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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7、第 67 章 ...

  •   “陛下任凭国舅去做魏诏的老师,便是早存了制衡的心思,”司徒申将甲胄穿罢,一行人已经走出长乐宫。

      “父皇疑心很重,对我也不例外,”魏暄没有接祁澈递来的缰绳,把司徒申请上自己的马车。

      “从三年前提拔我和哥哥便能看出来,殿下的名声太盛,就算是为了陛下的面子,也不宜让贤名更胜——国舅便是借着这种心思,才能屡行不义而无所惧,”司徒申道,他把佩刀卸下来,递给站在车外的祁澈,三人相视,都愣了一下。

      “你我之间……”魏暄神色一黯。

      “还是卸了吧,”司徒申把佩刀压在祁澈手中,“省的被人看见了,又参上一本。”

      今日朝中的乌烟瘴气,司徒申可终于见识了。
      表面上太子和国舅之间的冲突,因为一桩赐婚已经消弭,然而背后的暗流汹涌,更有无数冷箭不得不防。
      文武大臣、六部三省,俨然形成了一分为二的形态。眼下内阁不再咄咄逼人,东宫属臣也多有调配,否则光是因着司徒申回京后,应该归东宫、羽林军还是西北边地军管制,就能再大殿上吵起来。

      “父皇如今并不支持继续勘探,已经将人力都撤回去了,”魏暄道,“至于已经发现的几个小矿,还是由先前万氏的人管着。”

      司徒申:“陛下就放任国舅继续中饱私囊?”

      魏暄:“户部成立了新的部门,又从工部抽调人手,接管了几座矿产。”

      司徒申一笑,“那便是将此中利益,与国舅分摊了?”

      魏暄面色一凉,司徒申所言不虚。

      “我的殿下啊,”司徒申的手指叩在车坐上,发出“哒”“哒”的声响。
      “你这一队机械军到底有多少油水?竟然连陛下都想要在你这牟利。”

      魏暄叹出一口,他光景如何,司徒申又怎能不知?

      “殿下与国舅交恶,也不仅是因为公事吧?”司徒申问。
      他早在斯兰时听说朝中变故就觉得奇怪,太子一向重情,与亲舅之间的关系虽然由于政见不和有些嫌隙,却也一直维持。

      “前段时间……母亲曾经中毒,”魏暄说着,拄上了额头。

      “什么?”

      “也不知是巧合还是什么——恰好在韶歌及笄那一日,”魏暄长叹。

      司徒申眉心一紧,“那韶歌——”

      “她并不知晓,”魏暄道, “那日除夕,她早上来给母亲行礼,随后便回了大相国寺,此后母亲昏倒,已经是傍晚了。”
      “倘若那日不是我在宫宴前莫名想要去看一眼,恐怕现在——”

      司徒申:“椒房殿诸多女使太监,怎可能放任皇后娘娘出事?”

      “这便是我为何……”魏暄低喝道,“你也知道,椒房殿中……为防有人心怀不轨,宫人大多出身万氏,每次采选,也都是舅舅去办的,他们暗中受舅舅驱使,我原也知晓一二,可谁料——”
      “除夕那日舅舅进宫,舅母因身染微恙并未陪同,舅舅便带了自己一位最新得宠的‘夫人’。两人排场大的很。”

      司徒申:“侧室夫人不论如何都不该参与除夕宫宴。”

      “正是!”魏暄一拳砸在小桌上,“因此他私自将椒房殿的使女调去侍候自家的小妾!叫我母亲在殿中苦苦呻|吟无人察觉!”

