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怎么丢不掉？》行云落水

20、第二十章

　　林寂醒来时，记忆还停留在最后一道将要落下的劫雷，她还没来得及理清思绪，意识瞬间回笼，体内被短暂屏蔽不适开始出现。

　　先是头昏脑涨四肢发软，再是像被人群殴了似的哪儿哪儿都疼，一点力气都使不出来，全身上下唯一能动的，就只有一双眼睛。

　　也是在这时，林寂才注意到自己所处的环境，视野能见之地完全不像山谷中的布置，反倒像是一间茅屋。

　　“小师叔醒了？”九方缺的声音适时出现。

　　待他走近，林寂潜意识放松了警惕：“九方缺？这是哪儿？我怎么会在这儿？你又为何会出现在此？”

　　一连串的问题加上林寂公事公办的口吻，颇有些咄咄逼人的味道，但九方缺一点都不恼，他将手里的食盒放到桌上，温和道：“小师叔先吃些东西，您一边吃弟子一边说，可好？”

　　眉间轻折，林寂觉得莫名其妙：“我早已辟谷，根本无需用食。”

　　“弟子知道，只是眼下恐怕不行。小师叔若不信可以试试运功，看看体内可还有灵力？”

　　林寂大惊，当即屏息调动灵力，然而什么都没有。

　　她的灵力消失了！

　　注意到林寂的脸色，九方缺掩住心中的欢喜继续道：“没有灵力的修士和普通凡人没什么两样，一日三餐，日落而息。小师叔您已经睡了一天一夜，眼下还是先垫垫肚子比较好。这是弟子从山下带回来的馄饨，您尝尝合不合口味。”

　　“不必。”
　　好不容易积攒了力气，林寂强撑着坐起身，审视着跟前的九方缺：“告诉我这里是哪儿，我又为什么会出现在此？”

　　九方缺本也没想瞒她，实话实说：“此处是几年前弟子在后山僻出的铸剑小屋，昨晚弟子发现小师叔您昏迷在小屋外，便将您带了回来。”

　　听到还在宗门内林寂心下松了口气，但疑惑并未消：“既然如此，你为什么没有将我送回摇光峰？倘若你没时间，可以传消息给阿叶，让她来接我。”

　　这回九方缺没有回答，他揭开食盒，捧出香气四溢的馄饨，答非所问：“小师叔还是先尝尝馄饨，试试可喜欢。”

　　“九方缺！”

　　林寂的一张冷脸几乎维持不住，她自认对九方缺还算不错，整个宗门他这一辈的弟子中，他在她心中的地位仅次于宋灵叶。

　　“你若不愿帮忙，我自己也能回去。”

　　说着，林寂避开九方缺伸出的手，扶着床沿小心翼翼地落了地。方才说话间她又恢复了一点力气，如果能继续保持，停停走走离开后山应该不是问题。何况宗门每日都会安排弟子在后山巡逻，若是能碰到他们，可以让他们帮忙送信给阿叶。

　　磕磕绊绊地走到门前，夏日的翠绿霎时映了满眼，望着熟悉的景色，林寂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昏迷在屋外了，因为问仙石所在的山谷就在这附近，应该是最后一道天雷将她劈了过来。

　　没再看九方缺一眼，林寂撑着一口气跨出门槛，缓慢地远离小屋。然而才走出没几步，她突然感觉前方有什么拦住了去路，定睛一瞧，分明什么都没有。

　　林寂不信邪，再次试图离开，结果依旧是被拦了回来。

　　她立刻回头看向九方缺，从下床后，这人就一直跟在身后几步远的地方。

　　“九方缺，你究竟想要做什么？囚禁我吗？”

　　“弟子不敢。”

　　不知从何处变出把椅子，九方缺扶着林寂坐下，和风细雨道：“小师叔不会不知道，这只是一个普通的拦人结界，只要一个简单的术法就能解除。”

　　林寂当然知道，问题是她连灵力都没有，又何谈术法？

　　平湖一般的眸子合上又睁开，就算林寂再迟钝，此刻也该反应过来九方缺别有目的，她放弃了挣扎，道：“说吧，你要如何才肯放我离开？”

　　闻言，九方缺半跪在林寂身边，喉结滚了又滚，终于问出了埋在心中许久的疑问：“七年前，小师叔为何执意要赶弟子离开摇光峰？您告诉弟子答案，弟子立刻送您回去，决不食言。”

