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难民营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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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死亡是令人难过的事情，特别是与自己关系亲近之人的死，但生不如死的活着却是最折磨人的。
母亲还在时，阿娜尔会和她一起去拜访一位老人。
那位老人无子无女，一生孤独，某天在工作时不慎摔伤半身不遂。虽然格里沙叔叔帮那位老人保住了性命，可是老人却只能终日躺在床上续命，甚至吃穿都必须要别人帮忙才行。
她经常和母亲一起去照顾对方。
可那位老人最后选择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
他不能走，却将自己摔下床，用手爬到了厨房，并且摸索到了菜刀，割破了自己的喉咙。
阿娜尔记得很清楚，红色的血在他的脖颈之下积成一滩的水洼，映照出她呆滞的神情。他侧躺着，脸色苍白眼窝灰暗，嘴巴无意识的张开。而他的双手指全都因为攀爬而血肉模糊，从床到厨房一路都是血色的痕迹。
而就在一天前，她独自来拜访老人时对方曾拉着她的手不放。他双手发抖、嘴唇开开合合许久都发不出一个音来，她不知道他想说什么，满以为是不是饿了或者口渴，可后来才回想起其实就在她离开的时候，他窝在床上泣不成声。
人可以选择死，也可以选择活，但不能生不如死。
阿娜尔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她也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了。
她想要活。
至少，不能成为那个变态的玩物。
但似乎事与愿违。受伤未愈的身体怎么能跟一个成年男性相比？更可况近日来精神上的压力让阿娜尔并未休息好，所以尽管她博得先手，也已经拼尽全力在跑，可雨夜里在自己并不熟悉的环境里逃命，也并不是什么容易的事。
熟悉的眩晕感伴随着疼痛再次侵袭，灌铅一样的双腿好似要跟地面融合在一起，肺里的空气在一次又一次加快的气体交换中彻底耗尽，火辣辣的痛仿佛是被点燃的一簇火焰，从喉咙到双肺，以极快的速度蔓延。
阿娜尔觉得自己缺氧到都快视物模糊了，尽管夜里本就看不太清。
该怎么办？要怎么做？
身后重重的脚步声和几乎被雷雨声遮掩的怒骂仿佛将她的心抵在刀尖之上，一点点的逼近。
阿娜尔强迫自己冷静，因为她必须想办法让自己脱离危险。
可就她自己能行吗？至少要有个帮手…
不合时宜的，阿娜尔想起了艾伦。
那个以前总是在她被人欺负的时候以最快的速度赶来、哪怕以一敌多根本就打不赢也仍旧会毫不犹豫挥出拳头的男孩，在第一次被他帮助后，她问过他为什么要来。
满脸是伤的男孩那时痛得龇牙咧嘴，可在听见她的提问后却仿佛完全不明白问什么要那么问似的瞪大了眼睛。
「那当然是因为你需要帮助啊。」
他似乎总是那样的理所当然。
那么，艾伦——
我现在，也需要你的帮助。
哪怕知道在内心里祈求一个并不在眼前、且不知生死的人是没有任何意义的，可阿娜尔仍旧会去想艾伦能够像以前那样来救她。
体力耗竭，双腿酸软，阿娜尔把自己绊倒了。
视线平齐地面时，她知道全都完了。
