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之夜》水生光

1、第 1 章

　　琴房又传来了琴音，混合着夏日最后的蝉鸣。
　　林秋鹤抬头望向琴房，他闭着眼，在嘈杂的蝉鸣声中感受音符。
　　光透过树叶缝隙照射在他的眼睑上，睁眼时将他的瞳孔变成浅棕色。
　　柴可夫斯基的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这是一首热烈的钢琴曲，宛如朝阳第一次出现在东方的喜悦。
　　琴房中的人练这首曲子练了一周了，林秋鹤抬头望了一眼琴房的方向，转身离开，看来今天是没办法练琴了。
　　正当弹奏高潮部分时候琴音戛然而止，随后传来了毫无规律的琴音。
　　林秋鹤皱眉回望琴房的方向，眼神中带着些担忧。

　　每月第一个周五是学校的开放日，家长可来参观学生的校园日常，但不能打扰学生的正常学习生活。
　　对林秋鹤来说有些烦躁，学校来的家长不少，让周围的空气都变得燥热起来。
　　特别是刚刚听了那首戛然而止的曲子，让他心里陡然生出一丝不安。
　　等到林秋鹤坐上车离开学校的时候，学校的方向传来救护车刺耳又嘈杂的声音。他摇下车窗看向学校的方向，什么都没看到。

