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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第 44 章 ...

  •   韶歌拄着桌沿的胳膊猛地落空,下巴磕在木头上,一声惊天巨响。

      “公主!”对面的碧娘也被惊醒。

      “嘶啊……”韶歌揉着下巴,“我没事,哎呦,碧娘你怎么还在我对面坐着?咱们不是说好了,你要去睡觉了吗?”

      “我放心不下,”碧娘说着凑近了烛火,看韶歌的下巴。好在只是声音骇人,皮肤上不过留下个红印。
      “那个司徒申本就不是什么正经人,”碧娘怨道,“更何况这都什么时辰了,再等下去天都要亮了,我看他根本就是哄骗公主!”

      “他不会言而无信的,”韶歌立刻反驳,“宫中戒备森严,他须得找准时机才好行动。明日……对他而言本就十分重要,他还甘心冒风险来带我,我们要很感谢他才是。”

      韶歌说着看向窗外,她此刻想的是只希望他千万不要有什么闪失,来接她倒是次要的,平安才好。

      太子原本想要将韶歌先接到东宫,这样出去也方便些。
      可谁知道陛下不知怎的忽然念起边关形势,早朝的时候又逢有人提及司徒家两位二郎都已经奔赴前线,于是感慨起司徒家忠君报国的不容易来——于是,特令太子代自己前往周家观礼。

      “要么这回还是算了?”彼时魏暄看着礼部送来的册子犯愁,观礼便罢了,皇帝为表重视还非要在婚仪前两天叫太子参与筹划——人家事情都办得差不多了,他还能做点什么?

      “算了?”司徒申横眉,“那不可能,我都答应韶歌了。”

      魏暄:“你答应人的时候有考虑过可行性吗?”

      司徒申:“我说了,可以翻墙带她。”

      魏暄:“司徒申你——”

      司徒申:“殿下,‘曾子杀猪’是怎么回事你再明白不过,韶歌还小,你总不想她日后长成个言而无信的人吧?”

      “……”

      辩论良久,最终败下阵来的竟然是太子。
      不是他当真管不住个司徒申和魏韶歌,而是……他近来常想起彼时母亲的话,想要把他们没见过的美好全都送给她……从前是他有心无力,可现在呢?

      碧娘强压着郁闷,没有说什么。
      若不是太子殿下亲来吩咐,她根本不可能让公主去冒这个风险。

      一旦让他人知道公主私出宫闱是什么后果?就算有太子殿下压着,总不会有什么太过分的处罚,但传出去叫三宫六院嚼舌根,关于韶歌的那些无耻传言会不会更过分许多?

      “哎呀碧娘你不要担心了,司徒不是说了吗?他定下这个时间,就是宫中守卫最少的时辰,肯定没有人看得见的,”韶歌说着伸出手去,捏了捏碧娘的衣袖,“他深知我在宫中的处境,每一步都行的小心。”

      碧娘长长叹了一口气,“你又怕他被禁军惩处,他又怕损害你的名声,你俩折腾这个来回,到底是为了什么?”

      “话不是这么说的,”韶歌眯起眼笑着,将脑袋靠在碧娘的胳膊上,“有些事一辈子只有这一回,错过了会后悔百年,与之相比,所有的冒险都很值得。”

      “今日公主敢私自出宫,明日就敢跑出安京去,”碧娘叹道,“今日公主仗着身份,哪怕被禁军撞上也不会有性命之忧,可他日呢?”

      “若当真遇上值得要搏上性命之事,那便搏上性命,”韶歌道,“来人世一遭,只是求一个活着,又和他人有什么分别?”

      碧娘愣了片刻,才开口道,“公主想要冒险挑战,自然是没错的。人生一世,恍惚几十年光阴,本当如此潇洒,可……能做到的人太少,因为我们……都不是孤身一人。”

      韶歌:“孤身一人?”

      碧娘:“公主可仔细想过,若您和司徒公子当真被禁军遇上,会给太子殿下添多大的麻烦?”

      韶歌的思绪忽地僵住。

      哥哥……

      “当日公主在椒房殿受伤,太子殿下又何尝不是十分痛心?”碧娘说着,语意一顿,“我本想继续劝阻公主,但忽然思及……人生在世,往常是越走越身不由己的,此刻公主尚能做主一回,我又何必非要……”

      碧娘的神色很是忧愁,她失去焦点的眸光映照的不是韶歌,而是她自己。

      韶歌知道,碧娘一直对自己很好很好,说是将一颗心都系在韶歌身上也不为过。
      可韶歌也明白,碧娘来自皇后母族万氏,全家的性命实打实地掌握在自己哥哥的手上。或许年少的碧娘也想要潇洒自如的一生,可在她不论因为什么走进长乐宫中之后,那一切便再无可能。

      “越走、越身不由己吗?”韶歌喃喃。

      “便如同身陷泥淖吧,”碧娘看韶歌,“挣扎的时间越长,缠绕的东西也越多,感情、血缘、甚至曾经的美好,都可能被时间变成可怕的东西,变成骇人的模样。”

      “可就算什么都不要,也不知道会不会被可怕的命运砸中,”韶歌说,“是不是,碧娘?明天从来都是不可预料的。”

      “皇后娘娘生下我之前,并不知道我会害了她,我去椒房殿的时候不知道会碰到照月;魏诏在为自己娘亲的生辰贺礼练字的时候,也并不知道他转天会折了一条腿,”韶歌认真道,“还有忽然出现我们生活里的司徒,碧娘,如果世界像你说的一样,注定要掉进泥淖里面,我不甘心从没见过自由是什么样子的。”

      不甘心……吗?
      不甘心的人太多,真能向前走出一步的人有几个?