那个被阿娜尔砸中脑袋的驻屯兵团的士兵借此机会逼近了，头发再次被暴力的拉扯，疼痛仿佛针刺着头皮，但更让人觉得喘不过气来的，是她知道自己之后会面临什么。
再拼最后一次吧。
阿娜尔对自己这么说，反手将从逃跑时就一直捏着手里的、破碎的酒瓶口往身后挥去。幸运的是男人被她划伤，但不幸的是对方并没有松手，并且她还被他打了一巴掌。
耳鸣比夜雨声更清楚，阿娜尔觉得脑袋像停止了思考一般。男人松开了头发，而是选择抓着脚踝，想要将她拖走。皮肤和地面摩擦而来的疼痛仿佛将她点醒，下意识的便用手扣住地面，但终究剩余的力气微不足道。
阿娜尔想她明白当初格瑞爷爷从床爬到厨房到底经受了多少的痛苦，可现在她也跟他一样，不想放弃。
哪怕手指全都被磨掉也无所谓，如果能够有活下去的机会。
或许是此生最后的幸运在此发挥作用，被拖拽的阿娜尔在闪电落下的那刻看清身旁通往另一侧的甬道里正站着个人。男孩惊疑的神情被一闪而过的光照的清清楚楚，他似乎只是碰巧从这里路过。
但却是她的希望。
阿娜尔原本黯淡的眼睛变亮，她张开嘴正欲求救，可对方却在她的注视下转过了身。或许并未明白发生了什么，可男孩也做出了跟林格一样的选择，他选择“闭上”眼睛。
所以她微弱的希望之火啊，被人性所浇灭。
其实阿娜尔完全能够理解对方的想法，没必要为了一个不认识的人得罪掌握着自己生死的人，如果想要安全的在这里生存下去。
她明白的，都明白的。
可是…
可是她要怎么样才能心甘情愿的奔赴前方的地狱？
02.
莱纳不知道自己怎么会那么巧的撞上雨夜里的行凶现场，并且还与那名倒霉的女孩对上了视线。但他知道，不管对方多么殷切的期望他的帮助，他也绝对不能出手。
从跟随同伴出海的那一刻他便下定决心一定要完成任务，成为一名让母亲骄傲的光荣的战士，也要成为拯救大家的英雄。
可满腹对完成任务的信心满满都在马赛的道歉中化作了云烟，其实他一直都知道自己是吊车尾，但当知道成为铠之巨人继承者的人是他的时候他也忍不住想——原来自己不是最差的。
他以为自己的努力被马莱看到、以为自己被认可，可是原来他所得到的一切都只是源自于马赛对弟弟的爱。
那他算什么？名不正言不顺的…但更可笑的是突然出现的无垢巨人更是证明了他的确还是那个吊车尾，哪怕他已经继承了巨人之力，可在同伴为了救他而遇险时，他仍旧毫不犹豫的选择了逃跑。
他立志想要成为大家的英雄，成为母亲的骄傲——但他落荒而逃的背影在阿妮和贝特霍尔德的眼里一定像极了笑话。
四人小队失去一人，任务是否该继续？分歧由此产生，阿妮和贝特霍尔德都觉得需要领导者才能继续任务，他们也知道他是成不了那个领导者的，理由不言而喻。
但他可以成为马赛。
「莱纳已经死了。如果你们需要马赛，那就让我成为马赛。」
任务得以继续。
那天傍晚，他们让墙壁内的那片围困之地彻底成为了地狱。
而他们就混入其中，从加害者掩变为受害者。
他何曾没想过自己跟贝特霍尔德的做法会让多少人成为巨人的口粮，但是又有什么关系呢？哪怕是跟他们流着一样鲜红的血，这些人也仍旧是“恶魔的后裔”。
这一路他就是如此不断的告诫自己，并让自己不要心软的。
那么现在，不管接下去那个女孩会发出怎样的惨叫，他也一样不能理睬。因为他好不容易才跟阿妮和贝特霍尔德走到这一步，所以绝不能因为去帮助一个不认识的人而惹祸上身。
更何况她是“恶魔的后裔”，不管有怎样的下场不都是罪有应得吗？
“你要对我见死不救吗！？”
莱纳在内心里不断的坚定自己的信念，但清脆的声音仿佛打破雨声，“见死不救”这四个字撞进耳膜时，他突然发觉自己有些想不起马赛被吃掉之前是什么表情了。
