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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1、第 51 章 ...

  •   长乐宫,泰极殿。
      传讯兵正跑着,后脖颈忽地被人揪住,行进中的人一跤跌在地上。
      他慌乱地回头,竟然是太子殿下。

      “殿、”
      “不必多话,”魏暄一把将他那插着令羽的信盒抢过,旋即放开他衣裳,抬手就推开了面前沉重的大殿门扉。

      “父皇!”魏暄抬脚越过门槛,“边地军报!”。

      大门轰然阖上,传讯兵还瘫倒在原地,根本没明白过来,方才究竟发生了什么。

      皇帝刚被内侍叫醒,睡眼朦胧地下榻,就见魏暄着急忙慌地奔过来,一副天塌下来的样子。

      “边地军报,八百里加急,父皇!”魏暄噗通一声跪在皇帝脚下,双手将军报呈上。

      皇帝撇了魏暄一眼,许些责问的话冲到嘴边,可那匣子上的羽毛实在太鲜艳,容不得他多犹豫。

      “赤狄大举入侵,平沙州、胡州受敌,机甲武器现身,威力远超预料,有以一当百之功,迎战者被火炮所阻,死伤惨重。”

      信纸之上还带着硝烟的味道。

      “臣等必拼死抗敌,护卫大安。机械军筹备之事,研制机甲武器之紧迫,前书所述良多,跪请陛下再加重视。伏维老臣司徒文康遥祝陛下|身体康泰,顿首顿首,死罪死罪。”

      皇帝揉了揉眉心。
      边地打起来并不出乎预料,接下来的事情无非就是保证粮道、关心补给,前线有司徒文康在,他总还是放心的。
      他已经想好了下到边地的圣旨应当如何措辞,先任命司徒文康为兵马元帅,率领五州各部全面抵抗外敌,必须保证城中百姓无虞、大安江山无虞……

      只是。
      皇帝看到信纸上“机甲武器”四个字,觉得无比刺眼。

      “你的消息倒是很灵通啊,”他一把将匣子扔在地上,文书滚出来,砸在魏暄脚边。

      “儿臣——”

      “太子什么时候不想坐明堂了,竟去抢那些传讯兵的活计,”皇帝道,“朕看你的心思半点没在这安京城中,不如你现在便启程去平沙州,帮着你的武学师父司徒将军,去替他守卫疆土吧。”

      皇帝的脾气发的没有道理,魏暄明明能听出,这不过是父亲再无聊不过的宣泄,可他此刻实在没有心思陪父亲进行这哄人玩儿的无聊戏码。

      “儿臣习武本事不精,若去往前线,恐怕非但不能为前线兵士助力,恐还会添乱。”
      魏暄说着,他的目光落在那散落的匣子中,信纸摊开在地上,那惹得皇帝发怒的“机甲武器”,也清晰地映在他眼中。

      “况且儿臣身为公良大人的学生,如今前线需要机械技术的支持,我等应当潜心研究,将武器造出来送到边军手中,才是大用。”

      皇帝看着脑袋磕在地上的太子,心头一股戾气直冲。

      这是什么意思?
      他太子殿下忧国忧民,我这皇帝到成了乱使脾气、识人不明的昏君?

      “机械军是否组建,不是太子应当考虑的问题,”皇帝凉声道,“还是太子的心已经长大,忍不住要往朝堂上扎根了?”

      “父皇……”

      “你现在对机械军这么上心,是不是觉得自己翅膀硬了,想将兵权也拿在手里掂量掂量啊!”

      “父皇!”魏暄挺直了上身,“若父皇对儿臣怀疑至此,儿臣自愿退出有关机械的一切事务,只是父皇万万不可因此耽搁公良先生的进度,机械之能力对于前线无比重——”

      “此事大安上下只有你知道吗,朕还需要你教导吗!”皇帝站起来,满腔怒火地冲到魏暄面前,“你以为你和司徒申在东宫里面做的事情没人知道吗?你当朕已经耳聋眼瞎了吗?你私练府兵、结党营私,朕从前不与你细究,是觉得你年纪还小,纵容着——现在你想染指的是军国大事!毛还没长齐,就凭着你那点少得可怜的力气和脑子,想要指挥朕的军政吗!”

