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泯仙》奚陆

2、第一章 万象

　　困在这雪域已经三天了。

　　数日前，白灵和蒲雪循着那贪睡的邻居老头给的地图，从北地出发，一路往南，寻找城镇。没想到，人烟还没遇着，她们却在人迹罕至的荒野被卷入了一个迷阵。

　　回想起进入迷阵的经过，蒲雪只能感叹一句“猫猫误人”。

　　不就是看到一只耳带黑色簇毛的灰黄色山猫幼崽嘛，不就是看到幼崽虚弱躺倒而大猫不在就趁机给它送了点食物嘛，不就是有贼心没贼胆试探性地想摸两把嘛，结果，猫吓跑了，她俩追了几步，却不知触发了什么机关，瞬间被卷入迷阵中。

　　当时的场景，是目之所及，景色瞬间变换，如散开画卷一般，迷阵的边界以雪国风光迅速席卷覆盖枯黄荒野。而她俩，站立在孤单雪域之中，面面相觑，万籁俱寂。

　　雪域内，离她俩不远处，显现了一座三丈高的巨石上书“万象”二字，气势逼人，不能久视。

　　两人浑然不惧严寒，她们警惕地打量着这迷阵，不知其是天然阵法的还是人为的，也不知阵眼在何处。

　　“姑且试一试吧。”白灵这般想着，于是手持乌木长棍，慢慢靠近那巨石，她避开了那“万象”二字，试探性地用长棍击打巨石，又刨了刨巨石下的残雪，没发现什么异常。

　　蒲雪尚在原处观察，适时说道：“小妹你让开些，我来试试。”

　　白灵依言退了数步，远离了那巨石，但依然小心防备着四周。

　　蒲雪旋手将灵力聚到掌心，接着一掌轰向那巨石，巨石分毫未损。她又迅速蓄力向“万象”二字攻去，即将击中时，一股磅礴气劲从巨石奔涌而出，瞬间将蒲雪的灵力击散，而后迅速化为一团浓雾，将蒲雪全然包裹。

　　那一瞬发生得极快，仿佛有一道无形的屏障，隔绝出两个世界，浓雾这边是快进，另一边则是慢放。白灵不仅来不及阻止，自己也被那股气劲推向几丈外。

　　浓雾将巨石与蒲雪都笼在里面，像是地面隆起的一团云。云里是浓得化不开的奶白色，云外仍是那个冰寒雪域，白雪覆盖大地，只在沙石木草的起伏处偶尔漏点昏暗色彩，四野寂静无声。

　　就在白灵被推离的同时，一些声音响起，浓雾表面疯狂闪现一些画面，父母的争吵、明亮的教室、空荡的家、慈爱的师者、拿第一笔工资的欣喜、熬夜剪辑与写稿、惊慌去接掉下阳台的小孩，那是——蒲雪说过的，曾经她的一生。

　　这地方古怪得很，竟然能显示人的过往。

　　白灵尝试用狂风咒、凝冰诀等术法，却都无法让浓雾消散。她担心蒲雪在里面受到伤害，也不敢以武力乱来。急唤数声都没能得到蒲雪的回应后，她提着乌木长棍，沉着脚步向浓雾走去。

　　浓雾的表面依然飞速闪过一些画面，快到肉眼很难分辨出清晰连贯的信息，在白灵眼中却清晰无比。她不敢稍稍松懈，只谨慎地继续向浓雾走去。

　　这时侯浓雾表面浮现的，已经是蒲雪来到此方世界之后的事了——

　　一株普普通通多年生的蒲雪草，本没有什么仙缘。千年前的一场巨变，改变了泯仙大陆的北境，也改变了它的命运。多年源源不断的丰沛灵气将它灌溉出灵智，让它逐渐苏醒了蒲雪的记忆。

　　而当记忆归位，五感凝实，尚不能化形的蒲雪看到了她来到泯仙大陆的第一幅画面——厚重冰雪覆盖的幽谧森林里，孤零零一个婴儿，躺在藤编吊床之上，安然入睡。

　　正在此时，白灵伸出手，触摸浓雾，浓雾却在她的手下化开，她惊疑不定，手往浓雾中心探去，浓雾似是避之不及，就这样，白灵往前一步，浓雾便收拢一些，直到完全消失，露出被它笼罩的巨石和蒲雪。

