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使》林小夭

5、仪器

　　该说不说，尿遁的确是苏且行那小子十几年前最爱用的说辞。
　　嗯。也可能是二十几年前。

　　陆炙麾依稀记得，苏且行被父母塞进科教院的时候年纪还不到十六七，像个木头呆子。
　　陆炙麾那时候就才十二三岁，虽然也常常呆在科教院，但那只是因为陆作那个女儿控就喜欢处处带着她。而苏且行的父母——不过是仗着儿子是个保送科教院的天才便往死里压榨罢了。
　　那些零零散散的证书来的时候，这少年大都正被关在实验室里，有次还是下了学闲来无事在等老爹下班的小陆炙麾拿到了，捧着奖杯呆在实验室门口等了两个小时，才等到门禁结束的他走出来，他们也是那时候认识的。
　　事后陆作还狠狠骂了苏且行他爹一顿——有一些是因为心疼苏且行，不过大多数还是由于陆作自己都没让他的宝贝女儿等过这么久。

　　“……”
　　陆炙麾也说不清自己是气恼还是尴尬，只觉得好像一拳头打到了棉花上。
　　苏且行别着脑袋不回头，底下的人又憋着笑大气不敢出，直到大门叮咚一声，场面才摆脱那种仿佛空气凝固了一样的窒息氛围。
　　陆炙麾呼了口气。提高音量。
　　“进。”

　　“小陆？”
　　门口的大叔穿着研究员统一的白褂，五官立体笑容和蔼，眼窝嵌了个单片眼镜，黑色短发浓密，光泽也极好，络腮胡更是修剪的精致规整。
　　“……怎么这么安静？”
　　“迎接我呢？这么好？”
　　旁边跟着的那个同样穿着白褂的青年争着接话。他吊儿郎当的叼着个糖，看着年轻的很，脑袋却秃的铮亮。
　　“仪器调试好了？”陆炙麾知道正事，根本不和他们贫嘴。
　　青年舌头卷着糖块顶到口腔一侧，鼓着腮帮子略有些含糊的催促。
　　“当然，走吧。”

　　科教院的地下二层是管理员和特殊研究员才能进的区域，里面多数房间都放着精密仪器，其中，属那大叔管的那台能提取记忆并存储备份的大家伙最为珍贵。
　　“真的只能采集到二十五岁吗？之前其他人还说过他说自己三十三岁。”
　　陆炙麾让机器人推着苏且行，进了存放设备的密封隔间，路上一老一少俩人絮絮叨叨模模糊糊的把苏且行的记忆样本提取情况说了个大概。
　　“没错。估计是那东西手术中的时候也在运作，所以在脱离他脑子之前一直都在运作，这家伙大概连前面自己晕没晕都忘了。”
　　“我用的样本还是刚刚他手术的时候带出的头部组织，但记忆的确是只能提取到二十五岁左右，而且看素材连贯性应该都是从最后——也就是他认知里的「现在」开始删，这导致他的认知一直在回退，可前面的事儿又完全没有收到损伤。”
　　青年单指点着苏且行的脑袋絮絮叨叨，好像想给他捅个窟窿出来看看里面怎么回事。
　　“到底怎么回事儿呢？怎么做到完完整整剔除的呢？明明你之前改进的版本也仅仅能做到提高安全性，记忆只能随机打乱，随缘拼凑，怎么到你自己这儿就这么……规律？标准？”
　　多数的失忆不过是受到刺激后藏了起来，而这台机器可以从任何人脑袋里挖出来需要的东西提取并备份——不论有没有被藏。因此青年清楚苏且行的记忆确实是被剔除了，这也让他更加想研究研究他的脑子。

　　苏且行现在很清醒，陆炙麾他们更倾向于想让苏且行想起来，所以也不避讳，就这么当着他面说。
　　他虽然一副痴呆相，但思考能力的确没有问题，也有在闷不吭声的听着他们的话，查看自己的状态——他现在的状态就属于时间流逝过的感觉还在，记忆的正常遗忘模糊也并没有被规整完善，但脑子里的东西又确确实实只到二十五岁，整个人好像很清醒，可仔细去想又好像记不清楚明明刚过不久的事儿。
　　他无法确定这些东西的真实性，连脸上的伤是谁打的都不记得，有真实感的记忆只有刚才陆炙麾不明不白的掐他脖子逼他开口那一段，和没头没脑的帮他治好了伤，仅此而已。
　　毕竟他现在记得的那些所谓“最近的事儿”，已经过去快二十年了。

　　那青年给苏且行松了绑，可苏且行只挪了挪屁股坐起身，就又抱着腿蜷了起来。
　　“愣什么呢，赶紧下来。”
　　“自己去那边带上头盔，别和我说还得让人把你抱过去。”
　　苏且行没有动，只是环顾着四周。房间很亮堂，也不算小，但那台仪器太大，剩余的空间放了自己坐的这张床，再加上旁边站着的三个人，基本就没有什么空位了。

　　太陌生了。
　　就算他是天才，二十年前也没有这种仪器。

　　“你倒是动一动啊，愣着做什么。”
　　那青年急着二次求证，可体格上比不过苏且行，完全挪不动他，陆炙麾这位管理员这会儿又好像在忙着发什么消息，终端被占用了，不能遥控机器人，他只能自己用着吃奶得劲儿吭哧吭哧的去推床，然后把那个链接着机器主体的头盔递给苏且行。
　　“呼……喏，你可以自己检查一下，就是个探测仪，带上我们才能知道你脑子到底是遭了什么罪。”

　　苏且行把头盔接了过来拿在手里，旋转翻看。那是个深灰色的金属制头盔，挺有分量，里面外面都没有藏什么东西，旁边链接主机的管子很软，差不多一指粗细，其他连固定的绑带都没有。
　　“带上吧，没什么感觉的，你的意识和身体行动不会有任何不便。”
　　陆炙麾这边把终端收了起来，站在大叔边上。
　　“你也已经被松绑了，随时可以自己把那东西摘下来。”

　　苏且行自己也很想知道这个东西的能力。
　　他深吸了一口气，戴上了那个头盔，然后在自己脑袋上扶正。

　　三。

　　二。

　　一。

　　苏且行的视野好像突然穿透了那台机器，顺着头盔的那条软管里的红芯，直直的捅到了那台庞然大物的核心。
　　那大家伙里面到处好像都是密密麻麻的红线，可以说是杂乱无章，链接走向和芯片之类的东西完全不一样，而且最中间的位置——
　　是个培养皿，里面依稀能看见个纤细瘦弱的人形。

　　……我的记忆？
　　为什么偏偏是这一段？
　　不……不，不要，妈的给老子滚啊。

　　那个培养皿好像把刀子直直插进了苏且行的心窝子里，还捅了个对穿，把他钉在了更古早的创伤上。
　　那边的屏幕上还在缓冲，影像还没出现，苏且行就好像火烧屁股了一样迅速甩下头盔翻身下床。
　　麻药尚未褪尽，他一个踉跄摔出去，狠狠撞开了房间的门，恰巧怼进了门口那个毫无防备的家伙怀里，俩人一起倒在了地上。
　　苏且行只觉得脑袋好像被个很有弹性而且还圆鼓鼓的东西垫着，然后就又被掐住了脖子。

　　……祸不单行，祸不双行，祸他妈一串串一串串的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