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徒弟怎么丢不掉？》行云落水

1、第一章

　　寒风凛冽，大雪纷扬。
　　林寂立于高台之上，她周身度着一层浅浅的光晕，视线淡漠地掠过台下那群不过十四五岁的少年。

　　今日是问仙宗十年一度的收徒大典，底下那群是刚通过初次考核的弟子。不过想要进入内门，乃至成为七位峰主的亲传弟子，他们还需经过重重考验。
　　但林寂不想等。

　　纤手遥遥一指，林寂的目光随之落在淹没于人群中的那个瘦小身影上，语气不容置喙：“以后，你就是我徒弟了。”

　　**

　　屋舍大门无风自开，林寂进屋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本书册，露出下面的玉珏： “徒弟我已经给您找到了，一会儿就过来。”

　　玉珏微微晃动，没多久从里面钻出个淡淡的虚影，隐约可看出是个精神矍铄的老头子。
　　他飘飘忽忽地荡到林寂跟前，不满道：“倘若你先前答应老夫的要求，哪需这般费事？”

　　“如若前辈的要求还是什么拯救苍生，就莫要再提了。”
　　清冷的面容中掺杂了两分微不可查的讥讽，林寂道，“现今徒弟我已经替您收了，前辈若觉得满意，晚辈会将您栖身的玉珏当做见面礼赠与他。”

　　“你是铁了心不愿接受老夫的传承？”
　　虚影面色沉沉，隐隐渗出几分迫人的威严。林寂却已经翻开书页，对他的声音充耳不闻。

　　林寂乃是问仙宗摇光峰的峰主，世人尊称瑶月仙尊。
　　几个月前，她随身佩戴的玉珏里突然冒出个老人，对方自称道心，手握万古传承。只要林寂肯答应他的要求，他便愿意把传承尽数交出。

　　修士修行还需修心，本就该以拯救苍生为己任。道心的提议林寂只赚不亏，但出人意料的，她想都不想就拒绝了。

　　虚影不愿放弃，欲要再劝，门外先有声音传来，是宗门的接引弟子领着林寂先前收的徒弟过来了。得了林寂的应声，对方立刻识趣离开。
　　宗门内谁都知道，除了亲近的几位师叔伯，仙尊向来不喜欢同外人接触。

　　大雪尚未停，衣衫单薄的少年恭敬地立于门前。他感受不到冷，甚至觉得体内的血液在沸腾。

　　终于，紧扣的大门在他的期盼中缓缓拉开，只见成堆杂乱的书堆里，坐着一位青衣女子。
　　三千青丝被她随意地绾在脑后，露出清雅的侧脸，低垂的眉眼中似乎藏着淡淡的愁绪，平添了几分疏离，叫人不敢亲近。

　　刹那间，眼前的身影和记忆中重合，少年好似回到半年前的月夜，青衣道人披着清辉从天而降，广袖一挥为他挡住所有风雨，此后他就再也无法将这一幕忘却。

　　少年人的目光真挚又热烈，林寂不可能察觉不到，乃至在对上他视线的瞬间，眼前一阵恍惚。
　　莫名的，林寂想到了百年前的自己，那个让她厌恶痛恨、无数次想要摆脱的自己。

　　心头无名火起，猛烈灼烧着晦暗的记忆。林寂强压着情绪，半点眼神不敢分过去：“九方缺，是吗？”

　　“是，师...父？”
　　敏锐如九方缺，迅速察觉到林寂情绪的变化，可等他偷偷瞧过去，只看到对方眼眸里沉沉的冰色。

　　“你当知晓，这是本尊第一次收徒，你若有什么不明白的，自己去问师兄师姐。再者，问仙宗所有弟子刚入门时，皆需去无涯峰统一授课，你明日自己过去。最后，本尊很忙，若没有要紧事，莫要来烦我。”
　　“你可听清楚了？”

　　清冷的嗓音每落下一个字，九方缺的心就跟着凉一分。
　　到最后，他整个身子都被冻在冰雪中。

　　“弟子...听清楚了。”
　　话音未落，两扇门“嘭”得在眼前合上，它发出的声响并不大，却也足以震碎少年所有的期许。

　　同一时间，屋内
　　额上的汗水顺着鬓角滑落，林寂卸力地半靠在案几上，记忆中的苦痛仿佛化作了实质，不断入侵着她的四肢百骸。
　　不知过了多久，伴随着心中反复默念的清心咒，林寂长长地舒了口气。

　　短时间内，她不想再见到那个九方缺了。

　　兀自调息半晌，林寂白着张脸，捡起方才掉落的书册，她今天的修炼功课还未完成。

　　和旁的修士不同，林寂每天的修炼功课只有一项，背书。
　　掌握的书本知识越多，她的修为就越深厚。正因为近百年的时间全都花在了这上头，她才能收获如此多的赞誉。
　　如今在世人眼中，瑶月仙尊林寂不仅修为高深，更是通读天下书册，无所不知。然而只有少数人知道，她实际是个空有修为的战五渣。
　　即便如此，比起不能修炼，林寂已经十分满足了。

　　林寂的功课一经开始就全然忘记了时间，以至于过了半个多月，她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徒弟要管。

　　彼时她正透过窗户的缝隙，看到不远处低矮的竹屋内，摇曳着的微弱火光。

　　**

　　撕开和血肉融为一体的衣衫，九方缺神情淡淡，仿佛感知不到痛一般，又或许是已经麻木。
　　类似的伤口他身上不止一处。

　　瑶月仙尊唯一的弟子哪里是这般好当的？
　　自打林寂声名鹊起后，无数修士用尽了各种手段妄图得其指点一二。单说此次收徒大典，就有近半数人是冲着她来的。
　　只是谁都没想到，仙尊最后看上的，竟是资质下等的九方缺，这如何能让人服气？