　　蒲雪晕倒在地上。

　　白灵赶紧单膝跪地托起她，把着她的手注入灵气，“阿姐，醒醒，醒醒！”

　　蒲雪幽幽转醒，神色迷惘，少顷，才在白灵的帮助下恢复过来，她揉了揉太阳穴，稍稍缓解。她轻声说：“我好像做了一个冗长的梦，梦到了过去，连我死亡的那一瞬间都历历在目。”

　　白灵道：“这个迷阵应该是读取了你的记忆，刚才我在外面，看到了一些你的记忆片段。我见到了你曾经说过的那个大不相同的世界。”

　　蒲雪仍然有些虚弱，轻轻道：“我有一个猜测，我刚刚的‘梦’里，竟然将我这些年看过的书、听过的言语，全都重现了一遍。我记起在何处见过‘万象’二字，是曾经听人议论，他们宗门弟子历练考核的一处迷阵，就叫‘万象境’，也有人因雪域不绝而称它‘雪国万象’。万象境很大，因为限制进入者的修为，还没有人成功到达过它的边界，所以他们尚且不知到底万象境有多大。

　　“他们还说，万象境里藏着一些险境和洞府，弟子们会在万象境有所得获。每次进入时间从三天到一月不等。固定的出口在一个叫‘湖心亭’的地方。既然来了，或许，我们可以往深处走走，也可以顺便找找‘湖心亭’，找到出去的路。

　　“只是不知，他们众多宗门用来考核弟子的迷阵，为何会出现在这里，难道这附近有什么宗门之地吗？可我们明明在一片荒野之中，离开冰封森林也才几日，这附近也没听说过有什么修士宗门呀。”

　　在她们看不见的地方，有一只不知何时何处窜出来的灰黄色山猫幼崽，盘成一团蜷那巨石的背后，抖了抖耳朵。

　　小歇了一会儿，蒲雪仍觉头痛，怕是神魂有损，虽然不碍修为，但也得慢慢调养。她从储物袋中拿出了两只烤鸡腿——因为储物袋中时间停滞，保存食物方便省事，以致于蒲雪的储物空间里一半都是美食。

　　一拿出来便用灵力温着，热气腾腾，食物源源不断飘出香味。巨石后蜷着的小山猫鼻头轻微动了动，掩饰性地去舔自己的短尾巴。

　　美食是让人心情愉悦的东西，蒲雪美滋滋啃着鸡腿，觉得头痛都缓和了些。

　　白灵其实没什么胃口，她手里拿着鸡腿，漫不经心地用手撕出肉丝丢进嘴里。她想登高望远，想要看一看能不能找到湖心亭的方向，可周围一马平川，入眼的是江山一笼统，浑然天下白，哪里去找什么湖心亭呢？

　　她只得依着远处朦胧的山势猜测，选定了个方向。她刚起身，还没走个几步，疾风骤起，苍白的天色变得昏暗，不知从哪里来的枯枝落叶，并着沙石瓦砾，将方圆十里搅成一片混乱之境。

　　风刃袭来，蛇虫乱行，虎狼穿梭，蒲雪这边竟还时常被幻境所扰，面对攻击，白灵应对还算游刃有余，然而不知是不是之前那浓雾的原因，蒲雪这边承受了更重的束缚和袭击。

　　她修为尚且不高，先前那么多年的记忆汹涌袭来，被浓雾读取，神魂虚弱，武力攻击便罢了，幻境的侵扰在如今实在是击中她软肋。白灵扔掉鸡腿，不敢离她太远，只在近处相帮。

　　这怕是万象境里的攻击阵法，也不知几时能停。不能这样耗下去。

　　白灵回想起浓雾出现的经过，冷冷道：“我们倒是忘了一件事儿。”