明明他应该是记得最清楚的，明明他已经在这么多个晚上不断重复梦到，所以为什么就不记得了？
“你不要背过身——！”
女孩仍旧在喊，明知道不该去听一个走入绝境的人最后的悲鸣，可这句话却让莱纳的脑袋里浮现出在马赛被吃掉时的场景里的自己。
那时，他是背身而逃的。
其实莱纳比阿妮和贝特霍尔德都更加不能直面马赛的死，因为正如阿妮所说，如果不是他逃走了，那么或许马赛不会死，也或者他们至少还能控制住新一任的鄂之巨人。
可是他逃走了。所以马赛死了，他们也失去了鄂巨。
但逃跑只是他下意识的反应。
时至今日，莱纳仍旧会在每个安静的夜晚责问自己为什么没能救下马赛，为什么要逃跑，可一切好像都有定数。
「如果你觉得内疚就赶紧给我担起罪责去死啊！！」
「对不起，莱纳…是我为了保护波尔克才……」
「妈妈相信你一定能完成任务的」
莱纳觉得自己好像又头痛了。
哪怕身为巨人之力的持有者不致命的伤都可以比一般人更快恢复，但现在他的头却跟被阿妮猛踢过后一样的剧痛到炸裂。
为什么？
“你好好看看我的样子——”
是为什么呢？
莱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是转过了身，可当闪电照亮女孩那张被痛苦、绝望和死死挣扎扭曲的脸时，他好像看见了马赛。
眼里全是对生的渴望的马赛。
如果那个时候自己能够……
莱纳将那个驻屯兵团的男人撞开时、拉着人逃跑时，他仿佛又在细密的雨声和轰隆的雷声里听见了马赛的道歉。
可是为什么啊？
如果道歉的话，不是更显得他不配站在这里吗？
明明他是有资格的，因为这次他没有选择逃跑。
03.
黎明前的雨夜似乎被雷声拉的格外漫长。
阿娜尔和莱纳正躲在某处稍作喘息。
两人都用尽了全力在跑，所以此时背脊贴着墙壁，他们的呼吸声都要将彼此的耳朵灌满。
一边小心的注意着男人有没有追上来，阿娜尔又瞥了眼身旁仿佛脱力一般靠着墙的男孩。
黑暗中视物模糊，但对方的轮廓却还是能看个几分真切，可她更记得他拉着她逃跑时手心里的温度烫的惊人。
就好像，他也是好不容易才下定的决心。
阿娜尔知道自己应该说声“谢谢”，但现在危险还没彻底解除，她觉得更应该说点别的。
比如——接下去该怎么办。
说要紧的，对阿娜尔而言仅仅只是一时的逃脱并没有意义，因为那个男人认识她，所以就算挨到了天明也没用，因为天还会黑，而那个男人必定还会用尽手段将她带走。毕竟能够换钱不说，她给他的那一酒瓶似乎就已经足够拉满仇恨值了。
所以，她要除掉他。
就借身旁男孩的帮助。
心里有了打算，阿娜尔将计划全都告诉了莱纳，可对方听完后却没说话，两人之间顿时陷入沉默。
其实他想什么她大约也能猜几分，毕竟是要帮助她杀人，这种事情哪怕并不是亲手了结一条生命，却也绝非能够轻易就做到的。
可阿娜尔没有办法，因为今天他们之间必须得有人死，这件事才能结束。她当然希望自己是活着的那个。
“你说真的？”
正当阿娜尔思索着该怎么说服莱纳时，他说话了。
仿佛察觉到语气里那几分不可置信，她抿了抿嘴，“我觉得自己说的很认真。”
莱纳再次沉默了，但很快他就给出了自己的答案。
“我帮过你一次了。”
所以没必要再帮一次。
莱纳很清楚，如果帮着把一名士兵杀掉的话，麻烦可是比帮助女孩从对方的手中逃脱多上一百倍。他跟阿妮他们本来就是需要隐蔽做事探查情报的，到时候如果受到盘查很容易就会露出马脚，毕竟他们才进来墙壁里几天，情况都还没摸的太清楚。