      “这——”司徒申震撼不已。
      太子鲜少见得怒不可遏之时,像此刻这般咆哮更是闻所未闻,可见此事对于他,当真是气急。
      早在斯兰的时候,司徒申便想不明白,以太子的行事风格,万万做不出私下收集自己舅舅的犯罪证据这种事……如今得知真相,何其唏嘘。

      怪不得年后不久,隐忍行事多年的太子忽然对国舅发难,他甩出诸多证据,颇有些鱼死网破之意,明眼人都看出来,他这就是想要给国舅一个巨大的教训,可谁料现在……

      “也就是殿下,”司徒申揉眉心,“若叫我在此等境地之中,早该提刀去取他项上狗头。”

      “事关万氏的荣辱,”魏暄咬牙道,“若我就此张扬出去,世人该如何看我母亲?”
      “一个身患癔症的皇后,多年来孤苦无依,原本外人如何看她、待她不恭不敬,我可以不在意……如今却连娘家兄长,都要来狠狠地踩上一脚!”

      “倘若我那天没有回去……”魏暄陷入深深的后怕中,“阿申,我都不敢想,此后舅舅当如何在我面前演戏,该如何悲痛,在天下人面前做足他那重情重义的戏码,以逃脱他无以复加的罪责!”
      “究竟此前他对母亲的百般担忧……延请名医,为之遍寻珍宝药材……什么时候是真的,又从什么时候开始都是假的!”

      司徒申无可回答,这是太子的家事。

      “可他是我……舅舅,”魏暄将面孔埋进手掌,“他从前对我有多好,他如何抱我,如何教我识字,那时候母亲康健,我们在椒房殿中家宴……”

      魏暄信奉君子克己复礼。
      他已将情感斩断殆尽,独独剩下这一点点,却被权色连根拔起,他这前所未有的报复,却摧毁他最想守护的一片净土。

      “那日父亲召我进宫,我心里知晓是因为舅舅的事,父亲明明也知道除夕时候的事情……我以为他能理解我的用心,他会惩罚那人,”魏暄的声音虚弱起来,他病了一段时间,气息很是不稳,见到司徒申后他心绪激荡,一通宣泄后已经中气不足。

      “但他对我说,舅舅是股肱之臣,岂能因为些细枝末节之事,就和肆意报复。”
      魏暄笑起来,“细枝末节,阿申,我那时候才知道,原来母亲已经变成了他们生活中最微不足道的一环。曾经是她将两个人联系起来,时光变迁,他们却进化成了一模一样的‘怪物’!吸食人血,摧残魂魄,将旧日亲缘抛在脑后忘得一干二净!”

      “……殿下,”司徒申握住魏暄肩膀,提醒他慎言。
      这不是什么荒郊野岭,虽在东宫的车驾上,却也不能肆意妄为。

      “我错了,阿申,”魏暄深吸两口气,算是勉强平复下情绪,“父亲叫我对舅舅道歉,我那时候没有说话,我不知道我有什么可悔过的,如今我却知道了,我错的透顶。”

      “是在他笑着对我说不如就将韶歌许给她表兄那时候……”魏暄的痛苦随着每一个字而眼可瞧见地加深,“那时候我才知道错了,我跪在地上给他们道歉,却根本已经晚了、太晚了。”

      “我错就错在,企图相信我父亲还有一丝亲情,尚能庇佑与我,我错就错在,没有随着他们的脚步,长成那样一个只知利害而再无是非曲直的‘怪人’!”魏暄仰倒在座位上,他呼吸艰难,泪流满面,“我信错了人,我羽翼未丰却敢锋芒毕露,只是因为一时意气,我螳臂当车,我不自量力,我把韶歌……给输掉了。”

      司徒申的拳攥得太紧,手指都快要融进掌心里。

      此间忽地寂静无声,便显得那马蹄声,轮毂声,车外脚步声,乃至远处的行人、叫卖和欢笑粒粒分明,清晰异常。

      而这寻常欢乐,却被太子魏暄永久地失去了。

      司徒申忽地想起他们的老师——老太傅的曾经教导。
      他说要行正道,要走圣人的路,他早早给魏暄取了字,叫做“诚知”,他要魏暄无愧天地无愧内心,要他洞悉世事,又要他初心不改。

      这是成神的路。
      却不是人的路。

      “殿下,”司徒申思索良久方才开口,“此事并不能简单以‘对错’而论,你并没做错什么。从前如何……到底不能更改,只是你现在沉溺于自责之中,韶歌她又该如何——”

      “殿下、将军!”
      车外一声通报,打断了司徒申的劝慰。

      “京郊基地中有人闯入!是否要前去查探!”

