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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第 43 章 ...

  •   从新年起,兵部战报已经来往密切,军备物资源源不断地送往边郡,新年时候回到安京述职的边关将领悉数匆匆返回。

      这一切对关系户司徒申和祁澈这从军之人来说当然并不是什么秘闻。赤狄年年演武,十年来也不是全无冲突,但是此次局势究竟能危急到什么程度,大部分人、乃至于皇帝都认为,是司徒文康在小题大做,风波也许会有,但绝不至于让人过分担忧……

      可魏暄全然不知。

      “殿下去岁已经束发,”司徒申道,“按照常理早应该进御林军任职,接手军部事务,可殿下忙碌于六部琐事已经半年有余,年初更是直接栽进了礼部,连军事动向都无从听闻——殿下,陛下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要我司徒申来提醒吗?”

      听到这,祁澈也站不住了,他往司徒申边上扑通一跪。

      近些年边境安定,皇帝重文抑武的心思很明显。早年动荡之时,太子直接送去司徒文康的府上学武艺兵法,满朝文武无人置喙,如今要公良墉这个和军事算是沾了一点关系的人到东宫去参与讲学,却拖了几个月的时间不能敲定。

      越是安定年岁,皇帝越是忌讳兵权,太子早在黄河治水的时候还曾经统领两州兵政,回了安京却只能终日在愈发夸张的繁文缛节中消磨……

      “这些话不用你来说,”魏暄冷语道,“这根本不是你我应该考虑的事情。”

      司徒申:“不应该吗,殿下?连这些摆在明面上的东西都不想,就甘愿被人摆布吗?”

      “被谁摆布?你说的那人是我的父亲,他是大安的君王!”魏暄道。

      “是!”司徒申蓦地硬气起来,“我说的就是陛下,就是你的父亲!”

      魏暄:“你——”

      司徒申:“我就是不甘心他的摆布,就是不甘心莫名其妙的承受生死,而连挣扎的希望都没有。”

      “司徒申……”魏暄的精神都要被震碎,“你究竟……在说什么——”

      司徒申:“殿下难道不知道我四姐究竟为什么要在安京出嫁吗?周思博是登州的参将,周家和祁澈本家祁氏就是姻亲,在北边威势最巨的三家,因为这一桩婚事会被联系在一起!”

      “所有的话都要说的这么明白吗?”司徒申看向魏暄,他总是觉得他们没有分别多久,他以为他此次回京的谋划,太子都应该心中有数才对,可现在太子瞪着眼睛看他,茫然地像是个孩子。

      司徒申:“……陛下要把我爹留在安京,他还想把我司徒氏的家眷全都留下来,母亲、二嫂和我四姐姐……还有我。”

      他说着和祁澈对视一眼。
      祁澈虽比司徒申和太子两人都大了一些,往常对这司徒小儿的行径也不甚赞同。但是在这件事上,他和司徒申一样,都是被家族留在京城的……掣肘。

      司徒氏起家很晚,虽也算世代从军,但直到司徒文康和二子司徒捷在登州打出名号,才总算跻身世家新贵。至于周氏和祁氏,先辈事迹轻易都能追溯到先祖时代,在大安的根基不可谓不深厚。

      “殿下,行军守疆之事,他人可以不懂,但是你不能,”司徒申道,“黄河一别已有三年,我不知道老太傅去了之后究竟是谁在教导殿下,但今日见殿下对军事如此茫然,我……”

      司徒申提及太傅,魏暄的心猛地被痛苦击穿。
      老师离开之后……他只是坐在东宫里,听父亲安排的各式各样的老师,来讲经史子集,讲礼法规矩,讲治国爱民,也讲修心持身,可事实上,再没有人告诉他该往何处去,该做什么人。

      “殿下!”司徒申两手重叠于前,朝向魏暄,“我今日说这番话,做这番事,根本不是什么大义,只是因为惶恐。或许他人说军事不明也能做好君主,或许又有人说边郡五州军费冗巨,毫无必要,甚至——我爹已经封侯,早该卸甲返乡,颐养天年,可现在边郡战火一触即发,他再打下去,应当多遭受多少猜忌?往前一步是封无可封,往后一步,是深渊谷底、死路一条……我怕、我怕您轻信了哪一句——那我应当怎么办?殿下,司徒申能依靠的人……只有你啊。”

      魏暄向后踉跄了一步。

      司徒申的话是一记警钟,生生敲在他头脑里。

      ——他有多久没有做过决策了?他早习惯了按照吩咐办事,他把一切都做到最好,可他究竟想没想过,这事情办了,到底有益有弊,对民如何,对百官如何,对自己……又如何?