      一只尚未飞起来的鸟,谁知道她有没有翱翔的机会呢?
      那些早已经被折断了羽翼的人,他们竭尽全力地伸出手去,哪怕再托住她一时半刻。就算只是想看一看,这长乐宫中,究竟能否有飞鸟翱翔的一个瞬间。

      窗户被猛地敲响,韶歌一下子精神起来了。

      碧娘也连忙站起来,紧接着就看到了推开窗柩的司徒申。

      “公主快走!”他没头没脑地喊了好大一声,“后面有人!”

      韶歌闻言便冲过去,转头说了句,“碧娘——”

      “阿碧姐姐!”司徒申也看过来,“那帮人要是追过来,就全都靠您啦!”

      韶歌一脚刚刚迈上窗台,就被司徒申拖着肩膀抱进了怀里,“明儿晚上我铁定将人送回来,姐姐放心!”

      碧娘这边猛地从情绪里挣扎出去,还没来得及扶韶歌一把,眼前便只剩下空空如也……

      “鸣乐阁管事何在!”

      身后的扣门声响得又急又沉。
      比娘的气也没有喘匀,心便又悬起来。

      “禁军搜查!快出来回话!”

      “何事惊扰!”碧娘快走出了正殿,气势汹汹地,一把推开了正殿的门。

      眼前几个看守院落的太监跪了一地。
      禁军眼见着大门中站出来的人,竟然不自主地退了几步。

      禁军统领上前抱拳:“鸣乐阁附近恐有不明人员闯入,搜查刺客乃是我等职责所在,还请姑姑——”

      “你们放肆!”碧娘喝道,“你当这是什么地方,公主居所,岂容你们大呼小叫——发现刺客不立即加派人手护卫殿下,竟然扬言要搜查?”

      “鸣乐阁地处偏僻,倘若刺客藏匿于此——”

      “那还请大人留下禁军严加护卫公主寝院,”碧娘道,“千万要保证公主殿下安全。”

      “可——”禁军统领看了一眼身后,鸣乐阁占地不小,又景观众多很是崎岖,他们一行人进去了,倘若真被留下……

      “大人!在西南方向发现踪迹!”一禁军跑着前来汇报。

      统领闻声就要走,却被碧娘眼疾手快挡住。

      “大人就此走了,置公主殿下安危何顾?”碧娘掷地有声。

      “禁军护卫阖宫安全,岂能只顾着你一处!”统领抬手要将人隔开,碧娘却死抓着没有放手。

      碧娘:“敢问大人,鸣乐阁中住的倘若是其他嫔妃皇子,尔等可敢在三更半夜如此肆无忌惮地大叫扣门?”

      “鸣乐阁宫人!”统领已经不耐烦,“你可知妨碍我等办公是何后果?”

      “你可知惊扰公主殿下是何罪责?”碧娘丝毫不怵,蓦地拔高了音量,“大人,今日就算尔等若真能将‘刺客’拿住,我鸣乐阁也必定要在德妃娘娘处参上一本,严明你以公务之名,丝毫不避讳女眷,对公主不敬!”

      “我何时——”统领刚欲上前,便被手下人拉住。
      “大人,找人要紧!”兵士又在统领身边耳语两句,大概是东北方向也发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你……”统领指着碧娘的手指缓缓放下,“你们几个,”他从部下中随意捡了几个,“就留在此处保护公主殿下安全,剩下的人跟我走,今夜无比将那胆大包天的刺客找出来,给这位姑姑瞧上一瞧!”

      “是!”

      大队人马呼啸着离开,碧娘阖上大门,将那几个吓得趴在门口的太监全都呵斥回屋子里去。

      她强装镇定,压抑着快要蹦带嗓子眼的心跳,直到走到殿中,才枕着门板颤抖着跌坐在地上。

      她双手合十祷告诸天神佛,请求护佑韶歌公主,叫她千万平安无虞,让她能见她心之所求。

      “……人都走了吗?”
      韶歌的话闷在司徒申胸前的衣襟上。

      司徒申的手还压在韶歌的后脑,两人隐蔽在宫殿飞檐重叠之下的一处间隙之中,方才一队禁军刚刚从他们的身边擦肩而过。

      “差不多,”司徒申说。

      韶歌后退了一步,司徒申怀中一凉,“司徒,我们现在要去哪?”

      “这是禁军的换勤点,”司徒申指向不远处的城墙,“咱们从这个偏门出去。”

      “……啊?”韶歌惊了,“那我们不是在……禁军的老巢?”

