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览象觅孤霞》只将食粥

13、第十二章 赌场风云

　　此时，看着邱瑜坐在对面，沈夜阴森森笑起来。这些年他虽不缺钱，但过得十分艰难，经过日日夜夜磨练，他早已不是原来那个沈夜了。他自知处处比不上邱瑜，只得另辟蹊径，逐渐沉溺于赌博大起大落的刺激感中，本以为自己这辈子也就这样了，没想到邱瑜却自投罗网。
　　沈夜感激地看向何仁。谁人不知他最擅长骰子？跟那些出千的赌客不一样，他走到今天靠的是自己的本事，听声判点，这是他的压箱底绝技。这个规则，显然是何仁在给他机会。

　　如溺水之人抓住稻草，他死死听着月芽手中骰子的点数，道：“左边三点，右边五点。”
　　打开一瞧，竟然分毫不差，众人无不倒吸一口凉气。
　　这边邱瑜却显然没那么好受了，他哪里能猜出什么，求助般看向玉霞梧桐，梧桐见状走过去附身在邱瑜耳畔道：“伊谛弥谛弥羯罗帝。”
　　“这是什么？”邱瑜压低声音问道。
　　“这是我师父教我的，据说念多了可以投出想要的点数。”
　　“伊谛弥谛弥羯罗帝，伊谛弥谛弥羯罗帝……”邱瑜将信将疑，默念起来，又问道，“梧桐姑娘，需要念多久？”
　　“大概一万遍就可以了。”
　　邱瑜闭了嘴，求人不如求己，与其相信她俩，还不如相信自己的气运，月芽骰子停了，邱瑜咬牙道：“左……左边两点，右边五点？”
　　左三，右一。
　　“伊谛弥谛弥羯罗帝，伊谛弥谛弥羯罗帝……”邱瑜心中默念起来，“我命由我不由天。”
　　沈夜看出邱瑜坐立难安，笑道：“邱瑜，不行就认输。”
　　结局已经明摆着，众人不忍再看。邱瑜倔脾气却上来了，不管做什么，不到最后一刻他都不会放弃，就算认输，那也得在赌局结束之后。

　　“我输了。”赌局结束，邱瑜坦然接受了结果。
　　见他这副样子，沈夜却恨意更盛。他本以为邱瑜会痛哭流涕，会苦苦哀求，再不济也是情绪低落，没想到他竟然如此从容，就好像这只是一场玩笑，他的人生在邱瑜那里会不会也是一场玩笑？
　　想到此，沈夜势必要让邱瑜为他的轻视付出代价，指着梧桐道：“就要她了。”
　　他在心里想象了一万种折磨梧桐的法子，想象着邱瑜的无能为力，仿佛已经尝到了滋味般，心里快活极了。“嘿嘿嘿。”沈夜盯着梧桐，见她惊恐后退，不禁笑出了声。

　　邱瑜疑惑地看向沈夜，不明白他又在想些什么下流事。他原以为沈夜这次一定要报仇雪恨，心里做了要被落面子的准备，见沈夜却没头没尾冒出这么一句话，摸不清头脑，问道：“梧桐？梧桐怎么了？”
　　沈夜阴冷道：“邱瑜你不会想赖账吧？你输了，梧桐我就带走了。”
　　何仁也道：“邱少爷，我知道你难以割爱，只是这输了便是输了，得按规矩来。”
　　邱瑜这才恍然，原来他们是误把梧桐当了彩头，他更纳闷了，问出了心里的困惑：
　　“沈公子在说什么？方才只说赌我所带之物，梧桐是人不是物，如何归我所有？”
　　沈夜勃然大怒，道：“众人作证，你怎可这般耍无赖！”说着就要挥拳而上。
　　众人急忙拦住，玉霞急忙道：“沈公子，你可真是误会邱少爷了，梧桐姑娘独行江湖，天下没人能做得了她的主，哪能任由得邱少爷就这么定了？你若当真对梧桐姑娘一见钟情，自己去求娶便是。”
　　邱瑜也问道：“梧桐，那沈夜喜欢你，你觉得怎样？”
　　梧桐连忙道：“这沈夜婆婆妈妈，喜欢我绕这么大一个弯儿，我不愿意。”
　　沈夜气急，又指着玉霞道：“她叫你少爷，总是你山庄的人吧？我讨你个侍女总行了吧？”
　　邱瑜潜心求道，学的是万物有灵众生有性，修的是古今兴亡世事虚妄，自然不论高低贵贱三六九等。一听这话，不由勃然大怒：“侍女就算不得人吗？姻缘大事你自己去说，来跟我讨干甚？我又不是她肚内蛔虫，我答不答应有什么用？”又转头对玉霞道，“你莫要理会，这沈公子真不是个东西，刚刚要求娶梧桐，现下又变了，见异思迁，绝非良人。”
　　余四海也笑道：“邱少爷说得对，你若想讨谁自己去说不就得了，这人非物品，我们可定夺不了。总不能绑了给你送过去吧？这岂不是强抢民女、逼良为娼？”
　　怒血冲冠，沈夜胸口气的起伏不定，怒斥道：“这不行那不行，那你说，你给我什么？
　　见沈公子气急，濒临爆发，众人也纷纷附和道：
　　“是啊，那邱少爷总得给点东西吧？“
　　“虽然刚才沈公子却有不对，但毕竟邱少爷输了嘛。”
　　玉霞也安抚道：“沈公子莫急，方才你讨的东西，邱少爷已经给你了。”