      这并不只是司徒申说出的话。
      时光回溯到三年之前,这些都是老太傅早对他说的话。

      他从沉溺伤心到绝望麻木,他的心已经多久没有跳动过了?

      “是……”他喃喃,“我不是我自己,我要……撑着你们,撑着安京,撑着黎民千万、良田无数、边关长城。”
      魏暄的眼眶湿润,这一瞬他好像找到了年少时候的自己,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已经老了,现在他终于把丢失的活力寻找回来。
      “阿申……”他覆住眼,“这些事,你本可以不做,今日的话你本可以不说,你明知以我们的情谊,你不论到何时都会是安全的。”

      “就是因为,我与殿下的情谊,”司徒申道。他的眼睛早就红了,太子眼光中流露的伤,像是冰雪消融大地春色,又像火山劈开,岩浆横流。
      他说:“三年前太傅病重,我从登州赶过去,到的那一天瓢泼大雨,人刚刚走到堤坝上就遭遇塌方,我埋进废墟里,是殿下带人刨了两天才见天日。”

      “我那时候连气都不会喘了,大夫看都没看一眼,都说别救了——要不是殿下……”司徒申说着,也有些哽咽,“殿下没日没夜地守着我,司徒申早死了。”

      “老师离去前叫我好好照顾殿下,我磕了头答应他老人家,可此次回来我却发现我什么都没做好,”司徒申说着终于掉下眼泪,“殿下的身子并不好,一国储君忍饥挨饿,根本无人照料,家中母亲和妹妹多遭苦难,我半点也没有帮上,现在更是终日沉溺在繁杂琐事之中!这不行,殿下,老师的学生怎能做任人摆布的木偶?”

      “是我……”魏暄说,“是我想逃了。”

      “阿申,”他道,“老师走以后,我忽然觉得他曾为我指明的那条路太远、太累,我想逃了。”

      他举目四顾。
      地道之中,前后都是黑暗,四方都是泥土。
      其上的东宫之中又何尝不是如此?向西十里,富丽堂皇的长乐宫中又有什么区别?

      他没了向上拎着的那人,他向下坠落着,他想或许这样也不错,他把自己装在这个名叫“循规蹈矩”的盒子里,再造出个相同的盒子来装别人……比如韶歌。

      他不必看百官,不必看黎民,他就在这套名叫“君权”的亭台楼阁之中一生一世——这不行!

      君主则能封闭视听!
      他想到老师的话。
      只想自己活,魏暄,这永远是臣,你不能做这样的人,你从生来便是君。
      一人活者活一人,为天下活者活天下人!太子殿下!起心动念之间,乃是民生盛衰,万民存亡!

      ——殿下!
      ——君王有无能窃国者,有无耻屠民者,亦有庸碌者,亦有创世之君!殿下,想要做那一种?

      他想起来了,他说他要做创世者。
      他要积弊除尽、新政遍野、百姓安乐、天下太平!

      老师说好,老师不要你将好事做尽,老师只想你永葆这一颗心。天下利弊相生,便如阴阳互相平衡,不可能尽善尽美。只要殿下永走在这条为民为公的路上,大安便可如春日之苗,满怀生机,永不衰败。

      这一丝生机,到今日终被他寻了回来。
      向前一步,找到此春的第一声惊雷,或许便是那日夕阳下的东宫之外,他看到司徒申拉着韶歌,妹妹面上是自己都未见过的欣喜。

      恍然明白原来自己这沉沦不光叫自己一人停滞不前,更深深地害了韶歌。

      “地宫之事,容我再想想,”魏暄说,“阿申,你和祁澈这两日都辛苦了,回去歇一歇。”

      “……这的确不是小事,”祁澈缓和气氛道,“我与司徒小子自作主张,给殿下添麻烦了。以后肯定不会……”

      “不,”魏暄说着后退一步作揖,“先前魏暄的确有错,此后诸如今日之事,还请不要——”

      “以后再不会有了,殿下,”司徒申起身道。

      魏暄动作一顿,看向他的眸中满是伤痕,“阿申——”

      “这件事,我确有错,”他道,“我心里憋着一股子气,我总是不信邪,我明知道文书送到殿下面前并不管用……我只是利用了殿下对我的信任,来给殿下设局。”

