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 Endless Rainy Day》玖遥

3、Chapter 1.3

　　首都国际机场。
　　欧阳雅治拖着行李走出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幕：秦乔湿漉漉的衣服贴在身上，头发被雨水结在一起，脸色苍白，手里提着很大的包。
　　一看就是刚从办公室里出来的。
　　他没有想到她加班到那么晚。
　　是工作累了么？不像。脸色那么差，失魂落魄的，心情一定不好。
　　他慢慢地走到她身边，很自然地牵起她的手，笑着说：小乔，我们回去吧。微笑着的欧阳雅治在机场强烈灯光的照射下显得闪闪发光，米色的风衣敞开着，在他身上形成优雅高贵的保护网，引得四周的人都朝他们这里看过来却又仿佛和他们隔离在另一个空间里。
　　秦乔看着雅治熟悉的脸上的笑容和掩饰不掉的关心，心里，堵得很。她自己都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只是夏树没有回她短信，夏树在下雨天有公事不能送她回家，因为她没有让他来接她。只是很小的事。但在接到雅治电话的时候，心里突然好像有什么积聚已久的压抑上涌。她忍着没有在出租车上哭出来，忍着叫司机开到机场，忍着走到候机处。然而，看见雅治的那一瞬间，她再也忍不住了。
　　眼泪唰地流了下来，止也止不住，她也不想止。忍了太久的泪水啪嗒啪嗒地滴在机场平滑光亮的大理石地面上，连接成一滩小小的水涡。
　　雅治并没有开口，只是上前轻拍她的背，将其护在怀里，任凭秦乔的眼泪打湿他洁白的衬衣前襟。他知道，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情，才会让小乔在他面前哭得如此伤心。这和看见他回来喜极而泣是完全没有关系的，虽然来来往往的乘客看见他们这个样子都会这么想。
　　不知道过了多久，秦乔顶着红肿了的眼眶从欧阳雅治胸前离开。机场外已经完全被浓重的黑暗笼罩，雨依然顽固地下着，她从潮湿的手袋拿出纸巾，想要擦干眼角的泪痕，然而雅治的手帕已经触摸上她的脸。那是很干净的蓝色格子手帕，和很多年前一样，上面还隐隐散发着淡淡的洗衣粉的清香。雅治修长的手指轻轻拿着手帕帮她擦着，皮肤沐浴在透彻的光线下，几近透明。他镜片后的眼睛明亮却又不失温柔，让她想起小时候因为考试不好被老师骂以后，哭倒在他温暖的怀里。那个时候的他还只是高高瘦瘦的清秀少年，而眼前的雅治，虽然五官依旧漂亮如昔，但却多了成熟的气息，经历洗练的少年已经蜕变成优雅的男子，更加惹人瞩目。
　　秦乔的脸有些红，她推开雅治拿着手帕的手，吸了吸鼻涕说：外面还在下雨，我们打的回去先。说罢她也不抬头，径直拉着他的手朝机场外走去。她没有看见，欧阳雅治在她脸红的瞬间，露出淡淡的深不可测的微笑。

　　秦乔没有回家。她跟着欧阳雅治回到欧阳家出国前的别墅。她的钥匙忘在了办公室里，雅治提议到他家住一晚。其实她可以回办公室拿钥匙，可以打电话给夏树叫他来接她，可以回爸妈家。有好多种选择，她都可以不用住在雅治家里。但是她不想。办公室离机场太远，来回打车的钱不够；夏树应该还没有回家，否则不会没发现她不在；这样的雨天回爸妈家，他们会以为她和夏树吵架不愿意回家。
　　其实，她是和夏树吵架么？没有谩骂的词汇，没有针锋相对，只是夏树没有回她那条短信。她一直以为说了那么多遍，夏树早已经习惯在那条短信之后给她回电话，但是偏偏这次，他没有。她承认是自己太敏感想的太多。也许人家夏树根本就是忙的昏天暗地连看手机的时间都没有，但是总觉得有些牵强。
