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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第 54 章 ...

  •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韶歌忽然说,她眼光向上,看向司徒申,没有一丝闪躲。

      “倘若哥哥在,肯定早要骂人了,咱们两个这样堂而皇之地走在大街上,‘成何体统’,”她说,“只因为有你,这一切才有机会,但,这恐怕也是仅有的机会了。毕竟韶歌并非只是韶歌,司徒也不只是司徒府的五少爷。”

      一国公主,但凡多传出一次流言,对皇威如何,对朝廷公信又如何?
      太子亲信,仗马游街,纵叫太子再怎样谨言慎行,寻常百姓也只能想到纨绔。

      难道魏暄便真喜欢自苦,而对欢愉嗤之以鼻吗?
      若非万不得已,谁甘愿作茧自缚。

      一声坠响,将两人思绪打断。

      回过神,只见他们不知不觉中走到个稍微僻静些的岔路。
      有两人推着小车的人,微惊恐地看过来。他们并不叫卖,只是揣着手,身子倚在车旁靠着,他们车上东西都被麻袋罩起来,颇有些悄然隐秘的意思。

      四人眼光交汇,空气安静了好一阵。
      直到司徒申看清那一个散倒在地上的麻袋——这也是声响的来源。

      其中微微闪烁着紫色的晶莹。

      “你们干什么的?”司徒申爆喝一声,抬腿就追上去。

      等到韶歌反应过来,提起裙角去追的时候,眼前已经被那三轮小推车带起的尘土掩得一片灰蒙。

      “都给我站住!”司徒申跑着,摸了后腰就想出刀,却忘了刚从家里面出来,腰带上空无一物,他暗骂一声,加紧了脚程,心道两个贩子倒当真有点本事,脚下生风,跑得快赶上小马快了。

      韶歌没跑两步就放弃了追人,她被漫天的尘土呛得连连咳嗽,弯腰时候,却正好看到了那一袋子遗落在路上的萤石。

      棱角分明、颜色饱满的石英从袋子的破口处散落出来,这可不正是那千金难买的紫石英?

      “还跑?”司徒申一手抓向身前,那两个商贩明显慢了下来,他还以为是两人被自己气势所骇,提前束手就擒了,走到跟前才发现,正前道路上挡着一排黑衣壮汉。

      “跑什么?”司徒申插着腰,气喘吁吁地怼上摊在地上的商贩之一,那人低着脑袋跪在地上,身上害怕得发抖。

      旁边的商贩斜目看了司徒申一眼,不可置信地转过头去,活像是见到阴沟里翻船的那一个小波浪。

      “想不到,今日竟是司徒兄帮了大忙,”一人摇着扇子慢悠悠走下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

      司徒申皱眉,伸手挥了挥烟尘,万宏信出现在眼前。
      许久未见,司徒申硬是回忆了片刻,才想起来这位万公子的名字。

      司徒申:“万兄因何……”

      万宏信:“家中的小事,仓库中跑了几个伙计,带着我家一批千金的药材,实在可恶。正巧我刚从城外回来,爹爹便吩咐我带人来看一眼。”

      两人说话间,几个黑衣武士,已经将跪在地上那两人捆绑,三轮车上的货物也立即被接手。

      司徒申看着那两个被拳打脚踢的商贩,直觉有问题。

      万氏出了名的富贵,但凡是万氏的伙计,都有定制的衣裳制服,务必叫谁人何时看了都得夸上一句真是奢华才行。况且倘若真是看管仓库的长工,万氏就算为了防止工人监守自盗也必不敢亏待一点用度,传闻中万氏药库一个搬运药材的临时工都有抵得上皇宫总管的薪酬,却看眼前这两人,他们身着破烂、身形消瘦、神色倦怠、满眼的疲惫,哪显出一点点万氏养尊处优的底气?

      “万兄!”司徒申出言叫住了正欲离开的万宏信,“就算两人当真是偷窃了主家的财务,最好也要交给官府决断,万兄切不要滥用死|刑,坏了法度。”

      “怎么会?”万宏信眉峰一挑,竟笑着说,“万氏用人最是公正,美名远搏,也不是万某人心口胡说的。”

      司徒申:“可我看您家中这两位伙计,也不像是过了多好日子的人。”

      万宏信只觑了一眼。

      此次他不过是接了父亲的急信顺便办一桩事,具体何故完全不清楚——他也没兴趣了解。万家的生意他没有一点接手的意愿,对他来说,只要有足够的银子花就成了。人已经享受富贵,断然没有再受苦的道理。

      “家中伙计生活如何,并不在万某管辖内,司徒兄若当真感兴趣,不如去官府告上一状,叫人直接与我父亲交涉,但凡是万某能帮上忙的,我绝不偏私,”他说的好不大义,“毕竟我们多少做过同窗,情谊可比我和父亲深厚得多。”

      他说罢再不理会身后,招手间登上华贵的马车,一众护院也都随着他离去。

      “那两个人不会是万家的伙计。”