      “真聪明,”司徒申笑道,牵着韶歌就往前走去。
      “他们被咱们豁楞地满宫跑,哪还有心思管这地方?”

      “可就算我们从禁军阶梯登上了宫墙……”韶歌抬眼看那好像根本见不到尽头的墙,“又怎么到另一边——”

      “跳下去,”司徒申道。
      他已经拉着韶歌,穿越空无一人的换防岗。

      “跳……这么高……”韶歌惊呼出声。

      “对,”司徒申语意中带着笑,“就跳这么高!”

      “……好,”踏上最后一节阶梯的时候,韶歌道。

      “如此大胆?韶歌的心境,我倒是小瞧了,”司徒申回头,看着她笑。

      “不……”韶歌摇摇头,“只是信你而已。”

      司徒申愣了一瞬。
      旋即大笑起来。

      “韶歌,”他道,“你没有信错人——永远不会。”

      夜风很凉,高台之上的风涛更是简直能够将韶歌整个人像落叶一般卷走。
      她只觉全身所有的重量都压在司徒申牵自己的那一只手上,十指紧紧交叠,指骨碾得麻木,也不会松懈一丝一毫。

      “再过半炷香的时间,巡逻的禁军会到此处,”司徒申道,“在此之前,咱们必须要出去。”

      “嗯,”韶歌一点头,她轻轻松开手,看着司徒申将包袱中的麻绳缠在城墙上的排水孔道之中。他手法之快速、熟练,一看就是深谙此道。

      韶歌站着,往高台边上凑了凑,只是稍微往下一看,便觉得晕眩——这样高的地方,她从未来过。

      “别怕,”司徒申已经将绳索检查完毕,他伸手一揽,就扶住她肩膀,“你看,”他带着韶歌走向另一侧,从此处看去,长乐宫的夜景尽收眼底。

      三千宫室在月光下衬出阵阵银光,零零点点灯火好像散落在地上的星,珍奇树木团团攒聚,便如云卷云舒,又像是波光之中,彼此交叠的片片绿荷。

      “那是鸣乐阁,”司徒申给韶歌指出来,“你看这宫室布局,像不像个‘韶’字?”

      韶歌顺着司徒申指出的地方看去。
      果真觉得平日里再熟悉不过的楼宇,恍惚间变换成了自己最熟悉的字。

      “太子殿下与我说的,”司徒申道,“早在你出生之前,皇后娘娘早给你定好了名字,如今鸣乐阁的图纸,也是她亲自绘了大形。”

      “殿下说这用意只在图纸上看得见,我却想到了这里,城墙上,”司徒申继续道,“其实出宫的路不止这一条,我算是……自作主张。”

      韶歌看着那楼宇树木,忽地酸涩漫上来,泪一下子掉出来。

      “我就是想让你看一眼,韶歌,”他说,“你也有……很爱很爱你的人,只不过是她忘记了。这深情她没能叫你知道,想必她也很遗憾吧。”

      韶歌摸了摸自己的胸口,她觉得深处跳动着的那处好疼。

      “这就是……爱吗,司徒?”她说,“便是……哪怕我根本没有关于她任何清晰的记忆,甚至连她站在我面前都不能认出来……我仍觉得难过。”

      “也许吧,”司徒申说,他轻拍韶歌的后背,“苦乐参半。”

      “这是已经逝去的爱,”他说,“就像是风吹过境、燕过之声,只是知道它的存在,就好了。至于以后……你一定还会遇到鲜活的爱,明媚炽热的爱,让你开怀幸福,庇护你不受……风吹雨打。”

      “……”

      韶歌转头去看他。

      司徒申将她掉在面颊的泪滴擦掉,他说泪不能挂在这,被风吹了,会疼。
      韶歌说好,泪却还是不自主地流。

      “好了,”司徒申拉起她的手腕,两人调转了方向,他张开双臂将风口挡得严严实实。
      “时间快到了,韶歌,你若不敢从这走,我们赶紧换。”

      “我敢,”韶歌上前道,“司徒,有你在,我没什么不敢的。”

      司徒笑了一声,他直接微微下蹲,一手紧紧箍住韶歌的腰,“那抱紧了,公主?”

      “……嗯,”韶歌双脚离地,微微发颤的双手环住他的脖颈,她感觉到司徒申已经走到了边上。

      他从怀中抽出一条绑带,将韶歌捆在自己身上,“闭上眼就行,公主。”

      “好,”韶歌说。

      司徒申将布带层层缠紧与手掌内外,随后一手拉住了绳索。

      下一瞬,一个强烈的撞击,韶歌觉得自己快要撞进司徒申的胸膛里——是他一坠而下,用后背抵御了所有的冲击。

      再睁开眼睛的时候,司徒申举着火折。
      自己还牢牢扒在他脖子上。
      他的话好像就响在耳朵里面,和眼前绳索在黑夜中燃起的火光一样炫亮。

      “平安落地,公主,”他说,“你看,咱们两个小灾星捆在一块儿,倒是顺利。”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4章 第 44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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