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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第八章 人间篇 清源旧事 ...

  •   ‘为何,这般早呢?’
      枯木上的铁花开得艳极了,顾行止伸出手,远远的就感受它灼热的温度。她觉得这是一个很不平常的故事,因为要目送与自己一起长大的人去往另外一片天空,是一件很有勇气的事情,当他们都离开后,只剩下独自一人,他又是如何度过?
      “她们都离开了,你又如何度过人间的几十载岁月?”
      老者看着少女,她的眼里有对孤独的感同身受,他只是笑着摇摇头。
      “心中所牵所挂之人,终有一日会有她自己的道路,而留在原地的人,也会寻到另外的生活。”
      顾行止恍然,便如她父亲希望她能寻自己的道,而她又在这个途中,遇见了申九。
      “况且,我本也没有几十年岁月。”
      幼奴的语气变得混浊起来,他柔和的眉目忽得黝黑,如幽冥的深渊,暗不见底。褶皱的皮肤开始硬化,翻起裂痕,在风雪中渐渐脱落。细瘦的骨节缓缓弯曲,在风雪的催压下,如沉寂在路边的一座碑。
      顾行止被他的变化惊讶,她看向身旁的申九,只听她说了一句。
      “三生石上旧精魂。”幼奴闻言遥望天际之外。
      “你早便死了,灵魂寄于三生石上,是杨菁对你的思念,也是她最后能做的事了。”
      幼奴死于杨菁离乡修行的第十年,冬季太过漫长,也太过寒冷,一时未留意间,便侵入肺腑,再难治愈。
      等到冬去春来,夏末秋初,村落的模样变了又变了,路上的行人走了又来,宅院门前的积雪已经无人扫撒。直到暮春再次降临,粉白的桃花开满了群山,远归而来的人,才寻着青竹深处的琼枝亮色,回到了故土。
      稍显破败的院门外,站着一十三四岁的少年,正拿着扫帚,扫开了阶梯上堆满的枯叶与落花。
      杨菁手里提着纸包的糕点,还有一壶清酒,远远的望见多年未见的旧家和年轻的身影,一时停了步子。
      少年看着远处的青衣女子,立于云雾之中,浅浅的身影不易看清。等到雾气散去,她如春竹一般,挺直的站着不动,眉眼淡扫着自己这个陌生人,清冷的面容上,察觉不出一丝情绪。
      似乎一眼认出了来人,少年连忙迎上前。
      “小姐回来了。”
      女子未应,只看着他很有一会儿,才问到。
      “幼奴呢?”
      “幸小姐牵挂,只是家父已于七年前过世了。”杨菁缄默,少年接过了杨菁手里的东西,里面装着一袋年糕,和不知何名,却分外浓郁的清酒。
      “那你为何在这儿?”好半天,杨菁才问他,清冷的嗓音中,听不出喜怒哀乐。
      “家父离世时,让我每年春天来院门外打扫,以等候小姐归来。”
      ‘青竹看后盼琼枝’,如今山花已开,翠竹新生,院中枯树旁,垒起的土坟看似有段岁月了。墓主人无名无姓,但其养子念着养育之恩,还是按照他身前遗愿,在枯树旁,每年放几束新桃。
      庭中清冷,人去楼空,案几上摆放一碟白团子,还有半盏佳酿,青叶掉落,浮在酒水上,无人拈去。
      “为何,这般早呢?”如疑惑,如不解,如叹息,声音悠悠的,随着风逝去。
      “若你离世时还不及而立,怎么如今这般相貌?”
      虽说她不知道为何幼奴样貌突然改变,但顾行止也曾在书上看过关于三生石的记载,三生石掌管轮回,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周而复始,轮回往复。
      幼奴精魂寄于前世石上,他也留有执着,不曾入轮回。但生前离世时才值冠年,怎得石上精魂已是垂垂老矣?