　　浴室的花洒流出温暖的水流，潺潺滑落在她冰冷的皮肤上，冷和热的交替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舒适。秦乔在满是蒸气的浴室里抹开穿衣镜上的水雾，看见全身赤裸的自己。年轻女人的身姿朦胧地透视在镜子上面，柔顺的长发包裹在白色的浴帽下，面色分外嫣红。
　　欧阳雅治坐在床边收拾行李，他的东西并不多，只要稍稍整理就好。浴室里哗哗的流水声传到耳朵里，让他感觉到有些疲惫。坐了好久的飞机，一直都没怎么合眼。他趴在床上，轻轻闭上眼睛小憩。脱下的外套随意的搁在枕边，他的侧脸伏在外套上，好像熟睡的孩子，满是单纯。
　　不知何时，水声停止。秦乔裹着浴巾从浴室出来，擦干头发上的水，看着睡着了的雅治，一种似曾相识的熟悉感上涌。她和雅治从小一起长大，从小学到高中，一直是同一所学校同一个班级，高中毕业以后雅治全家移民到美国，他在美国读大学读研究所，而她在国内不错的大学上学。起初是有联系的，时不时地都会打电话发邮件，但是自从她遇见夏树以后就变得比较懒，其实是全身都系在夏树身上，慢慢地也就不再联系了。
　　雅治打电话给她的那一瞬间，她是吃惊的，没有想过他还会回来。雅治对于她来说，是年幼时仅有的玩伴和朋友。尽管后来上高中大学后也碰见许多志同道合的友人，但是，她心里很清楚，他们，和雅治是不同的。他是陪她走过最孤独的岁月的人，一直在旁边照顾着关怀着她，虽然只大她七个月，却仿佛亲哥哥一般。秦乔没有兄弟姐妹，雅治的存在弥补了她儿时的空白。
　　平心而论，雅治绝对是最了解她的人，他明白什么是她想要的，明白她的欢喜和悲伤，在别人眼中看来无厘头的感情，他都能恰到好处的帮她归类鉴别，并给予她正肯的建议和鼓励。她依赖雅治，这么多年来已经成为一种自然而然的习惯，仿佛深入血液中的毒品一般让她成瘾，不能自拔。所以在见到他的时候，那些莫名的难过一股脑儿的倾倒出来，在他面前，她永远都是最真实的自我，有些软弱，有些寂寞的她，只在雅治面前才会显现出来。或许是因为她知道，雅治永远都会站在她那边，永远都会倾听她，不离不弃。
　　雅治趴在床上，和她印象中的一样干净清澈的面容，眼底略微浮现出由于没睡好而泛黑的眼圈，浓密的睫毛头下淡淡的阴影，鼻子像打着高光一样挺直。
　　秦乔伸出手抚摸他黝黑而整齐的眉毛，却看见他半睁着眼睛一副要醒的样子，赶忙把手缩了回来。
　　抱歉。欧阳雅治从床上坐起来，你洗好了？我这就去洗。他拿起身边的换洗衣物，走向浴室，走到门口的时候转过头对着她说：你的衣服我让人拿去干洗了，先穿我放在床上的衬衣吧。
　　知道了。秦乔看着他走进浴室以后，才开始着手换衣服。
　　他的衬衣很大，下摆一直垂到她膝盖上方十厘米左右。衬衣是她喜欢的白色，干净的气息让她忍不住轻轻地把脸埋在衣裳上面，深深地嗅着。雅治一直都是干净的，甚至有些小洁癖，但是她喜欢这样子的他。记忆里坐在槐花飘落的窗前看着书的雅治，让她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归属和安定。有的时候她想，雅治就像是她的亲人，一辈子，给她微笑和温暖。
　　想着想着，她在他好闻的被褥里睡着了。长长的发丝散落在枕边，白色的大床上穿着白色衬衣的她，宛如坠落凡间的天使。周身散发着轻柔的光芒。美不胜收。
　　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清晨，薰金色炫目的阳光透过窗子照射进来，温暖充满房间的所有角落。雨停了，枝头上麻雀开始叽叽喳喳地唱着起床歌，好不悦耳。