　　于是每日的无涯峰授课，就成了九方缺的炼狱。

　　一开始那些人还会顾忌九方缺的身份，待发现仙尊对徒弟受伤不管不问的态度后，出手就越发狠绝。

　　从怀中拿出仅剩的伤药，九方缺对着烛火一点点将其倒在伤处，却也只是杯水车薪。

　　林寂被道心撺掇着来看徒弟时，入眼的就是这一幕。胸腔仿若被什么堵住了一般，莫名生出几分酸涩感。
　　这是她第二次在九方缺身上，看到了过去自己的影子。

　　“前辈让晚辈过来，是满意他的意思吗？”

　　“这小子资质比你可差远了，老夫才看不上。”道心嫌弃道，他心里属意的还是林寂。

　　林寂故作不懂，继续问道：“那前辈想要什么样的徒弟？您说个具体要求，晚辈明日托掌门师兄去替您寻一寻。”

　　闻言，虚影气恼地瞪了她一眼，化作青烟愤愤地钻回了主屋。

　　竹屋内，九方缺已然合衣就寝。即便在睡梦中，皮肉上的疼痛也没有放过他。
　　林寂立于窗外，犹豫半晌，还是施了个小小的昏睡咒，随后走了进去。

　　许是因为刚来，少年房间内的陈设简单得不可思议，一张桌椅一张床还有一张木柜，和从前几乎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了一个人。

　　林寂眼中划过一抹愧色，将乾坤袋里的上品伤药尽数放到桌上。
　　顿了顿，她几步走到床前，一眼就看到九方缺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浅色的宗门制服上，印着不同形状的血块，有几处甚至已经发黑。

　　无意识地抿了抿唇，林寂的双手先于大脑有了动作，掐了个最容易的愈合咒。
　　以她的能力，只能使出这些小咒语。

　　做完这一切，林寂才觉得堵在胸口的石头松了些，同时做了个决定。

　　翌日，林寂完成课业正打算出门，不想有人先一步出现在她面前。

　　“阿叶？”
　　所来之人林寂并不陌生，是掌门师兄的女儿宋灵叶，但她的注意力随即就被对方身侧虚弱吐血的九方缺给夺走了。

　　“怎么回事？”

　　相比昨天，九方缺的伤竟然更重了！

　　宋灵叶也不含糊，立马说清事情的来龙去脉。
　　说来也是巧，她今天偶然想去无涯峰看看新入门弟子的情况，结果就看到一群人正在围殴九方缺。
　　如果不是她及时喝住，只怕九方缺如今就只剩下一口气了。

　　修仙本就是逆天而行，打打杀杀更属家常便饭，所以问仙宗并不禁止弟子们私底下的争斗，只要不闹出人命，一般都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这段时间那些人对九方缺的所作所为，全然是蓄意欺辱。

　　半阖的眼睑遮住一闪而过的冷意，林寂让宋灵叶将九方缺送回竹屋，问道：“你的药呢？”

　　少年清澈的眼眸兀的一亮，整个人都精神起来：“昨夜真的是师父？”

　　今晨初醒，九方缺就发现身上的小伤口都愈合了，随后又在桌上发现了一堆瓶瓶罐罐，那时他就妄想，会不会是师父来过。

　　林寂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将先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

　　九方缺宝贝似的从怀里掏出一个白色的瓷瓶，递到林寂面前：“弟子只随身带了这个，其余的都藏柜子里了。”
　　少年还没有引气入体，算不得真正的修士，乾坤袋也用不了，所以随身携带的东西有限。

　　“药你没用？”
　　瞧瓶口不像是开过封的样子，林寂眉间多了道折痕。

　　误以为林寂不高兴，九方缺急忙解释道：“师父恕罪，这些药一看就非凡品，弟子只是小伤，用着属实是浪费了。”

　　他的声音越到后面就变得越低，显然是没有底气。

　　似是被他的话触动，林寂眼底的情绪越发复杂：“药你用着，这两日你好好休息，暂且不必去无涯峰上课。”
　　“阿叶，你随我来。”

　　两人一前一后地出了门，于竹屋的不远处相迎而立，没有看到身后少年下意识要跟过来，又生生止住的动作。

　　他看向林寂的目光一如当初那般热烈，却又比当初多了几分克制，以及隐藏在这之后的，叫人无法看透的东西。

　　**

　　几日后，开阳峰
　　掌门宋泽锋将刚煮开的灵茶推到林寂跟前，有意调侃道：“亲自过问下面弟子的事，这不像是你的作风。”

　　“宗门不禁私斗是为了让他们积累实战经验，不是欺凌弱小。”
　　水汽氤氲在半空，林寂的神情显得不大真切，只能听见声音，“既然他们精力充沛，去寒潭谷待上一个月想来也不打紧。”

　　问仙宗的寒潭谷是剑修淬身炼体的地方，里面常年寒风不断，积雪不融，便是宋泽锋自己在里面都坚持不了多久，更何况那些刚入门的弟子。
　　不过他先前从女儿那儿听说了事情的经过，倒也明白林寂此举的用意。

　　“小师妹有意给他们几分教训，做师兄的自然不会拦，不过你今日来寻我，怕是有别的事吧？”

　　认识近百年，宋泽锋对自家小师妹的习性还算了解，若无要事她绝对不会离开摇光峰半步。

　　林寂呼吸滞了片刻，道：“师兄，我想让九方缺拜您为师，您觉得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