      两人都向外看去,魏暄匆匆拭去泪痕。

      “你回去休息,先把身子养好,如今我回来了,殿下便不必时刻提心吊胆,”司徒申打开车门,对祁澈道,“将殿下送回去吧,我去京郊看看。”

      祁澈点头,从仪仗之中,给司徒申匀了一匹马。

      “公良先生有一老友,先前在淮河一代神医之名很响,此次受先生邀请进京,原本是为了机动甲胄的试炼,”司徒申接过马缰,对祁澈道,“现在试炼尚未完全展开,你且请了人去给殿下看看。”

      祁澈点头,“我也早想了找找人,那宫里面的太医治了多长时间,也没见殿下有大起色。”

      “殿下是心病,”司徒申叹道,“他至今仍撑着没倒,都算奇迹了。”

      ……

      京郊,枢密院试炼场。
      地下三层的老旧仓库里,韶歌和周英挣扎无果。

      “我看你们是疯了!知道我是谁吗?得罪了我,日后别想在京城混唔唔唔——”周英嘴里被人塞了一把破布,再喊不出句子。

      “老实待着!”兵士将韶歌和周英困在一起,打了个死结,将两人往阴暗潮湿的仓库角落中一推,便干脆离去。

      “呸、呸呸呸!”
      周英使出了吃奶的劲儿,将腮帮子运动得酸涩不已,才终于把那一大坨破布吐出来。

      “魏韶歌!你怎么丝毫不慌乱,咱们现在都是什么境地了!”
      周英转头骂道。
      两人背靠着背,无法相对交流。

      “我还能如何?”韶歌终于回应,“最初被抓的时候我就说了,我乃公主!你看他们信么?我都把最后一张底牌翻出来了,还能说什么?”

      “……”周英无话,“都怪你这朴素作风,哪里有半点公主做派?”

      韶歌无声笑笑。
      从她离开长乐宫,她的日常用度被接连缩减。只是好在无须再养着鸣乐阁中一众,竟比起原先也不算可怜。
      如今她和碧娘就当过寻常日子,两个人偶尔还做些手工活当做贴补,日子过的也算有声有色——只是和那些华服美饰,到底是无缘了。

      “英娘还是安京首富,也未见得环佩满身,”韶歌幽幽道。

      “啧,你懂什么?我这叫不露富!”周英嚷道,“再说绫罗绸缎哪有白花花的银子、黄灿灿的金子喜人?周英挚爱乃是钱财,其余都要靠边站!”

      韶歌笑了两声。

      周英:“我就服你这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心态,都什么时候了,你竟还笑得出来?”

      “不然呢?”韶歌道,“无助哭泣根本不会换得怜悯,就算身处阎罗地狱也只能自救,这是我的道理。”

      周英听了,一吐舌头。
      她自有父母亲人时时爱护着,此刻她出城半日未归,恐怕家里面已经开始派人来寻,可是韶歌呢?
      她向来无人可以求助,诸多亲人之中唯一真心爱护的只有一个哥哥,而眼下她却仿若是被哥哥……亲手推入了个深渊。

      “既然殿下经验丰富,还请您赐教吧,”周英一叹,“此刻你我该当如何?”

      “等着罢,”韶歌道。

      周英:“等?”

      韶歌点头,“今日是大朝会,又逢司徒申回京,此地乃是机械军的驻地,相关将领想必都在城中。”

      周英:“所以……咱们被抓进来这么久,也没见有人来审?”