      司徒申回头,看到韶歌从身后巷子里走出来,她将手中的东西递给他,司徒申接过那一袋被遗落在地上的紫石英。

      “韶歌有什么见解?”司徒申从袋子中捡出了一块石头,和平素见惯的石英不同,这一块还附带着灰黑色的岩石。

      “舅舅家再怎么厉害,经手药材的年头也长不过我的岁数,”韶歌道,“他只是倒手赚钱的中间商,做不来那种有多少年积淀储备的,从源头做起的药商。”

      “可这紫石英……却并非精细加工后的产物,”司徒申接道,“且看那两人穿着打扮,更像是来自安京周边的矿产之地,也就是说,国舅的手已经伸到……”

      若紫石英尚还是那救治癫狂之证的药材,那国舅就算想要将价格加到天上去,也和大多数人无关。

      可现在,这是战备之资!

      司徒申看着手中的原石,心底忽地一沉。
      这可是太子的……亲舅舅啊。他竟要靠着这东西,靠着大安朝的外患,靠着边地五郡军民无数的性命,来征敛自己的财富吗?

      “明明车上还带着大相国寺的香火气,”韶歌挥了挥空气中残留的烟尘和那奢华的万氏马车留下的焚香之气。两种味道交织,真叫人觉得荒谬。
      “怎么不做人事呢?”

      “小小年纪,”司徒申说着一手指怼在韶歌皱起的眉心上,“别想这么多。”

      “哪里想多了?”韶歌噘嘴,“谁不知道我表哥是去私会魏照月去了?现在全安京城都传遍了,万宏信歌楼舞院进出不断,哪有一点点专情专心的样子?只有照月一脑袋扎进去。”

      司徒申黏在手中石英上的心思终于被她扯开,他笑了一声,“你怎知照月公主就是一心一意?没准她对万公子,也只是露水情缘呢。”

      韶歌一皱眉,“噫,你这个司徒,心思诡异的很。”

      “怎么就诡异了,”他笑道,“只有儿郎能在温柔乡里自在逍遥,女孩儿便就偏要当怨妇,为着一腔痴情毁身毁心?什么道理!”
      “韶歌,”他说着,“日后你若是遇见了心动的郎君,千万别太认真,一头扎进去可就惨啦!学学你表哥那游戏人间的人生态度。”

      韶歌皱眉,抬头瞧他,“游戏不了,哥哥说了,我得实事求是。”

      “那也好办,”司徒申低头,“你要上头之前,记着叫我一声,我保管一棒子给你打醒。”

      “司徒大人这么忙,那有时间‘打醒’我?”韶歌道,“我要是被表哥那样的风流公子拐骗走,你就等着和太子殿下抱头痛哭吧。”

      “哟呵,”司徒申哼了一声,“人不大,胆倒不小。”
      他说着低头,离近了些去瞧韶歌,“怎么,见识过司徒老五这貌美容颜,韶歌还能如你照月姐姐那般,轻易被男色蛊惑了去?”

      “嗯……那……”
      韶歌对着视野中陡然增大的面孔,忽地脑袋发蒙,不知道该说什么。

      “哈哈哈,我就知道,”司徒申有些得意地直起身来,“我早和殿下说了,就应该早早叫你出来看看,增长见识,正所谓‘曾经沧海难为水’,见识过名山大川,你才不能在小山包上跌了跟头……”

      “好个‘名山大川’,”韶歌撇嘴,“‘曾经沧海’也能这么用吗?司徒你与哥哥师出同门,怎么丝毫不会自谦?”

      司徒申:“诶,我这也是跟你哥哥学的,‘实事求是’嘛。”

      韶歌:“……”

      司徒申:“哈哈哈哈!”

      韶歌:“我方才见那石英,还以为是天大的事,谁料到在你这分文不值,竟然拿着那东西,还有心思与我开这样的玩笑。”

      “这话就不对了,”司徒申收敛了笑,颠了颠手中的东西,“这家伙的确是大事,但急在这一时又有什么作用?”

      两人已经走回了巷中,不远处又是人声。

      司徒申看到自己的马,竟被韶歌拴在了书上,这小姑娘可够稳重大气,方才自己追出去的时候那么紧急,她竟还能想着拴马。

      “太子方回东宫,机械军的事毕竟只是他诸多事务中的一桩,他还有许多急需处理的东西,”司徒申边解了马,边对韶歌说,“再说此时涉及国舅,到底是亲人,如何处理……怎么想都是劳心劳神的事,要是就这么直接跟他说了,他要烦心,不如我先查查清楚,到时候请他拿主意就好,省的他一边亲情一边公务,两边扯着彻夜难眠。”

      “唔,”韶歌点头,“司徒你……对我哥哥是真好。”

      司徒申:“。”

      韶歌:“你这样和那一脑袋扎进情爱之中的魏照月有何区别?早与你说了,对待男人,不能如此认真——这样吧,司徒,日后他若是负了你,我魏韶歌必定替你做主!”

      “……”司徒申扶额,“你学的倒快。”

      韶歌呵呵笑了两声,“当然!”

