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轨》嘻米露

5、第 5 章

　　王老师一个箭步，像长征胜利会师般冲到门口，然后把人推进来。

　　唐礼昀白衣黑裤，光洁的白衬衫平整熨帖，一手插兜，一手随意抓着西装，高大的身躯往那一站，清隽之中又带着三分散漫。

　　“给两位介绍一下，这就是我们学校负责小提琴的同学，叫唐礼昀。”

　　娃娃脸的王老师站在身材颀长的唐礼昀身边，好像一个涉事未深的小弟弟，却还在兢兢业业地介绍着。

　　“这位是GL大学的Jerry。”

　　唐礼昀看起来和Jerry认识，两人互相点头。

　　“我猜到会是你。”Jerry说。

　　唐礼昀没说话，微微一笑。然后，簇亮的目光自然地落到桑晓脸上。

　　桑晓不想和他扯上任何关系，不等王老师介绍就主动开口：“你好，我叫桑晓，H大的。”

　　唐礼昀一顿，深邃的眼眸里浮上一层看不懂的阴影。他盯着桑晓，不动声色。

　　“嗯，他们现在正在选曲子，”王老师一本正经的传达会议进展：“是选久石让，还是……还是……”

　　“土耳其进行曲还是肖邦夜曲。”桑晓补充。

　　“久石让。”唐礼昀果断决定。

　　“No~~”Jerry反对，“久石让的曲子无法体现出our capability，Turkey March or Chopin Nocturne OP.9No.2 is obviously better.”

　　“表演又不是考级，最重要的是观众喜欢。”唐礼昀的目光终于从桑晓脸上移开。

　　桑晓突然松了一口气。

　　不是因为唐礼昀也选择久石让，而是那道刺向脸上的目光，像秋风一样透骨。

　　之后Jerry用一大串英文快速说着什么，桑晓一句没听懂，只听见唐礼昀始终用中文不冷不淡的回应。

　　他的白衬衫领口敞开了两颗扣子，衣袖被松散地推至小臂，青灰色的头发衬着白皙的皮肤，显得有一丝疏远冷漠。

　　“整场演出前面都是海顿、贝多芬、莫扎特，炫技的曲目已经足够了。”

　　“作为临时附加节目，应该与之前的古典风格有所区分，久石让的曲子优美轻松，最适合不过。”

　　“那我们可以稍微改动一下，加一点创新。”

　　“我来改，时间没问题。”

　　Jerry终于同意，连说了两个“OK”。可脸上不耐烦的表情告诉桑晓，他并不是真心服输，甚至可能还觉得是在迁就中国学生。

　　果然，桑晓刚拿起大提琴坐下，Jerry就从钢琴前站了起来。

　　“久石让的曲子我已经很熟了，你们先练着，我一会儿再过来。”

　　说完不等二人反应，转身出了门。

　　“嘭”地一声门关之后，桑晓不知所措地去看唐礼昀，后者蹲在地上平静地开琴盒、拿琴、拿弓子，丝毫不介意Jerry的离开，甚至可能是罢演。

　　王老师早就溜了，此刻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二人，他拿出琴坐到她旁边的椅子上。

　　“你有什么想拉的曲子吗？”他问。

　　“嗯……”桑晓还在震惊之中，满脑袋都在想万一Jerry不回来怎么办，闻言下意识开口：“天空之城或者卜卜口吧？”

　　“……卜卜口?”唐礼昀皱眉：“豆豆龙？”

　　桑晓一下子反应过来，忙改口：“对，豆豆龙、豆豆龙。”

　　小时候初学《豆豆龙》时，并不知道中文名字，又看不懂日本字，干脆就叫日本名的最后面三个字“卜卜口”。

　　爸爸也没纠正过她，就那么叫了许久。

　　“卜卜口太过轻快，”唐礼昀唇角微微一翘，“天空之城吧。”

　　他语气正常自然，没有一丝嘲笑，好像豆豆龙本就该叫卜卜口，可桑晓还是烧热了耳根。

　　她默了默，犹自镇静：“我都行。”

　　唐礼昀在网上搜了下谱子，让人帮忙打印出来。

　　来送谱子的是王老师，见Jerry不在，给唐礼昀使了眼色，“别忘了我交待你的事。”

　　唐礼昀微微勾唇，眼神里却没多少笑意。

　　桑晓觉得唐礼昀和王老师之间不像师生，像哥们儿。

　　王老师走后，小排练室里又只剩他们二人。

　　桑晓从未与唐礼昀单独相处过，这样安静地同他待在同一个密闭又不宽敞的空间里，只觉得全身都别扭。

　　她低下头开始调音。

　　单调的弦音响起，她侧耳仔细听着，然后微微俯身校准。

　　“我可以了。”桑晓调完音，扭头看向唐礼昀，却发现他根本没在看谱。

　　黝黑的目光落在她身上。

　　不止一层深意。

　　桑晓不想去探究，低头看向被临时充当谱架的凳子。

　　“你或者钢琴先进，我先拨奏，等到了这一小节，”她用弓子指着谱子上的一节：“我再拉琴。”

　　“好。”他答得又快又随意。

　　桑晓皱眉，抬头瞟了他一眼。

　　“OK，那开始吧。”她说。

　　其实Jerry说得对，《天空之城》虽然好听，确实简单了些，他们两个对了几遍就差不多了。只是桑晓向来认真，又谨记陈老师不能给学校丢人的吩咐，严谨地扣着每一处细节，力求精益求精。