      皇帝的声音震在四周,竟激起了回音。

      “儿臣只是——”

      “你只是一腔热情,满心只能盛下一件事!”皇帝道,“今岁大安有几处旱灾、几处洪涝,道现在为止,还有多少州郡要朝廷补贴,要靠国库分拨的救济粮养活民众,你心里有盘算么?”
      “朕是看不见司徒文康的白纸黑字吗?朕是听不见边地的隆隆炮响吗?太子、魏暄!你知道公良墉给朕呈报的都是什么天价开销吗?若当真如你所说‘全力以助机械’朕难道放下那么多难民不顾,便任他公良墉肆意挥霍钱财吗?”

      “为何练兵,朝廷为何养着司徒文康和那些边将?大敌在前,就是应该要他们来想办法,就是应该他们挡在前面——他们是护卫大安的,不是要耗空我大安的!”

      魏暄的指甲深掐进手指之中,模糊了血肉。

      的确,今岁大安多磨难,可国库之力,当真有他言说之困吗?

      魏暄微阖眼帘。
      若只是为了驳倒眼前这个人,他还有太多的事情可说,比如派遣前往安西赈灾的礼部尚书,这是个借着国舅上位的真小人,在他手中的银钱难用到灾民身上。这只是最明显的,赈灾之事由国舅主持,他手中诸如此类的关系网络数不胜数。
      若是其他事务,皇帝大可以放手给国舅去做,可赈灾不合适。

      任人当唯贤而非唯亲,朝中关系往来无可避免,却也有刚正不阿之徒,有人心系万民、辗转反侧、茶饭不思,也有赈灾之人却被八抬大轿地送到灾民眼前……魏暄十分清楚,此事交给万筹只是皇帝想要少操一点心,可后果谁来承担?

      还有太多太多,他看得清、看不惯,又无可奈何。
      太子不能参政,一切都是为了“学习”,他的生杀荣辱全都系在皇帝这一个根本不称职的“老师”身上,往上走哪怕一寸就是忤逆悖叛、大逆不道,向下的路却是魏暄绝不愿意走的。

      他就如此凭吊在空中,权力的绳索系在他的脖颈上,再挣扎一下就有自寻死路的危险。

      ——可现在不是考虑这些的时候。
      魏暄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此时此刻,就在自己府上,他今生最重要的朋友,命悬一线,还在等着他。

      “父皇容禀!”
      皇帝还沉浸在情绪里,转头就看太子哐地一声磕在地上,“儿臣有罪,借军事文书进宫实在是无奈之举。”

      皇帝愣了足足片刻,才反应过来。
      就算太子一颗心扑在边境上,这八百里加急的军报也不应该出现在他的手上……

      “事关司徒申,儿臣情急失智,今夜做出种种错事,言语不清,逻辑颠倒,还请父皇恕罪!”
      魏暄干脆把额头抵在地面上,说出的字一个字一个字地砸在地板上。

      司徒申三个字叫皇帝心口一抽。

      ——司徒文康可还在前面迎敌呢!他家就剩下一个小儿子,万一要是出了什么事……

      “你什么意思?”皇帝上前,一把揪住了魏暄的领子,“司徒申怎么了?”

      ……

      当夜,长乐宫太监总管将一盒奇珍药材连夜送进了东宫。

      太子却没有回来。
      此外,祁澈以寻衅夜闯宫门被捕。

      隔天被派遣进入东宫的太医塞满了整个屋子。韶歌躲在屏风后面,听他们说幸好有仙品相助,公子性命总算无虞,说这是神仙保佑,司徒家全族都在前线奋战,司徒申可千万不能出什么问题。

      还说,宫中最近的怪事还真是多,太子放着东宫不住,搬回去侍候母亲。鸣乐阁那位也听说害了急病,却也不请太医过去瞧,别是不成了……

      “你在这干什么呢?”

      韶歌整个人一抖,抬眼,却见叉着腰,低头看他的人,竟然是司徒申。

      “你——”韶歌的眼泪瞬间就掉下来,“你怎么——”

      “哎呦,”司徒申慌忙用手被去擦,“怎么就哭上了,”他失笑,弯腰去把人抱起来,转身放在了自己床榻边。

      韶歌瞪大了眼,上下里外地打量他。
      不过短短两天,这人瘦掉了整整一圈。他的衣袖宽大起来,素白的袍子拖曳在地上,好似一阵风都能把人吹散似的,他方才抱着自己的时候,突出的锁骨将自己肩膀硌的发疼,他白的吓人的面色,更衬出唇上不正常的红。