阿娜尔明白了莱纳的意思，可她也很明白必须在这里说服他帮她。不然的话，他刚才救下她也将没有任何意义。
想明白自己要做什么，阿娜尔凑近了莱纳，“帮不帮我是你的选择。但是很抱歉，有些话我必须要说，为了你哪怕概率极低的那一分动摇。”
“如果你不帮我，那我绝对会被那个男人捉住。因为我没有把握能够自己解决他，而且就算我平安度过今晚，那明天、后天呢？除非我选择离开这里不然别无他法，但是离开这里之后我又该去哪儿？”冷静陈述的现实不知道有没有打动对方，阿娜尔没有听见回答，于是她垂眸，摸索着拉过莱纳的手放在自己的脖颈上，“既然最后都是死路一条，那干脆你现在就把我杀了吧。”
掌心下是温暖的触感，甚至好似还有节律的跳动。
莱纳不明白阿娜尔为什么会说的这么决绝，可在那个瞬间，接触到她肌肤的时候，他真的有冲动想要扭断她的脖子。
就像是因为马赛的死而产生争执并勒住阿妮的时候，他也仿佛毫无理由想要这么做，可现在又有些不同，他觉得自己隐隐在受到胁迫。
什么胁迫？
莱纳有些没想明白，可是阿娜尔却又突然抱住了他。
“选吧。你要在这里杀了我吗？”
温暖的吐息却仿佛是再冰凉不过的寒霜，莱纳猛的将阿娜尔推开，此时夜色浓稠，他根本看不清她的脸。可不知为何，他仿佛看见她的模样在不停的变换。
「拜托你，帮帮忙，我的脚被——」
「妈妈——哇啊——」
「菲娜，你快带着孩子跑！巨人就由我来……」
多种声音和曾经见过的地狱般的场面在脑中交替，莱纳仿佛头痛欲裂的捂住脑袋不停后退，直到后背贴在墙壁再无可退，而他的手也已经摸到了口袋里的匕首。
他之前就是用这把匕首变身撞破了门，然后间接杀掉了很多人。那么今天再多一个人的血，也好像没什么。
不该颤抖的手却在轻微抖动，莱纳捏着匕首向阿娜尔靠近。
一步步，一点点，直到匕首的前端抵在了胸膛上，他也在注视着她。可那双浅色的眼瞳在黑暗中仿佛蒙着一层薄纱，让他看不真切她的情绪。
突兀的，他问：“你说要杀了他的时候，语气里一点颤抖都没有。你不怕吗？”
“害怕不能让我得救。”
所以她需要的不是怯懦，而是舍弃一部分人性的自我。
对于杀人这件事，阿娜尔并非不怕，只是不能怕。
而莱纳呢？他也并非不怕，而是怕也得做。
阿娜尔感觉抵着自己胸膛的匕首停止了细微的颤抖，随后她的手被托起，已经被捏的温热的匕首被放在她的手里。
莱纳对她说，“那就自救吧。”
急促的脚步声混合着极为难听的辱骂向两人宣告着危险的靠近，阿娜尔转过身，将手中的匕首拔.出来。
刀刃在黑暗中并不显眼，她屏住呼吸等待着对方的到来。
心跳似乎都附和着那脚步声的接近越来越快，阿娜尔在脑中快速的思索着到底该怎样一击毙命。
是心脏？不，是没有肋骨保护的肝或者脾。
但就在她的思绪开始有些乱起来的时候，她感觉被人从背后环抱住。
对方炙热的体温在雨夜里似乎有些灼烧人的心肺，阿娜尔诧异的偏头，却正好对上莱纳的眼睛。
他的眼神很坚定。
“我想好了。”他握紧了她拿刀的手，“我选择成为你的共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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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说
第4章 难民营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