　　众人一时愣住，余四海也狐疑问道：“给了？什么东西？我怎么没瞧见。”
　　“众人可都见过听到了，邱少爷给了沈公子一句话不是吗？”玉霞神神秘秘笑道，“沈公子向少爷讨梧桐，邱少爷帮忙牵线搭桥问了，那句话，便是给沈公子的彩头。”
　　众人懵在原地，何仁说道：“玉霞姑娘，做人可不能这么无赖，得讲道理，不过是一句话如何算得彩头？”
　　“是啊，是啊。”众人也反应过来附和起来。
　　“如何算不得？你们不知道，这句话可不是能用金钱衡量的。”玉霞向众人解释道，“此事因邱少爷而起，如果再将我等牵扯其中，便是不仁；邱少爷与梧桐姑娘是至交好友，情谊非比寻常，但是明知沈公子并非良人，却没有直接回拒，反倒问了，此为不义；明知梧桐姑娘不喜，仍然开口，此为不礼；倘若梧桐姑娘生气，那也情有可原，但如此便冒着与梧桐姑娘绝交的风险，此为不智。”
　　“何爷说做人要讲道理，那大家就来评评，邱少爷素日为人如何？正直良善！克己守礼！方才却宁可陷入不仁、不义、不礼、不智的境地，也要帮沈公子问话，这难道不足以说明邱少爷的诚心吗？话一出口，便覆水难收，这句话承担着让邱少爷失去挚友、被天下人唾弃的可能，难道不可贵吗？”
　　说罢，玉霞伸手擦拭眼角的泪水：“邱少爷为了赌约宁可做到如此地步，却仍要被诸位质疑，当真是可怜可叹。沈公子，这样你还要咄咄逼人吗？”
　　众人原没想到这层，闻此，觉得玉霞说得在理，顿时对邱瑜刮目相看。
　　余四海也正色作揖道：“邱少爷，方才我觉得您是怂包，不能扛事，对您失礼，现在看来是我浅薄了。之前在茶馆的事也是我不对，日后必定负荆请罪。”说罢，又对梧桐道：“梧桐姑娘，邱少爷也是迫不得已，请姑娘谅解，莫要怪他。”
　　“我不怪，我不怪。”梧桐连忙摆手。

　　那沈夜见此，一股无名之火涌上心头，他混迹赌场，最喜欢引人入局，看人家破人亡，掌控他人生死，因此无人敢靠近他，人人恐惧他，他将之理解为强大，更是得意。他觉得那些平庸的赌客素来嫉妒他、羡慕他……可是邱瑜却轻而易举得到了他没有的东西，明明输了，明明没有什么赌技，却轻而易举得到了众人的敬佩，于是他恨从心起，趁众人不备，竟企图偷袭邱瑜，却被何仁一拳捶到在地。
　　“混蛋！混蛋！你们都是混蛋！”沈夜被按在地上，嘴里依旧骂骂咧咧，“倘若不是你，不是你们所有人，我怎么会落得今天这副田地！”
　　余四海正色道：“沈公子，扪心自问，你打出生起就享尽荣华富贵，拜的师门数一数二，众人捧着你，父母护着你，衣来张手饭来张口，就算你处处打压别人，也没人给你使绊子。即便你失了势，大家依旧没有落井下石，这样还不能知足，是不是太过于贪心了？”
　　沈夜怒斥道:“若不是邱瑜，我怎么会放弃武学，怎么会被抛弃？”
　　邱瑜叹道:“早知这样，我就不跟你比试了。可是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没有我，也早晚会有旁人，你自己道心不稳，受不得一丁点不称心，也要事事都怪旁人吗？”
　　闻此，沈夜骂得更厉害了。他就知道，邱瑜根本不能理解他的痛苦，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的痛苦。
　　他是以后要拜官为相的天选之人，他不可能错，那么错的一定是这个世界!
　　“你们会后悔的，你们在侮辱当朝宰相，我以后会加官进爵。”沈夜一边挣扎着，一边愤怒道，“你们会成为千古罪人。”
　　见他满嘴胡话，俨然已经不能同他讲道理，何仁顿时起了杀心。
　　邱瑜却拦住他：“沈夜并未伤及我，他沉沦赌博，已形同废人，如此便罢了。而且几年前若非败在我手下，未必沦落至此，今日就算是我还他的了。”
　　“哼，从小就是个废物，长大还是个废物，没了你爹撑腰，看你能蹦跶到几时。”一个赌客对着沈夜冷哼道。
　　“话非这般，虽然我也不耻沈夜行径，但他在拳脚上还是有些功夫的。”邱瑜厌恶沈夜，但就事论事，“只可惜被惯成了这个样子。”
　　似是这话入了耳，沈夜爬在地上不动了。
　　那赌客趁机奉承道：“邱少爷多么宽厚仁慈啊！”
　　“是啊，是啊。”闹剧结束，其他人也紧跟着附和起来。
　　......

