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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乖者亦有刀(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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卯时天明,灯火尽灭。
南之南和秦艽一人顶着两个黑眼圈,连连打呵欠,南之南还好,虽面有憔悴,仪态尚佳,秦艽已有粥不入口,油尽灯枯之相。
唯有水零,食粥之时,剜勺姿态轻盈翩然,未有半分糜态。
同样是熬夜,人和妖的差距,未免忒大了些。
玉红雅进门,看到的便是秦艽脸都要垂到碗里去的模样,不像是困顿,更像是被人吸了精魄一般。
她似笑非笑:“怎的,昨日没睡好?”
秦艽没有精力回话了,水零摇了摇手指,替她回道:“是没睡?”
秦艽熬了半宿才将那笔挂雕刻好,水零劝她早些休息,谁知她又用了半宿抛光上油。
天蒙蒙亮的时候秦艽才把笔挂做好,既已天亮,自然是要做饭,好在水零已经学会了烧火,秦艽便浅浅做了个粥,由水零看顾着火。
细算起来,也就看火那一小会儿,秦艽与她坐在灶前,靠着她身上眠了几刻钟。
水零再浅尝一口粥,自己做的饭,吃起来就是香。
这大概就是天赋吧!
此刻秦艽如诈尸一般,仰天长啸:“太痛苦了,你知道我有多久没有用人工手磨抛光了吗?上一次还是家里停电的时候,我感觉现在人还活着,灵魂已经被磨没了。”
玉红雅款款坐下,斟酌道:“要不,今日不去听课?”
秦艽一下就清醒了,捂着心由衷而谈:“那不行,我这人别的爱好没有,就是爱学习,学习使我进步,学习使我快乐,我一天不学习就浑身难受。”
“呵。”水零轻飘飘地笑了一声。
东方晓白之时,她分明看到秦艽蹲在一个角落画圈圈,口中还在抱怨:人为什么要读书?为什么要发明文字这种东西?茹毛饮血地活着哪里不好了?
水零淡定地吃着粥,没有戳穿秦艽。
玉红雅看水零那悠悠然的模样,倒是许久没见到水零如此轻松过了。
水零和她相处之时极少这样,和这两个人相处一晚,便如此松络了?
便是知道南之南和秦艽的意义不同,如今亲眼所见如此大的变化,玉红雅心里还是不舒服。
她心中发紧,闷声道:“山主看起来兴致挺好的啊?”
水零理了理袖痕,语气也和蔼了不少:“今日兴致确实极好。”
昨晚南之南给玉红雅喝了现形水的解药,短时间她不用担心玉红雅再被伤害,夜里她又和秦艽聊了个爽快,心中通透了许多,自然兴致不错。
尤其是早上还收到一个小礼物。
思及此,水零从怀中拿出两个小物件出来,一个递给南之南,一个递给玉红雅,“秦艽刻的,送你们的。”
这两个小物件不是用小叶紫檀木头雕刻的,而是秦艽之前在书院后面捡到的普通木头雕刻的。
秦艽本来打算用那块木头雕刻笔挂,谁知道路上碰巧买到了小叶紫檀木,这木头就只好给每个人做个小摆件了。
好在普通木头比小叶紫檀软,削、刻、雕起来都比较轻松,费不了多久时间。
给玉红雅的是只卧躺着的小狐狸,肉乎乎的身材,四肢蜷在一起,看起来睡得憨香,和玉红雅原形一模一样。
秦艽曾抱着玉红雅的狐狸形态睡过觉,记忆犹新,这摆件自然手到擒来。
给南之南的是个打坐的小修士,闭眼沉思,衣袂翻飞,脸上依稀还能看出南之南的神韵。
这两个都是秦艽糊弄的小玩意,最好看的还是水零收到的那一个,水零没有拿出来。
她收到的是一个被秦艽花围绕的果子,花瓣栩栩如生,果子也是按照水零的原形雕刻的。
秦艽说,这个物件代表:“秦艽愿做水零的铠甲、做水零的保护伞,护她一生一世。”
她哪里有那么弱,需要一个凡人来保护?
可是收到那份礼物,水零还是格外开心。
玉红雅手捧着那只小狐狸,嘴呈涡形,惊叹道:“好生惟妙的小狐狸,秦艽,没想到你雕刻技术这么好。”
“那是!”秦艽仰头,带着些骄傲。
她技术不行那活得了吗?她又不能靠名声吃饭,实力必须杠杠棒。
玉红雅爱不释手地把玩着秦艽手中的小狐狸,倒不是觉得这狐狸天下无一,毕竟她家里也有不少出自名家的物件,也曾让大师雕刻过一只气宇轩昂的狐狸出来。
只是她没想到秦艽会有这样的手艺,能做出一个翻小版的自己来,憨态可掬,如此可爱,拿在手里就可以把玩。
若是这手中的小狐狸只是秦艽随便刻的,那昨日她刻的小叶紫檀笔挂,又该如何精致?
玉红雅也来了兴致:“我能看看你的笔挂吗?”