　　她拎起长棍，骤然向石碑攻去。

　　长棍的尽头聚起灵气漩涡，进而灵气化作利剑，飞速向“万象”二字攻去。

　　却是如古井无波，如泥牛入海。

　　没有浓雾，也没有别的什么。一点儿反应也没有。

　　渐渐地，风消声止，蛇虫匿迹，虎狼潜藏，只留下一地狼藉，和来不及叼走的野兽尸体。

　　一只虚弱的山猫幼崽急忙忙从乱糟糟的雪地里刨出一只烤鸡腿，正打算进食，却发现周围安静了下来，它抬起小脑袋，四周望望，茫茫天地间只剩下两个女子和一座巨石，它孤单坐在凌乱的雪地里，颤巍巍地叫唤了几声，似是伤心自己被落下了。

　　蒲雪虽然虚弱中又匆忙迎战，整个人更显疲惫。但此刻却被萌得心都快化了，感觉头脑都轻松了许多。

　　她赶紧小跑过去，小心翼翼在它面前缓缓蹲下来，想了想，又从储物袋里拿出一盘切好的生牛肉，轻轻放在了小山猫的面前。这本来是准备着做烧烤吃的，现在正好拿来喂它。

　　山猫，又名猞猁，猫科肉食动物。这一只正是之前被吓跑的那只，蒲雪猜测可能大猫出了意外，不在了，这只小可爱才总是落单。

　　幸好这次它没再跑了。

　　它嗅了嗅盘里的牛肉块，又看了看雪地上粘了一些枯枝和沙砾的鸡腿，果断选择牛肉，低头啃了起来。

　　小家伙并不护食，蒲雪在它埋头狂吃的时候轻轻抚摸它的头顶，也没被拒绝。

　　而白灵，再次几度试探那座巨石都无反应后，终于放弃了。

　　她来到蒲雪身边，俯身看着小山猫。问蒲雪：“你要带它走吗？”

　　她伸手在山猫颈侧一探，它抖了抖，没躲，继续干饭。白灵继续道：“才两个多月大呀，也没有灵力，想来养着也容易。”

　　蒲雪笑笑，神色温柔，她的手抚摸着小山猫的背脊，说道：“小家伙不排斥我，想来是能带走的。它还这么小，又孤零零的，没人养恐怕很活下去，以后我再多备一份吃食便是了。”

　　待小山猫吃完，蒲雪试着去抱它，小家伙乖顺地蹭蹭她的手，也不怯了。蒲雪把它拢到怀里，又怕这冰雪之境冷到它，于是给自己加了件雪色的毛边连帽斗篷，让它可以窝在斗篷之下。

　　白灵见了，在自己的储物袋里翻找了下，虽然不冷，但也照着她的样子，披了件同款斗篷。

　　待蒲雪歇好，说要走时，白灵指了个方向，说：“我们往这边去吧。沿着山脉的方向去找湖心亭，几率大一些。”

　　这万象境实在诡异，巨石诡异，浓雾诡异，突然来临的袭击也很诡异。

　　白雪望了望抱着无害小山猫的蒲雪，念及她的身体状况，实在不想再多在万象境中耗下去。

　　两人便朝那个方向走去。她们走后不久，巨石战场降临了一场风雪，将一切掩埋……

　　她们时而用灵力疾行，也会在灵力消耗将之半数时，转为寻常步行。这里只有白天，没有黑夜，想歇了，就布下阵法，和衣而睡。

　　就这样，走了三天，并未遇到什么洞府什么险境，便找到了湖心亭。

　　那湖心亭极好辨认。湖水未曾冰封，湖面占地上千亩，并未有积雪。湖上一座朴素的单檐四角亭戴着雪帽，以长堤与湖岸相连。

　　来到亭里，中心处有一个传送阵，以石块垒出边界，看起来古朴简陋，中间却有繁复的花纹，令人略感怪异。然而这确实是一个可用的传送阵。

　　只是不知会将她们送往何处。

　　困在雪域的这三天，从进来到离开，全是谜团。

　　走一步看一步吧，谜团总会解开的。

　　白灵这样想着，毅然牵着蒲雪的手，踏入了传送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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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注：
江山一笼统：唐代的一首打油诗，《咏雪》，作者张打油，全文是“江上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