　　应酬几句，玉霞一行人遍离开了赌场。
　　赌场很快恢复了往常狂热的气氛。
　　沈夜爬在地上一动不动，过了一会儿一个红衣小厮走来踹了两脚，沈夜颤颤巍巍起身，打算离开。
　　那小厮问道：“沈公子去哪？”
　　沈夜迷茫地思考了很久道：“回家。”
　　小厮又问：“回家做什么？”
　　沈夜道：“练拳。”
　　“练拳？”
　　“他方才说我拳脚颇有功夫。”
　　那小厮疑惑道：“我看你是糊涂了，练什么拳法，你方才不是胜了他吗？”
　　沈夜摇摇头道：“我定要报仇，我要在别处胜他，从今誓不再赌。”
　　小厮怒斥道：“他是你什么人，为何要任他这般左右你的人生？”
　　沈夜愣住，对啊，邱瑜算什么，凭什么要来干涉他的人生。
　　小厮又怒骂道：“旁人不知邱瑜真面目，你还不知吗？定然是他的奸计。让你赌便赌，不让你赌你便不赌，任他揉搓，以后人人皆传你沈夜是邱瑜的狗腿！”
　　一股气血涌上头，沈夜怒骂道：“好你个邱瑜，用心险恶！”
　　那小厮愤愤不平道：“这般才对。那邱瑜就是个下作之人，你与他对着干，这才彰显你大丈夫风范，不辱家门。他不要你赌，你就偏要赌给他看。”
　　沈夜仿佛又听到了众人的嘲笑声，此刻他心中的怒火喷涌而出，几欲癫狂。那小厮又添油加醋道：“你赌赢了邱瑜，一雪前耻，想必你爹定会对你改观，只要你爹帮着你，以后谁还会叫你废物？”
　　“我不是废物！”沈夜完全被怒气吞没，吼声引得路人频频侧目。他已然失去理智，摇摇晃晃向着一个赌台走去：“赌！我不是废物！我要证明自己！都跟我赌！”
　　那小厮假意搀扶，沈夜却用力推开颤巍巍走去。小厮冷哼一声，从腰间摘下一个无脸白色面具，边带边怒道：“一天天的，烦死了！何仁也是，惹出这么多事，还得我们来收尾。”
　　一旁角落阴影处，竟站着一个身着白衣、头戴斗笠，脸覆面具的人，听声似是个老婆婆。她不接话，只凄哀地叹道：“这小娃娃真可怜，被我们这般玩弄，真是太残忍了。哎命运无常，你我又何尝与他不一样呢？都是棋子罢了。”
　　“哼，这个破世道，不安稳，只要有活路，当个棋子又如何！要说上面那些人，真是不知人间疾苦，嘴皮子上下一碰，就叫我们跑断腿！还有春桃和七爷，成天在这个赌场里厮混，你看这里乌烟瘴气的，成何体统！”
　　“哎，这也是迫不得已呀。众人皆苦，你体谅体谅。”那老婆婆哀婉叹道。
　　“哼，我看就是闲的，上头人一天天吃饱了没事干净折腾咱们。那何仁刚刚说什么，要查个什么来着，叫什么霞？”
　　“王玉霞。说是山庄来了个厉害丫头，嘴皮子利落，叫我们好好查查。这件事还得跟会长细细禀报，咱们还有更重要的事，这个时候可不要节外生枝。”
　　“哼，一个小丫头片子。”
　　“哎，你可别大意，何仁心急火燎把咱俩叫来，想来那丫头是个不好惹的。可怜我这一把老骨头了，比不得你们年轻，也不知道能不能活下来......千里孤坟万丈雪，也没有个给我送终的......”
　　话音未落，二人便没入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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