　　对于九方缺的目的，林寂有过许多猜测。寻求秘籍功法，或是报复当年对他的抛弃，甚至连“囚禁她以换取阿叶的关注”这种她都猜过，唯独没料到对方竟是为了一个答案。

　　“你将我困在此，就只是为了得到一个答案？”

　　九方缺神色坚定：“就为了一个答案！”

　　林寂不理解：“这重要吗？无论我的回答是什么，你都已经是六师兄的弟子，对现状也不会有任何改变。”

　　“对弟子而言，很重要！”

　　静谧的眸子定定地望着她，叫林寂无端生出了三分胆怯，她下意识避开九方缺的目光，神思运转得飞快。

　　事关自己的秘密，她不可能如实地说出来，思来想去，林寂开口道：“因为当初收你就是心血来潮，后来发现你资质太差教不了，就随便扔给了六师兄。”

　　说这番话时，林寂的神色十分平静，似乎就是在陈述客观事实。如若九方缺事先没有和经宁有过一番沟通，也许真的会信。

　　“您在说谎！”

　　毫不留情地戳穿林寂的谎言，九方缺道：“二师伯同弟子说过，您当初为了收我为徒，不惜拗了几位师伯的意。之后您将弟子送去开阳峰也不是随意做出的决定，是因为大师伯和二师伯的剑道都弟子不相适，唯有师父是最好的选择。”

　　“你想多了。”

　　起身躲开九方缺投过来的视线，林寂背身道，“答案我已告知，信不信由你。”

　　九方缺当然不肯信，所以林寂依旧无法离开小屋。

　　她索性学习古人“既来之则安之”的精神，放平自己的心态，坦然接受自己被困住的事实。

　　七八天下来，两人相处得竟也和谐，只是没有说过一句话。

　　白天，除了下山为林寂买一日三餐，九方缺将全部时间都花在了铸剑上。晚上林寂要睡觉，就更没机会交流。好在她从前过得都是这样的生活，倒也不觉得无趣。

　　林寂这边日子过得悠闲，另一边的经宁倒是担心得不行。

　　天枢峰，经宁将林寂七八天未归的消息告诉大师兄，以及来此的掌门。

　　“这种情况以前从未有过，大师兄，你说小七是不是出事了？”

　　“应该不可能。”
　　宋泽锋先答道，“来前我才看过小七的命灯，灼热明亮，根本不像出了事的样子。”

　　凡修行者，皆有一盏象征性命的命灯，人死则灯灭。

　　“可……”

　　“阿宁，”
　　柳清乾打断经宁即将出口的话，“小七她早就不是当年那个，连睡觉都要哄的孩子了，你不可能时时刻刻都守着她。如今她并无性命之忧，没回来许是在忙自己的事呢？”

　　大师兄说的道理经宁其实都明白，可真要做到却十分艰难。思忖片刻，她终是点了头：“我明白了，大师兄。”

　　**

　　后山，铸剑小屋

　　林寂打量着九方缺的书柜，心中哑然。不知何时，她赠与九方缺的手抄本居然有了满满一柜子，宋灵叶都不曾有过这个待遇。

　　随意抽出一本，她细细翻阅起来，未曾料道心的脸猝不及防地出现在眼前，面色十分不愉：“快去隔壁，九方缺他出事了。”

　　自上回不欢而散后，林寂一看到道心就习惯性地冷了脸，这回自然也一样，但想到他提及的九方缺，只得不情愿道：“他怎么了？”

　　“你去看看就知道了。”

　　说话间，林寂已经进了隔壁屋子，就见九方缺正蜷缩在床角，脸上尽是痛苦之色。

　　林寂立刻去探他的脉象，只觉他体内灵力紊乱，筋脉倒流，气血凝滞，俨然有走火入魔的迹象。

　　“怎么会这样？”

　　在林寂的印象中，九方缺的道心十分坚定，修行更是稳扎稳打，一步一个脚印，根本不可能会走火入魔。

　　“关于九方这个姓氏，你就没什么想法吗？”道心问道。

　　林寂愣了愣：“隐士九方？”

　　世上有修仙宗门，亦有修仙世家。几百年前，九方族凭借百年内培养出三位飞升大能，坐稳修仙世家首位。

　　没过多久，一个传闻悄悄现世，九方族能得此功绩，全靠他们家族世代流传的秘籍，有了它无论资质多差的人都有机会飞升，再不济也能成为大能。当年成功飞升的三位修者就是最好的证明，他们出生时都是资质奇差。