“当然可以。”秦艽从书包拿出一个盒子,递给玉红雅。
盒子是秦艽在房间里随便翻到的,是以尺寸不是很合适。
玉红雅打开盒子后,瞧着笔挂周围用布做了缓冲围挡,感叹秦艽之聪慧。
笔挂放在盒子正中央,细柳高长,看起来是单笔挂。
水零是亲眼瞧着这笔挂是如何做出来的,淡然得很。
但南之南和玉红雅是第一次见,皆是眼前一亮,玉红雅轻呼一声,小心翼翼地将笔挂拿出来。
笔挂底座是两个仙人闲坐,一人抚琴,一人卧石聆听,抚琴者盘腿而坐,衣袂翩翩,信手而弹,指尖轻盈,下有琴弦,或被按压,或被挑拨;卧石者闭目聆听,神情舒畅,上有高山巍峨,又有流水自天际而来,水的尽头做了个流水状的挂钩,用于挂笔。
见到众人惊讶的表情,秦艽晃了晃脑袋,她做这个高山流水的笔挂都做了十几回了,十分熟络地介绍道:“这世人所认知,世间情感,唯有爱情最为可贵,唯有友情不可或缺,可还有一种情感,人生之中难以寻觅,它叫知音,这两人叫伯牙子期,伯牙善鼓琴,子期善听;高山流水在伯牙的琴音里,却只有子期能听出来;子期死后,伯牙再难觅知音,断琴绝弦,终身不复。”
听到这个故事,玉红雅下意识看向水零,可水零看向的却是南之南。
玉红雅低头,无奈一笑。
是啊,南之南只研究的水零十二年,就信任了水零,自己跟着水零八百年,都还要时不时得害水零,水零怎么会看向她呢。
她神情哀默。
秦艽轻瞟了一眼玉红雅的反应,见她已经沉浸进去,嘴角微微一勾,轻声再道:“这种感情超越生死、超越爱恨,是灵魂的契合。那一个人,她懂你的爱恨、懂你的孤独、懂你的理想抱负、懂你每一句话所代表的含义,甚至你不用说话,你一个眼神,她也知道,你为谁而笑,为何而愁。”
在秦艽的话音中,玉红雅陷入回忆,眸中潋滟起水光。
是了,她不懂水零,可水零懂她呀。
漫长的八百年里,她坐在那古井之外,一遍又一遍说着自己的心事,只因她知道,那古井之中的修炼的恶妖,虽然不爱说话,却明白她每一句话所代表的含义。
水零知道她的恨,可水零却从来没有责怪过她,反而传她法术,教她修炼。
水零知道她喜欢古梯山和古梯镇,便帮她护着古梯山上的所有小妖,顺带也护着古梯镇。
古梯镇中的人冤枉她害人,水零第一句说把狐妖害人的事件栽在她身上怎么样?第二句话说她信她。
明知道山下的狐妖只有一个,水零却从来没有怀疑过她,而是为了她在镇子中奔波,为她查真正的凶手。
细细想来,这么些年来她从未要求水零做过什么,可水零什么都做了。
她承了水零的情,便想对水零好,想做水零的知音。
可是她做不到,便以为水零不重视她。
伯牙子期,高山流水,断琴绝弦,知音。
这段关系里,她一直想做子期,可原来,她才是伯牙。
这厢秦艽的手点点了伯牙,又点了点子期,一字一顿:“你,我,可能非友人,可是你于我,世间最可贵。”
你于我,世间最可贵。
玉红雅抬手,伸手轻轻抚底座上的两个小人,神情中充满向往,缓缓道:“这笔挂多少钱?”
秦艽挑眉,拿回自己的笔挂,放到盒子中,盈盈笑道:“你出多少?”
见秦艽把笔挂拿走,玉红雅无意识抬手,可那毕竟不是她的东西,不好明抢,她急忙道:“我出千金。”
哇塞,千金哎,秦艽嘴唇一抖,差点就一口同意了,还好最后忍住了,深吸了一口气:“不卖。”
玉红雅抬眼,看上秦艽的眼睛,眼神魅惑,缓缓道:“我再出千金。”
秦艽眯着眼,咽了咽口水。
魅惑术,秦艽本来就一夜没睡,面对两千金和玉红雅的魅术,此刻意志更加薄弱,还好她提前预料到玉红雅会使用魅惑术,在说完伯牙子期的故事之后,她就开始默默地掐自己的大腿,此刻衣裙下的腿都乌青了,不然还真抵不住。
“哈啊!”惑术让秦艽的困意更加浓烈,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这个哈欠让秦艽清醒了不上。
感谢哈欠!
秦艽将盒子关起来,坚定道:“不卖。”
见玉红雅脸色沉了下来,秦艽连忙解释道:“红雅姐姐,这个笔挂不适合你,它是为有知音的人准备的。”
“我……”玉红雅哑然,她看向水零,可水零此刻,却又看向了秦艽,眼中充满疑惑。
玉红雅颓了。
是她多想了,水零怎么会在意她了。
她只是足够强大,所以视万物为无物罢了,帮她,不过是轻而易举的事情,若水零真懂她,当初她哀啼得那么凄惨,水零为何不救她的亲人。
那昨晚在厨房,她那么难过,水零为什么会听不出她的话中话?
若她说水零是自己的知音,恐怕会遭到水零的嘲笑吧。
此刻的水零,歪着头疑惑地看着秦艽,秦艽昨晚那个模样,可一点都不像不爱财的样子啊。
水零手支着颌沉思。
两千金都换不来的笔挂,那要怎么才能得到呢?小狐狸看起来很喜欢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