      “你……”韶歌咬着唇,半晌没说出话来。

      “好了,”司徒申笑笑,在韶歌发上抚了一把,“我早就没事了,早上太医进门的时候,我其实已经醒了,只是不想应付他们,才一直没睁眼。”

      不过是说了几个字,韶歌却觉得他已经累了。

      “先前……也并不是全无意识的,”他道,“你一直在这,我都知道的……抱歉,让你吓到了,韶歌。”

      “我……”韶歌看着眼前说着话、对自己道歉的人,理当很开怀的,可是眼泪就是不由自主一阵阵地流出来。

      “别怕,”他说,拉起韶歌的手,“我都听到了,北地开战,殿下还在宫中,祁澈也被人拿走了,你应当在鸣乐阁中,现在却被留在东宫……别慌,有我的呢,相信我,这些事都能解决。”

      他眼光坚定地看着自己。
      他的手指明明冰凉,却终究比韶歌的好上那么一点,好似两人只剩下指尖这一点点相触的温度,也要与彼此共享。

      司徒申又看了韶歌一眼,便支撑着床板站起来。
      “文斌?”他对门口试探地喊了一声,果然,下一瞬,文斌便推开门,见到司徒申的时候眼睛明亮的不行。

      文斌:“司徒少爷醒了!我这就去找医——”

      “不了,”司徒申道,“劳烦公公为我找身干净衣裳来换。”

      文斌:“好说好说,马上就来。”

      “公公!”文斌还没迈步,司徒申又将人叫住,“烦请肃穆些,切不可太过随便。”

      文斌动作一顿,“少爷是要——”

      “进宫,”司徒申说。

      ……

      在那以后,又过了一天的傍晚,韶歌才又见到司徒申。

      她很焦急,很忧虑,但她只有等。
      魏韶歌没有任何本事,是从这个时候,她才清楚地知道的。

      从她有记忆以来,自己从来没有离开碧娘这么长的时间,难以想象宫墙那端的碧娘会担心成什么样。
      东宫很好,这里的一切她都很熟悉,这里的人对待她要比鸣乐阁中要真心太多。公良先生的课堂照旧,她仍能坐在角落看眉心皱的比往日更紧的公良墉画她看不懂的图,还有十分有良心的尉迟明宪,拉着赵闻找她,旁敲侧击地想要打探出些消息……

      可她就是觉得这里不是从前的东宫了。

      这里没有哥哥,没有碧娘,没有……司徒申。

      原来房屋还是难以叫人生出什么刻骨的思念,终究多少忧愁嗟叹,都是因为彼时彼地的人。

      怪不得她从不觉得长乐宫是家,韶歌心想,原来是因为……那里的人,终不是家人。

      “司徒!”韶歌开怀地跳起来,两步就蹿到了司徒申的身边,“我终于见到你了!”

      司徒申伸手扶住韶歌,苦笑了一下看她。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韶歌觉得此时看到的司徒申比前两天像是年长了几岁。

      “要是能选,我宁愿此刻见不到你,”司徒申说。

      韶歌的笑有片刻僵硬,她已经见到了司徒申背后的马车。
      帷幔微动,帘后是碧娘。

      她朝碧娘挥了挥手,对面人竟然就红了眼。

      话已经写在眼睛里了,司徒申想说的韶歌都已经明白。

      韶歌:“我要回去了,是吗,司徒?”

      司徒申:“嗯。”

      “而且……”
      韶歌说着回头看了一眼背后。
      “而且回不来了。”

      司徒申没有说话,他怎会不知这里对于韶歌来说意味着什么,这个小姑娘几乎一切的欢愉和无忧无虑,全都发生在此处,现在却……

      韶歌的眸子转回来。
      司徒申觉得自己看到了岁月。
      无数可计的天真烂漫在回眸中消失殆尽,埋藏在这个院落之中,再也没有被挖掘的可能。少女成人,童年逝去,就在此刻。

      此刻之后会发生什么,谁也不知道。
      无尽的空虚席卷了司徒申周身。
      此刻之后,事情好像终于超出了所有人的掌控。大浪淘沙,泥塑的宫殿高阁,缥缈的欢笑泪涕,全部消散无形,被骇浪卷携着,奔向不知在何处的一个终点而去。

      “还好是你来送我,”韶歌对司徒申说,她真心地露出个笑,“这是这几天来……唯一好的事。”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第 5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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