　　所谓怀璧其罪，传言一出，九方族霎时成为众矢之的。恰逢此时新任魔君即位，道门式微，为抗内部无人敢生乱，九方族便趁势隐居，消失大众视野中。

　　直到十几年前，九方族的名字再次被人提起，不过这回不是什么飞升，而是其举族被灭，无一人生还。

　　正因为如此，林寂乍一听九方缺的名字时，并未将他和九方族联系在一起。而今道心这般说，想来他可能就是当年幸免于难的九方族人。

　　“林寂，其实你我都清楚，九方族根本就没什么秘籍，真正让九方家引火烧身的，是他们特殊的体质。”

　　在道心给林寂的众多书籍中，其中一本对九方族做过详实的记载。九方家的孩子，无论男女，在出生时都是资质奇差，任何人看了都会断定他们没有修仙成道的可能。可若他们愿意花费超出常人十倍的努力苦修，再熬过每次破镜前都要经历的痛苦的折磨，就能赢得比其他修士更多的机会以得道飞升，谱写从废物到强者的神话。

　　是以，九方族能在百年内出现三位飞升者，同样也会出现平庸之辈，并且还占据大多数，有的甚至连入门都不能，否则又怎会在十几年前被灭族。

　　眼下，九方缺正是处于破镜前痛苦的折磨。

　　“你高他几个大境界，只要连续三日对他的筋脉进行疏导，再引导灵力进入正常循环，他就会没事。”

　　顿了顿，道心又道：“老夫知道你的灵力已经恢复了。”

　　林寂用余光扫了他一眼，没说话。

　　道心说的没错，她的灵力在三天前就已经全部恢复，之所以留在这里没走，无非是觉得此处和摇光峰差不了多少，懒得腾地方。

　　再有就是九方缺，他每回见到自己时，都会露出一幅“恳求”的神情，让林寂有种报复的快感，所以就留了下来。

　　湛清色的灵光盈于指尖，林寂就手搭上九方缺的命脉，灵力迅速顺着他的筋道脉流入体内。

　　几个时辰之后，九方缺的脸色松缓下来，林寂稍安了心，她顺势收了灵力离开房间。

　　身后，青年睁了眼。

　　**

　　接下来几天，林寂白日翻九方缺的书打发时间，到了晚上就趁他痛苦昏迷的时候为其疏导筋脉。

　　三天下来，九方缺体内除了筋脉还时不时地出现阻塞之外，基本上好了个七七八八，再为其疏导一次差不多就能完全恢复，顺利结丹。

　　九方缺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不点破，甚至还盼这样的日子永远不要结束。这天晚上，他照常点了周身几处大穴，使筋脉再次陷入阻塞，然后像前几晚一样蜷在床角，静等着林寂出现。

　　类似的行为，他已经不是第一次做了。

　　当年初入摇光峰，为了博得林寂的注意，九方缺就曾在学堂故意挑衅同窗换得一身伤，然后以此换来了林寂的关心。如今故技重施，他只愿还能像当年一样。

　　弦月越爬越高，可想等人却始终没有出现，往日这个时辰林寂早就到了。

　　翻身下床，九方缺匆忙赶到隔壁，却见房门紧阖，里头的灯火顺着门缝透出来，照着他的半张脸。

　　压下心中的忐忑，九方缺扣响了木门。

　　没有人回应。

　　他眼中闪过一丝黯然，再次敲门。

　　依旧不见人回应。

　　这回九方缺只觉得意外，就算林寂已经看出他的把戏，也不会是这种反应，她只会让他离开，眼不见为净。

　　九方缺当即推开房门，烛光霎时照亮了他全身，屋内却不见林寂的身影。整洁如新的桌面上倒扣着本书，似乎是被人临时被放下，待回来再继续读。

　　鬼使神差地，九方缺翻开了那本书，里面有他看书时留下的批注和心得。潇洒地飞白夹在成篇的馆阁间，显得分外突兀，仿佛一个异类。

　　倏地，九方缺的目光停在其中一页的书角，那里和前面一样有批注。不一样的是，这里的飞白旁多了一行馆阁，似是才写下没多久。

　　馆阁与飞白，迥然不同的两种字体，此刻落在一处，竟露出了超出寻常的和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