被分散到各处看管。玉霞见不到其他人，翁先生更是不知所踪。
　　“哎”玉霞正叹着气。
　　“小玉霞，今日天气不错，阳光明媚，我掐指一算，泽地萃！正宜出门摆摊。”云清道长急匆匆推门而进，“想必有大财运。”
　　云澄子有时忙于清剿丹虫脱不开身，便托武当云清道长照料玉霞。不同于云澄子的严肃认真，云清道长洒脱自由，倒是意外的沉稳可靠。
　　为了能让玉霞出门散散心，天气好时，云清道长会拉着玉霞去集市里摆摊。刚开始，卖些纸扎的小动物，见生意不好又开始摆摊算命。
　　今日难得云澄子有空，云清道长硬把他拖了来。云澄子本来决意不会干这种坑蒙拐骗丢门派脸的事情，奈何云清道长非说是为了陪玉霞散心，只好板着脸站在摊子旁，吓跑了不少路人。
　　倒是各门派的旧识们特意来凑热闹。都是些修道人士，免不了暗地里使绊子捉弄一下，常常弄得云清道长手忙脚乱，偏偏玉霞面相讨喜，摊子前能人异士越聚越多，云清道长想溜，却被云澄子抓了个正着。
　　“泽地萃，大财运。”云澄子假装好心提醒道。
　　云清道长挣扎不过，恼羞成怒：“我一日可值千金，你一日赚得什么？”
　　云澄子财大气粗，颇为不屑地回道：“哼，千金难买我开心。”
　　众人聚在以前免不了讨论青河县的事，在零碎的话语中，玉霞渐渐对整件事有了些许认知：白仙会以人心肝为饵料饲养丹虫，将丹虫寄宿于人体内，等时机成熟，丹虫便吞噬宿主破体而出。白仙会余孽逃到青河县时，将这种丹虫携带至此。
　　“说来蹊跷，这次丹虫也不知为何孵化的如此迅速。”
　　“这你有所不知，这青河县三面环山，唯一的出口被婴孩尸骨堵住，煞气积聚，竟意外形成了一个天然的丹炉，这才使得本应慢慢孵化的丹虫极速成型，造成了这场灾难。”
　　“而且我听说，”那人压低声音，“虫王没了。”
　　玉霞想要细听时，云清道长却收了摊，今日的确收获颇丰，云清道长心情好转，又和云澄子斗起嘴来，玉霞只在一旁安静听着，云清道长却转头说道：“我倒瞧着这丫头是块好材料。”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
　　云澄子自三岁拜入玄空太极门，从不敢懈怠，至今四十余载，已成气候。他无父无母，自幼由师兄师父养育，后来醉心于崆峒武术，事事以门派为重。崆峒派是五大门派之一，分为飞龙门、追魂门、夺命门、醉门、神拳门、花架门、奇兵门和玄空太极门八个掌门，八个门功法由初级到高级层层递进，其中玄空太极门也是掌派人独修功夫，因此云澄子顺理成章成了掌派人。
　　他见玉霞天资聪慧，心性不错，肯下功夫，又性格伶俐，十分欢喜，难得动了收徒的心。
　　十一月，丹虫清理工作接近尾声，在这期间，云澄子颇有闲情逸致地教起了玉霞崆峒派的基础功夫。
　　“道本无形，应感生象。大象万象，聚之成气、运之为力。”云澄子一边讲解着一边指点玉霞，“马步扎实一点！”
　　玉霞的腿已经控制不住抖动起来。
　　“万物归于一体，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各有气力，谓之场。所谓修道练武，本是殊途同归。”云澄子继续补充道。
　　“你之乎者也讲一通，小玉霞能听懂吗？”裘德丝毫不留情面，接着毫不客气替云澄子讲道：“小玉霞，万物始终归于能，能在世间表现为天地万象，聚能显现为气，运能显现为力。修道练武皆为感应能，然后修气用力的手段。”
　　玉霞练练点头，她胳膊酸痛，只想赶紧结束。
　　“咳，反正懂不懂也不打紧，重在实操，重在实操。”云澄子心虚地试图挽回面子。
　　“师父，我瞧着差不多了，日头晒！”玉霞现在满心后悔，只扎了两个时辰，玉霞便打起了退堂鼓。
　　“丫头，这才只是强身筑基。若偷懒，再加一个时辰。”云澄子自己勤学苦练，可见不得玉霞这幅懒散样子。
　　“我瞧着今日也够了，你就莫要难为小玉霞了。听闻小玉霞的抻筋操很是奇特，不如演试一下，也让我们开开眼。”云清道长即时说道。
　　先前在桐花堂时，翁灵曾帮玉霞完善了抻筋操，玉霞早晚练习不曾荒废，现在融入崆峒派的基础功法，竟然极为顺畅，众人看了啧啧称奇。
　　云清道长云游四方，见多识广，他道：“我以前游经岭南，在一处幽谷中偶遇过苗疆圣女，她所用身法和你这抻筋操极为相似，只是这种功法入门极难，就连我也毫无头绪。”
　　话音未落，众人都若有所思看了过来。
　　云澄子见状立即把玉霞护在身后，他脾气不好又极为护犊子，这几月相处下来他早就把玉霞视作关门弟子，眼看一些老家伙也对玉霞动了收徒心思，忿忿不平地说：“你们这些老不羞，别见着个好苗子就想抢，我告诉你们，想都别想！没门！”
　　云清道长哂笑几声，说：“老弟啊，做人要讲道理，事无绝对事，话别说太满，我绝无想和你抢的意思，只是这事也得考虑下小玉霞的意思，你看我说的对不对？我没有别的意思哈，我就想跟小玉霞说一下，武当的伙食可真不错，知道武林第一美男子吗？正好是我武当的小师侄，你们说巧不巧，正好和玉霞一般大哈哈哈……”