　　洗干净的衣服放在床头的柜子上，她换好衣服，不敢相信自己在雅治家睡得那么安稳。
　　秦乔有坏毛病，换了床就不能入眠，当初和夏树结婚她也是死缠着把自己的床从家里搬过去，不过还好她的床够大，足以让他们两人在上面滚。
　　可是昨天晚上居然在雅治的床上，睡得那么甜，没有梦一觉睡到天亮。
　　雅治在厨房里准备早餐，他高高的样子围着家庭主妇的围裙着实有些可笑，但是仔细看他做饭的样子没还挺像那么回事儿。
　　早餐是皮蛋瘦肉粥，煎蛋火腿三明治，外加一份生菜沙拉。雅治把它们端上桌的时候，她看得一脸崇拜。直到他脱掉围裙坐在她身旁准备吃早餐，她的视线也没有离开他。
　　雅治，你简直就是贤“妻”良“母”啊。秦乔崇拜地看着他，她左手拿着三明治，右手还不忘把碗里的粥送到嘴里。
　　欧阳雅治噗的一声笑了，秦乔，你慢点吃，这么多年没见你怎么还是和原来一样，没长大的样子。
　　他吃得很斯文，和她的一个样子天上一个地下。可能是昨天晚上就没吃东西的原因吧，秦乔觉得格外的饿。
　　我怎么没长大啊，我连人都嫁了，工作也有了，就差没孩子了。她一边啃三明治一边说。不过话说回来，雅治，你做饭还真好吃，以前我怎么都不知道你会做饭呢？
　　欧阳雅治愣了一下，用调羹喝粥的脸瞬时间变幻莫测，他微微地低下头，声音一下子冷了下来：好吃你就多吃点。
　　秦乔听出他声音里的变化，她停下吃早餐的动作问他；雅治，说实话，我这些年没怎么和你联系，你是不是挺生气的？
　　没有，你有你自己的事，我不敢要求你一直跟我联系。他的声音还是冷冷的没感情。
　　秦乔拉过他的胳膊使劲地摇晃着，好雅治，你原谅我吧，在我心里你一直是最好的朋友，我就是上大学那几年为了追夏树忙了一点嘛，所以才没时间跟你联络的，现在不会啦，我都嫁给夏树了。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重色轻友不和你联系的，你放一百二十个心。
　　嫁给夏树。追夏树。没时间和你联络。这些词像巨石一样重重地砸在他心上。他掩盖住心里的不满，应答着她，好。
　　对嘛，我就知道雅治最好，我最喜欢雅治了。
　　欧阳雅治抹开满脸的不自然，起身收拾着吃过的餐碟。水池上方的自来水哗哗地流着，他戴着手套轻轻地从碗碟的油污上抹过。
　　秦乔在低头的雅治身上，看到了那种从来不曾出现在她和夏树之间的感觉。一种不能磨灭的温馨的气息。她知道夏树是爱她的，可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候，总觉得缺少了些什么。直到看着雅治的时候，她才明白，那是家的感觉。对她来说，会做饭的男人有一种说不出的魔力吸引着自己。而夏树很忙，忙到已经不会和她一起吃晚餐，忙到下雨天不会来接她下班，忙到连这个礼拜她生日也不记得。
　　她开始怀念大学时候和夏树在一起的时光，那些淡淡的青草气息萦绕在她的鼻息当中，愈发清晰。夏树装酷的脸上因为她的一句“我爱你”而浮现出的浅浅的红晕；夏树载着她在夏日的校园里招摇的乱逛，迎面而来的风扬起她的裙摆，吓得她惊声尖叫，赶忙用手遮住以免走光；夏树到她们学校来找她，看见生病的她满是焦急；夏树……
　　洗碗盘子的雅治坐在她对面，看着她望向窗外失焦的视线。
　　小乔。小乔。你今天不用上班么？他叫她，和从前一样亲昵。
　　糟了。她都忘了还有上班这回事，惨了，惨了，这下该迟到了。秦乔抓起留在沙发上的包，逃命一样冲出欧阳雅治的别墅，招了个出租车一溜烟跑了。
　　他急急地跟着她走到门口，却只看见出租车留下的烟飘荡在半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