　　可唐礼昀似乎不这么想。

　　桑晓说完话半天没听见回应，抬头就看见男生盯着自己伸出去的小腿出神。

　　深深沉沉的眸光，好像最浓最烈的红酒，轻晃一下就酒香醉人。

　　她“嗖”地缩回小腿，有些尴尬。今日这礼服裙的确不太适宜，包括脚上的这双帆布鞋也一同被许多人关心过。

　　可惜礼服裙太短，即便她缩回脚，黑缎的裙摆下依然露着一截小腿。

　　白如凝脂，好像一块上好的美玉。

　　唐礼昀淡然地收回视线。

　　“你在听我说话吗？”桑晓有些生气：“你做事都这么散漫吗？”

　　“也不……全是。”他靠在椅背上心不在焉地应着，脑海里想着的却是她盈细的脚踝，大约……他一只手就能握得过来。

　　“只是觉得没意思。”

　　桑晓冷下脸：“排练本来就不是有意思的事。”

　　“我不是指这个。”

　　桑晓不解，皱眉看他。他没说话，直直地回望过来。

　　笔直的目光让桑晓有种错觉，他口中的“没意思”指的应该是她。

　　不幽默、也不玲珑，没什么朋友，不能和同学们打成一片，更不能和老师像哥们一样相处。

　　她本身就是这样苍白无趣的一个人，无法让和她相处的人如沐春风。

　　桑晓被看得莫名有些狼狈，却依然抿着唇不肯低头。

　　片刻之后，他移开目光：“曲子有些单调。”

　　这曲子是桑晓提议的，演奏方案也一直是她在设计，这都练了快一个小时了……

　　“你之前为什么不说？”她压着怒气。

　　“抱歉。”他轻飘飘吐出两个字，听在桑晓耳朵里随意得像阵若有若无的风。

　　“你能不能认真一点儿？！”桑晓彻底被激怒。

　　唐礼昀抬眼，认真看她。

　　“为什么装作不认识我？”

　　“……”
　　喉咙里像被塞了一大团棉花，桑晓说不出话来。

　　“我跟你……本来也不熟。”

　　“不熟？”唐礼昀轻嗤了一声：“那你为什么翻看我手机？”

　　桑晓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解释。

　　“你的图书卡也是随便借给不熟的人么？”他又说。

　　提起这个，桑晓心中原本就不多的歉意被彻底驱散：“你既然答应了，为什么还要去举报我？很有意思吗？”

　　话音未落，唐礼昀目光突然一暗，幽深的眼眸好像下了一场雪。

　　“你就这么坚定地认为是我？”他问。

　　“不是你还能是谁？”她反问。在这个离家几千公里的陌生城市，知道她真实家庭情况的只有他一人。

　　他低头，忽然轻笑了一下，唇边满是讽刺。

　　“所以你瞧，桑晓，我们其实很熟。”

　　桑晓一怔，本能地就要否认。这时候Jerry推门而入，桑晓动了动唇，终是没说什么。

　　Jerry持续保持着高傲的嘴脸，对他们刚刚的演奏方案一通指手画脚。桑晓因为刚刚情绪激动不想说话，可唐礼昀却不惯着他！

　　好像撞到枪口之上，Jerry每挑一个毛病都被唐礼昀完美地挡了回去。这个方案其实是桑晓设计的，连桑晓都没想到她设计的这些细节会被冠上那么多堂皇的理由。

　　Jerry运气很不好，碰到口才极佳又气势强硬的唐礼昀。

　　记得高中时候，唐礼昀曾经带领校队得过市辩论大赛冠军。她那时候还不认识唐礼昀，但听同去参加比赛的同学回来说，在最后自由辩论的时候，唐礼昀简直气势全开、所向披靡，逼得对手哑口无言。

　　当时还觉得那同学夸张，但现在……

　　深信不疑。
　　唐礼昀这个能力，刚刚已经亲自领教过了。

　　之后三人一起合练。桑晓心绪不宁，原本练得好好的地方也乱了套。Jerry目光在二人身上瞟了瞟，看见唐礼昀阴沉的脸色终是没敢说什么，扔下一句“你们再练练吧”又跑了。

　　开门的瞬间，她看见门外的王老师探头往里看了一眼。唐礼昀什么话也没说，放下小提琴出了门。

　　桑晓一个人也没法再练。她把提琴侧放到一旁，站起来沿着不宽的墙壁来回踱步。

　　在咖啡厅的练习已经让她不会在拉琴的时候想起过往，可今日不知道怎么了，过往的一幕幕又浮现出来。只要一想起来就令她恶心作呕，甚至浑身发抖。

　　一会儿还要演出，她努力深呼吸，强迫自己想一些愉快的画面。

　　就在这时，唐礼昀回来了，手里还拿着两瓶矿泉水。

　　桑晓转过身去，看见那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刚刚的努力全部白费。

　　高大的身躯走过来，他看了看她苍白的脸色，拧开其中一瓶水递过来：“喝点水吧。”

　　“谢谢。”桑晓接过水连着喝了好几口，冰凉的水流过五脏六腑，冲淡了焦躁的心情。

　　“我们改改吧。”她低下头，不想看他的脸。

　　他蹙眉，不带任何情绪：“改什么？”

　　“我想了想，你说得对，天空之城这个版本的曲谱确实简单了一点，我们换一首吧。”

　　“换哪首？”他又问。

　　“你的建议呢？”

　　桑晓这次学聪明了。之前给他的都是选择题，现在这道是问答题。

　　可唐礼昀没上当。

　　“其实不用换，”他喝了口水，声线似乎也变得清润起来：“我们只要在天空之城后面加上别的曲子。”

　　“拉两首？”

　　“一首。”

　　桑晓不解：“一首？”

　　他轻点了下头，补充：“而且后面这首，大提琴负责主旋律，我们所有人都给你伴奏。”说完微微一笑，露出左脸颊清浅的酒窝。

　　桑晓蓦地，想揍他。

　　过了一会儿，等她听完唐礼昀整个新潮大胆的想法后，这个念头愈发强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