      没错。
      但凡魏暄对司徒申有一丝一毫的提防之心,今日之事都不会发生。

      “为着一点私心,一点不情愿,在公良大人面前闹的一团乱,还有损殿下威仪。如果我多跑两趟,早在开工之初就把事情和殿下讲清楚,完全不必有今日的局面。司徒申……真不是东西,”他骂道。

      “行了你,”祁澈捶他肩膀一拳。
      “你要不是东西,我助纣为虐更不是个好饼。”

      “各有错处,各退一步,我们都别存下芥蒂,此前种种便在此刻终止,”魏暄整理心情道,“今后魏暄的路,必须依靠两位才能走。”

      他知道事情如果真如司徒申所说,提前商量,那么这地宫今日大概率根本见不了天日。司徒申之于他,便如冲锋旗语,抑或是末路战鼓。千军万马踏过,百万雄师陈兵,没了他,也是不行的。

      “祁氏与司徒家,”祁澈就着拉司徒申的手,直接将人拽到地上,两人跪地抱拳,“阖族性命,依托太子殿下!”

      魏暄说好。
      如有忠心被蒙蔽,就做一杆秤,哪怕拼尽全力也要救其脱出水火。
      可如有徇私舞弊,不利家国之谋,我便去做刀刃兵戈,不论对面是谁,都不会手软半分。

      可魏暄忘了,人到底行走在尘世间,不是那三千祥云高束之上的神仙。
      功过录在地府,奖罚定在天庭,人世的一时得失善恶,哪怕生死存亡,都不过是天道之下的一夕花火。

      这一杆人间之衡,撑不起千钧重。
      这一柄帝王刀,也刺不穿那铁甲金戈。

      司徒申在这一瞬间想起了韶歌。
      想起她那对父母也要精细地计算恩德汇报的认真劲儿。
      根本不用想,必定是太子殿下悉心教导的结果。

      “别将自己逼得太狠了,殿下,”司徒申心念微动,“功不在一夕,总是这样,时刻计算着,要把自己累死了。”

      “既然以此作为持身之道,便不能有一丝携带,”魏暄道,“君子当终日乾乾、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司徒申扬眉,“殿下都修了这么长时间了,早应该‘随心所欲不逾矩’,我是说,您的精神不用时时绷着,也要休养不是?”

      魏暄:“正是今日之事,叫我明白我的修行还远远不够,此后还要……”

      魏暄仍说着,司徒申和祁澈对视一眼,都做了个无奈的表情。

      “那您忙着修您自己吧,韶歌那儿您让她放松放松身心,好好享受享受生活?”司徒申道。

      魏暄停下念叨,忽地转头,“你又打我妹妹什么主意?她最近受你影响不小……她终究是个贤淑端庄的小公主,别被你带得太皮了。”

      贤淑端庄?
      司徒申心道,那小姑娘可要与你这期盼背道而驰了,人家明明是落落大方、潇潇洒洒,巾帼不让须眉……她与众不同,绝不是个简单的好词能说的明。

      “不可能,我这回想带她做的可是正经事!”他道。

      魏暄脚步一顿,祁澈皱了眉——有上次从长乐宫门口将人劫走的经历,这两味怎么可能对他放心?

      祁澈:“司徒小子你要干什么?”

      司徒申:“我姐姐婚礼,我想想办法将韶歌带过去——殿下你不是也会来吗?这有什么不放心的。”

      魏暄直接愣在当场。
      那可是未出阁的公主!非皇命怎么出长乐宫?她连偶尔到东宫待上一会儿都要再三请示,你现在想的倒是美——

      “不说话我就当答应了,”司徒申打了个响指。

      魏暄:“别做梦了,这事不合规矩,我就算在父亲那把膝盖跪烂了都不可能!”

      “跟你有什么关系?”司徒申纳闷地看过去,“殿下有时间好好保养你那膝盖吧,一国储君老是跪着,你是真不怕老寒腿——我娘不是做了护膝给你,怎么不见你用……”

      魏暄:“别扯这些!你要带韶歌出宫,怎么与我无关,没了你进得去长乐宫闱?”

      司徒申笑了一声,“想什么呢哥哥,我走什么门呢?我翻个墙,提前一天晚上把韶歌接出来。”

      魏暄:“???”

      司徒申:“不说话就是同意了。”

      魏暄:“不是、你——”

      司徒申:“不是个什么?我的翻墙技术你还不放心?”

      后边祁澈捂着嘴,笑的快背过气去。
      能叫太子殿下说不出话的,司徒申真乃全东安第一人!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3章 第 43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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