      “是,”韶歌道,“等到消息传上去,有人来审理咱们,最好还能碰见个我认识的将领,自然就脱身了。”

      周英:“你想的倒简单,若是此间将领是非不分,见咱们闯入就直接杀了——”

      “不会,”韶歌打断她。

      周英:“如此肯定?”

      “肯定,”韶歌道,“这是他的队伍,不可能滥杀。”

      周英只是哼了一声道,“某人离去三年,这队伍谁知道还是否受他管教?但愿如此罢。”

      韶歌微阖双眼。

      她与周英策马,尽兴时候已然迷失了方向,只听得不远处有轰鸣响声。两人因着好奇近前一探,只见楼宇高的钢铁之躯,正在校场之上整齐地做着动作。还未从震惊中缓过神来,就被巡逻士兵当面撞上,毫无抵挡之力。

      方才在进入地库的路上,她看到了存放在角落中,已然被灰烬掩埋的老旧甲胄。
      其中便有当年在东宫地下试验场中,司徒申曾经穿上身,也险些因之丧命的那一具。

      时光如此骇人。曾经集|合无数日夜辛劳,多少人努力做成的宝贝,如今也只是堆砌于仓库中的废铁。费尽心力争取来的前朝地宫试验场,未能诞生东安的第一具军用甲胄,高价进口的机械,便已经叫人无暇再顾其他。
      可叹啊……

      “我怎么听说,抓到的是两个姑娘?”

      脚步声渐近,听语声,像是尉迟明宪。

      “回将军,正是!”

      尉迟:“真是新鲜,这年头女孩子家也做起探子的活儿来了?”

      前面带路的兵士闻声回眸一笑,“还是极好看的姑娘哩!”

      “去你的!”尉迟明宪伸手一拍兵士的头盔,当啷一声。

      “别是有什么误会,”司徒申才开口。

      “不能,”尉迟摆手,“瞭望台的兄弟们说了,两个人结伴,从老远就开始徘徊,然后直冲着咱们训练场来的,肯定是有所……”

      司徒申脚步站定,尉迟的舌头打了个结。

      “锁已经开了,将军——”兵士的话未说完,就被自家主将一把拉到边上。
      只见两个人影轰然冲进监牢之中。

      韶歌抬眼与他对视之时,他脚步微顿。
      却也没有停留,眨眼功夫就上前,他抽刀断了绳索,三两下剥落了桎梏。

      “你就是他们的长官?姓甚名谁报上名来,看姑奶奶回家不好好整治与你,这帮人不问缘由胡乱抓人,这就是太子坐下机械军的做派?”
      周英跳起来大喊,此间却无人搭理她。

      “英娘,”还是韶歌出言把人叫住了,她嗓音微哑。

      司徒申未说话,只是在她面前微蹲,伸手示意韶歌先站起来。

      “脚好像……崴了,”韶歌偏头,勉强一笑。

      下一瞬,她背后一暖,脚下一空,人已经被他捞起来,抱在怀中。

      “尉迟把人处理一下,”他只留下句话,就大步离开。

      剩下尉迟明宪,和周英面面相觑。

      周英:“机械军随意抓人!你们、你们——”

      尉迟哼了一声,“这是军事禁区,擅自闯入就算是意外,也该打上几十军棍示警!要不是看在公主殿下的面子上……”

      “公主殿下的面子?”周英秀眉一挑,“我周家也不是好惹的!”

      “嗯、咳,那个你……”尉迟摸摸鼻子,看向周英,“你就是公主那朋友,周家小姐?”

      “是大小姐。太子殿下机械军费中就有我安京周氏一笔,今日若不给我好生道歉,看我如何整治与你们!”周英双手环抱,上下将尉迟明宪打量一番,“不过我说……什么情况?刚才那人,是你主将?他怎么直接把韶歌——他是司徒申?!”

      尉迟撇嘴点头。
      两人眼光相交,不约而同啧了两声。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67章 第 6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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