　　云澄子忍无可忍，一记夺命掌劈了过去。要说云澄子的夺命门功法那可是江湖一绝，力道极其精准，世人都纷纷猜测，能让云澄子修炼到如此地步，夺命门中必然隐藏着什么机密。只有云澄子知道，这完全是师父辛苦陪练的成果。那时云澄子刚刚大成，长棍加身，雄姿英发，谈笑间师父哭爹喊娘。每一个突破的瞬间，都离不开他师父的不学无术，也离不开自己的怒火中烧。
　　云清道长曾见过崆峒掌派人因为偷鸡摸狗被云澄子夺命棍打的嗷嗷直叫的样子，便一个蜻蜓点水向后躲过，恰巧落到火云宗弟子魁斗怀里。
　　魁斗五大三粗，一脸络腮胡，正看得起劲，不想飞来横祸，二人对视一眼，皆起一身鸡皮疙瘩，就在分开电光火石间，云澄子另一记夺命踢又踹了过来，云清道长四处乱窜，魁斗跃跃欲试，素日里严肃正经的人物有仇报仇有冤报冤，火上浇油纷纷叫好，顿时鸡飞狗跳，人仰马翻。
　　混乱中，玉霞被众人挤到一旁，幸好白昭提着玉霞衣领，把她拉到一旁。
　　白昭来找玉霞确实有事，她为难地开口道：“令尊的遗骨已经安葬了，只是不能让你去送一程。”
　　玉霞只觉悲凉，她早已料到了这般结局。
　　倏然，她想起更加重要的事，抬头观察白昭的神态：“你们找到翁灵了吗？”
　　她有很多话想要问翁先生，可是她问过很多人，没有人知道翁灵，甚至连青河村的其他人也都说不知道，好似一切都是她的臆想一样。
　　白昭移开目光：“县里失踪人员的遗骨也全部找到了，没有这个人。”
　　“马婶知道，翁灵是县里唯一的教书先生，教过她儿子，她一定知道。”
　　“也都问过了，大概真的是你记错了吧。”
　　“我想去村子里看看。”
　　“不行，太危险了。”白昭深深地看了她一眼，“而且桐花堂已经化为灰烬了，不会留下什么了。”
　　玉霞低下头，良久，染了哭腔：“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没有家，也没有亲人了，我不知道该去哪里了……我很害怕，我真的很害怕。”
　　白昭顿了顿，最后无奈地柔声安慰道：“我们会帮你找到去处的。”
　　“那我能跟着你吗？”
　　“当然。”

　　十一月下旬，丹虫终于清剿完毕，贺将军回京复命，各门派也开始休整。正逢武当云真道长大寿，白昭准备随师兄前去恭贺。于是，玉霞特意向云澄子辞别。
　　云澄子难以置信地看着跪在面前的玉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丫头你傻了？你真要去武当？你真信云清那厮瞎扯了？武当那小子我见过，脾气跟云清一个模子刻出来的，死倔死倔，一股子驴脾气，你可不要色令智昏啊。”
　　玉霞解释道：“师父，我不是要去武当，只是顺路去武当。”
　　云澄子还想要挣扎一下：“武当有什么好去的。你要真喜欢那小子，大不了我去提亲，实在不行我给你绑来。武当的厨子，我也给你绑来行了吧。”
　　玉霞道：“不去也不是不行。”
　　云澄子：“武当那山光秃秃的，比不得崆峒……丫头，你刚刚说什么？”
　　玉霞摊手道：“您都要去当绑匪了，我不去就是了……”
　　“别油嘴滑舌，你这丫头一问到关键处就打岔。”云澄子意识到什么，突然严肃地逼问道，“你老实告诉我，是不是跟丹虫有关？”
　　玉霞无奈地挠挠头:“嘿嘿，什么都瞒不过您。”
　　既是如此，云澄子不再劝阻，他从腰间解下一柄折扇，传给玉霞：“崆峒多用奇兵，不常用剑，这把扇子是我打造的最为趁手的兵器，现在送与你，也不枉我们相识一场。”
　　扇柄上刻着崆峒派的印，玉霞知道这柄扇子的分量，她“扑通”一声双膝跪地，向着云澄子离去的背影深深行了大礼：
　　“弟子拜别师父。”
　　那云澄子却没有停留，直奔后山，东拐西拐，寻得一处偏僻凉亭，果然云清道长已经恭候多时。
　　“云清，你是故意让她知道那些事的，你到底算到了什么？”
　　云清道长眺望着夕阳西下，并不回答。
　　“此事牵扯甚广，她还是个孩子，不应该让她面对这些江湖恩怨。”
　　这次，云清道长没有躲，夺命拳狠狠打在了他的脸上。
　　云清道长一改往日的玩世不恭，认真道：“该她知道的，她总会知道。我们没有权利帮她选择。”
　　良久之后，云澄子又狠狠给了一拳。
　　云清道长不干了：“老弟啊，一拳就行了，没完没了了是吧？”
　　“哼，这一拳是为了我自己。”
　　“我又哪里得罪你了？”云清道长欲哭无泪。
　　“明知故问。我已经跟门人夸下海口说要带个好苗子回去，让你给搅黄了，你让我老脸往哪里搁！”云澄子又狐疑地打量起云清道长，“说起来，你不会是为了把丫头带回武当吧？”
　　“冤枉啊老弟，你这可是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
　　不过玉霞终究没能去武当，临行前，白昭却临时变了主意：
　　“玉霞，先去趟苏州商会，见位故人。”
　　“你可能不知道她，她叫梧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