　　周一上完课，林秋鹤通知了司机晚点再来，他今天没有听到琴房的琴声，一种莫名的情绪牵扯着他向琴房的方向走去。
　　琴房所在的那栋楼是林氏集团在林秋鹤入学前投资新建的，这栋楼刚完工后不久，林秋鹤的母亲就为他拿了一间房做钢琴室。
　　琴房虽然大但并没有过多的装修，一架钢琴，一套沙发，一台挂钟，连窗帘都是最简洁的白纱。
　　林秋鹤坐在钢琴面前，指节微动，弹奏了周五傍晚听到的那首曲子。
　　和周五琴房里的弹奏者不同，他的弹奏多了些力量感。
　　等他弹奏完毕，纤长的双手放在黑白琴键上的时候，他的耳边传来了一个清脆女声。
　　“你这首曲子弹得比我好，你去过阿格里奇的演奏现场吗？”
　　声音听上去年龄不大，但是绝对不是林秋鹤熟悉的人，他也并没有熟悉到点评自己琴曲的人。
　　林秋鹤望向琴房四周，一切如常，只有窗外晚霞倾泻，将洁白的窗帘染成鲜血的颜色。
　　“你是谁？”林秋鹤还是问了出来，他没有见过非自然现象，觉得大概率是有人在装神弄鬼。
　　“你听得见！”女声变得异常兴奋，仿佛她已经在这里等待了很久，终于等到了知音。
　　林秋鹤看见穿着淡蓝色校服的女孩从黑白色的琴键中显现出来。
　　一圈淡淡的光晕萦绕在她周身，让她看起来不太真实。
　　他移开自己放在琴键上的手，女孩从钢琴上跳下，低头注视着林秋鹤。
　　“其实我就是这架钢琴，一直在等待一个有缘人可以听到我的琴音。”
　　女孩衬衫上的红色领结映衬出她雪白的肌肤，她狡黠地笑着，生动地像是刚出笼的小鸟。
　　林秋鹤沉默，盯着女孩每一寸发丝上的淡色光晕，不自觉地将垂下的手攥成了拳。
　　虞梦看见林秋鹤一脸不悦，对于自己的玩笑毫无反应。想起来同学间对他的传闻，嗯……脾气不太好的钢琴王子？
　　“好吧，其实是我已经死了，就在前天。”好歹同学一场，还是和钢琴王子实话实说好了。
　　她死后，似乎困在了这间琴房，林秋鹤是她死后见到的第一个人。
　　听到她毫不在意地谈起自己的死亡，林秋鹤拧眉。
　　他本来长得挺好看的，一副贵族公子的长相，带着些许清冷气质，一皱眉就有一种古典的忧伤。虞梦凑近了看看，发现林秋鹤这双眼睛长得实在是好看，虽然早就听说过他的名字，但没来得及和他说过话，没有一起交流过钢琴，这在她短暂的人生中又是一桩遗憾。
　　林秋鹤想说些什么，他嘴唇动了动，还是没有说话，他本来就话少，也是第一次遇到这种不符合常理的事情。他的目光移向虞梦，看她盯着自己走神，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过了一会儿，林秋鹤启唇问。
　　“你是怎么死的？”
　　说完这句话，他就有点后悔，想起了周五没有弹完的钢琴曲，在最为激烈的部分停止，仿佛她短暂的生命一般。
　　“我记不太清楚了。”虞梦眨了眨眼，她不太想聊起这个话题。
　　“对了，忘记自我介绍了，我叫虞梦。虞美人的虞，梦想的梦——虞梦。”
　　虞梦嘴角扬笑看着林秋鹤，她伸出半透明的手，浅色的光晕照到林秋鹤的脸颊，意思不言而喻。
　　——交个朋友吧，林秋鹤。
　　林秋鹤没有理会她，在钢琴前坐下，似乎准备继续练习。
　　这还是虞梦第一次这么主动和人交朋友，没想到对方是一点面子都不给，直接对她视而不见。
　　他们好歹也是同学，这让虞梦有点恼了。
　　“林秋鹤，你这也太过分了。”
　　传闻是真的，虞梦愤愤地想，林秋鹤不仅脾气不太好，还没有礼貌。
　　不过好像现在的情形也不太适合交朋友，她可是从钢琴中冒出的鬼，林秋鹤不躲开她已经很不寻常了。
　　为什么林秋鹤见到她这个鬼魂都没有反应呢，尖叫也没有，逃窜也没有，难道他已经有如此超脱的境界了吗还是他觉得自己是个幻觉？虞梦胡思乱想，再看向林秋鹤的时候，带着探索和好奇的目光。
　　琴房内响起了琴音，林秋鹤没有继续练那首《第一钢琴协奏曲》第三乐章，他的手骨节颀长，按压琴键时能看到手背上淡青色的脉络跳动。
　　——水边的阿狄丽娜
　　虞梦想，林秋鹤也许不知道，她并不是第一次听到他弹奏这首曲子，在很久之前。
　　那个时候，他对这首曲子的掌握还十分青涩，不过现在的他已经可以熟练地掌握这首曲子了。
　　等和他上了同一所高中，偶尔路过琴房的时候，也会在琴房外听到这首曲子，他仿佛并不是在练习，只是单纯地喜欢它。
　　虞梦也喜欢这种细腻柔和的曲子，她第一次接触钢琴的时候，就是被钢琴曲目带给人的宁静所征服。
　　但是越往后学，她越喜欢那种激烈昂扬的琴曲。
　　生命短促，她拼尽全力去绽放，渴望能够在死前开出一朵艳丽的花。
　　一曲弹完，天色已经渐晚了，往常他并不会在琴房逗留这么迟，学校的琴房只是偶尔来，大多时候是在家里的琴房练习。
　　“林秋鹤，你明天还会来弹琴吗？”
　　少女的声音带着忧伤，她看向琴房的门外，告诉少年真相。
　　“我好像再也没办法离开这里了。”
　　林秋鹤神情一滞，对于这种奇闻怪象，他听过不少，但从来没有遇到过。他没办法帮助她，也没办法给少女一个合理的答案，此时他们沉默着，两人像都被困在了琴房内。
　　墙上的时钟滴答滴答划过，为他们之间的静谧计时。
　　“你不来也没关系。”
　　虞梦将少年的沉默当作拒绝，她也能理解林秋鹤，任谁在琴房里遇到一只鬼，第二天都不会想再来吧，说不一定还会去找个道士，好好给这间琴房驱邪。
　　对于明天是否还会来的询问，林秋鹤没有给出答案，他也不知道该不该给出答案。
　　传闻总是说，如果人的鬼魂不肯离开，那多半是对人世还有挂念，让她对明天的到来有所期待，也许并不是一件好事。
　　“我得走了”林秋鹤示意虞梦去看墙壁上的时钟，已经八点了，这是一个高中少年该回家的时候了。
　　“再见”虞梦说道。
　　林秋鹤不知道她说的是哪种再见，是每天再见，还是再也不见，他总是思考不出别人话里的意思。
　　他没有去追问，走出了琴房。他下意识地拉上了门，想起来虞梦说过她无法这间琴房，他又将把手轻轻往后推了，等到细窄的门缝变大，他离开了琴房。
　　太阳已经完成了今天的闪耀，从西方消失殆尽，只有楼道间微弱的灯光在代替它继续闪烁。
　　林秋鹤回头看了一眼，红色的方形盒子挂在琴房侧边的墙壁上，上面丝毫没有使用过的痕迹，仿佛戛然而止的琴曲是一场难以醒来的梦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