      “好了,不说这事了,你舅舅的经营也不是一天建起来的,咱们也不必上赶着找人家的不痛快,”他道,“先前想着石英的事,耽误你逛街了——走,咱们去买东西。”

      “嗯?买什么?”

      “走就得了,”司徒申把人牵走,两人一跃入了人流。

      竹风车、纸青蛙、木桃符、红手绳,能吹出声的小竹段,风吹便敲打成音的迎风铃铛,瓷器瓦片,书法字画,文玩木雕,斯兰香料,赤狄宝石……
      炸果饼、熏酱肉、桂花酒、逍遥丸,画着八十个小人的蒸糕,冒着热乎气的大笼包子,满街飘香的肉段,光亮鲜艳的瓜果,秘方卤味,老家烧腊……

      韶歌眼光曾在成衣铺子的襦裙上一一滑过。
      他说这有点老气了,咱们进去看看新料子?
      她说宫里不能穿的太鲜艳,你要是喜欢尽管自己去做一身。
      韶歌的眼光也落于路边摊位上不算精致的簪钗步摇。
      她明知道的,那些光亮的颜色欠缺,只是黄铜包了银片,她也并非看不出来,纹样陈旧老态,并非出自能工之手。
      他也知道——他们相识这么久,韶歌的首饰,他一只手不够,一双手也数的出来了。

      “我是不是该和你哥哥说一说了?”司徒双手环抱,“他都有闲钱贴补椒房殿,怎么先不贴补贴补你?”

      “和他没关系,”韶歌把眼睛别向别处,不看那闪闪发光的摊位,“我的月银又没有缺斤短两,活着总不成问题的。”

      “鸣乐阁是什么开销,连我都有所耳闻,”司徒申皱眉,他方才看到了韶歌荷包中的存货,对比她身份来说,实在有些可怜了。
      “宫里面东西就那么多,往宠妃红人身边送的油水从哪里来,太子殿下不清楚?更何况你院子里那些人也不好支使——”

      “你先前不是都说了么,这都是暂时的,以后就好了,”韶歌打断他,“现在日子是紧了些,但你得相信我,早晚能把我那小院子经营起来。”

      “哼,”司徒申点了下头,“那我也得给魏暄说,小姑娘做几身新衣裳总少不了的。”

      “你那么喜欢他,还给他添麻烦!”韶歌努嘴。

      “谁喜欢他?”司徒申白眼一翻,拉上韶歌就往那首饰摊子走,“可不行造谣——司徒申没多大本事,给小公主送件金银首饰总不成问题——走,你尽情挑。”

      “诶!司徒!”韶歌挣了一下没挣开,“我不用——”

      “老板,挑最贵的捡出来,给我们小姐打打眼,”司徒申仰头道,说着便要从袖兜里掏钱袋。

      韶歌脸上一红,赶紧往司徒申身后一躲,却见前面的人没了动静。

      韶歌:“?”
      司徒申转头,看看韶歌,又转向了面前老板。
      韶歌看到,他耳廓外圈,红了个透彻。

      莫非……

      “嗯,咳,”司徒申摸了摸鼻子,“老板嗯,那个,能否赊账?”

      老板面上的笑转瞬换成了个大大的白眼。

      韶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拿了自己单薄的钱袋就要往前递,被司徒申一把拦住。

      “可不成,叫你垫了哪怕一文,性质就变了,”司徒申说,“这样,你先看好喜欢的,我找人回家取点?”

      他出门太急,刀链钱袋都堆在一处,忘了个干净。
      先前卖些小玩意,往常塞在袖口的碎银铜板便够了,谁料逛个集市还能走到这捉襟见肘的地步?

      “我又没什么想要的,”韶歌笑道,“要么……就当你先欠着吧,等以后有机会了,送我件好的。”

      司徒申思索了片刻。
      转头又看看那摊位,其上的东西……也的确配不上韶歌的身份。

      “那成,”司徒申终于点头,“这事我算记下了,韶歌放心,司徒申必定寻个最好的给你。”

      那天,他还是将人送回到宫门口。
      碧娘老早带人等着,见到司徒申时,还是照常没有好脸色。

      她与司徒申告别,她说你且注意身体,还有到对哥哥别那么死心塌地。
      他说你怎么还惦记这个呢?听说你也喜欢去大相国寺了,倒是别学照月公主才好。

      “才不会哩!”
      “你最好是。”

      “那……我走了?”
      “去吧,等太子的事少些了,我就找他研究办法将你带出来玩一玩。”
      “有那时间,你还是研究研究怎么叫我哥哥出去走走,调畅些情志吧。”
      “两手抓、都得上心,我不能厚此薄彼不是?”

      韶歌笑着与他挥手。
      司徒申也笑起来,眉眼间捎上了夕阳的金色光辉,视线所及全是暖的,能烫穿人心底。

      那是魏韶歌生平所见过的,最明媚的笑。

      她却不知道。
      此间无人知晓。

      这是魏韶歌,眼见那名为司徒申的天真少年的……最后一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4章 第 5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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