      “长白地精。”幼奴抬头看向申九,墨黑的眼眶里,藏着无尽的愧疚和哀伤。
      “怪不得。”顾行止听申九低呼的名称,瞬间了然,长白地精,妖界奇石,据说其寿命堪比天地,千年于其而言不过一瞬。地精平生两个爱好,翻越群山或是交换寿命,幼奴死后,精魂归于三生石上,有人拿了阳寿换了他的阴命,这人是谁,不言而喻。
      “我初有意识时,不能识物,不能言语,只时常听见小姐声音,她同说了很多仙界奇闻。”
      得到三生石,是一次偶然,途径昆仑山下,杨菁遇见一女子,神色哀然的面对西方飘渺云烟,周围风声常鸣,似啼哭声,又似龙吟。女子听闻杨菁故事,赠予了她前世石,她才用这石头,给幼奴树了座碑,留了魂。
      长白地精的交易,她拿不出好处,唯一能给的,便是用仙人血脉交换。仙人寿命无穷,却难熬孤寂,于杨菁而言更甚。
      “用阳寿换阴命,难怪她只有四百年寿命。”
      清源杨家,一生无欲无争,静以修身,俭以养德,乃真修行之人。申九原就好奇杨家老祖为何只四百年年岁,如今想来,竟是如此。
      “以其十年仙途,换我一日人间。”幼奴怅然,只回忆着杨菁还在人间时常常坐在他的墓前,一坐便是数月。
      她说她在梅山脚下捡了一个孩童,他天资聪颖,性情温顺,是个好孩子,便给他取名杨善,带他修行。还说她寻了一块宝地,位于天山之西,周围山清水秀,她准备在此开山建府,并将此地取名清源。她说其实多年未入梦,却在前段时间梦见了她的母亲。夫人在堂前,她和幼奴在院外嬉闹,黄昏炊烟起,妇人叫他们回屋吃饭。年夜间,空中升起烟花,照亮了昏暗的夜,也照亮身边的景,她说是这一生,做过最好的梦。
      再然后,幼奴便不常听见小姐的声音了,仙凡有别,人鬼殊途,活人在世间,总被很多事情牵挂,故人在故土,只盼远方人,一切为安。
      “我知小姐仙魂将灭,山桃便托于两位,请带我送给小姐。”
      树上枯枝掉落,浮于空中,半点星火,久久不息。申九伸手接下,微微火光,却是暖和的。
      “身前身后事茫茫,欲话因缘恐断肠。”三生石润白的颜色暗淡下来,如一开始的青灰。幼奴坐在枯树下,幽幽的唱着,他的精魂将灭,身子渐渐虚浮化为泡影。
      “吴越山川寻已遍,却回烟棹上瞿塘。”灵魂随话音化作点点白光,至天边飞去。申九手中捻一吉祥诀,抬手将池中清水挥起,清水洒落墓里,升起丝丝青烟。
      周围景象消散,覆雪融化,枯木倾倒。领路寻此的男子见消失的二人再次出现,手中拿着如铁树银花般事物,便知自己使命完成。
      文清站在墓碑前,抬手抚摸碑面,丝缕寒意浸入指尖,让她有些恍惚。回过神研究着为何方才还在这里的两人竟然突然消失了,论她如何寻找也不见踪迹。正一筹莫展间,两人又出现在原位,她急忙上前查看,见二人无碍,才稍显放心。
      “阿止?”
      “刚受墓主人所托,听了一段故事。”顾行止解释,文清明晰。
      山桃已寻到,便无心停留,三人与男子辞别,离开杨府旧宅,破败的门扉关上,隔绝了百年的静默。
      “原来,便是您吗?”
      耳边响起细语,微弱的,似恍然大悟,文清猛地回头,不知何处传来的话语,又是谁在说。
      “怎么了?”
      “没事。”顾行止疑惑微微皱眉,文清只是轻笑着摇头,安抚她。
      “可能听错了。”四周无声,只剩竹叶沙沙。
      青鸟衔着山桃,寻着清源而去。日暮将近,行人匆匆归家。春夜最好的时候,散了午间无云的刺阳,留一丝晚风,清凉惬意。
      几人寻了家客栈,店家未见过身有仙风道骨之人,今日来的,是在镇上从未瞧见的三人,气质面容不似人间人儿,自然不敢怠慢,端了好些饭菜招待,然而这些精致的东西,全都进了一人肚子。顾行止等申九用白帕将嘴角细致擦净后,才偏头问她。
      “白日我便想问你,为何六界之事你知道的这么多?”
      顾行止虽不认为自己博览群书,能知天下许多奇事妙闻,但申九看着年岁并不大,修为也非深不可测,怎得妖冥之界的事,都能了如指掌?
      “何出此言?”
      “三生石你说是千年前便消失不见,为何千年来从未听过有人提及?况且妖界长白地精向来不爱露面,关于它喜好和人交换寿命之事,我也只在一杂摊旧书上看到过,没想到这事你都能知晓。”
      一手撑着头,脑袋还微微摇晃,似乎很疑惑。申九见她这模样与十五六岁的女孩并无二异,说话像是寻问她,眼神里分明充斥着好奇和羡慕。
      像是思索要怎么回答,申九眉头微蹙,无意间瞥过周遭的食客,说话时总是吆喝着,声音越大,越能引起人注意。
      “或许是,我比你多吃了几碗饭?”
      “什么?”顾行止一愣,置于掌上的脑袋也抬起,这人说话,怎么总是没边?
      “人间有句俗语,好似同小孩说的,叫,‘我吃的饭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文清倾斜着身子,低声在顾行止耳边解释道。
      感情把她当小孩子看呢,笑话她阅历不够?顾行止头一次被人这样看待,只觉得面上一臊,心中生起一丝怒气,不懂便问,这人不愿回答便不回答,何故笑话她?亏她还羡慕申九博学多识。
      申九见她似乎有些怒了,方才也只是随口一说,并非是笑话。顾行止见她表情闪过一丝茫然,刚才的话可能只是不想回答她的问题,随意答的。心中怒气是没了,只是换了侧对她的坐姿,小声嘀咕着。
      “不说就不说,神神秘秘的,我又不是那泽兽,知道你会什么,懂什么。”
      被顾行止的动作逗笑,申九念着刚才说得不对,不敢再笑出声惹她不快,但是这些事情她是如何知道的,解释起来实在太麻烦,只能用最简单的方式描述。
      “三生石的事儿,是我在很早以前在妖界听说的,前世与来世之石,被来冥间寻魂之人给带了去,之后便再无下落。长白地精,我曾在不咸山游历时见过一面,便知道它喜好。”
      申九向她解释时,说话的声音比和旁人交流时柔了很多,只是怎么听都不像是对刚才话语不妥而带的讨好,反而像是别的感情。她想了一会儿,忽得反应过来,对了,就如她父亲对她说话一般,不是道歉,是哄小孩儿呢。
      见明明起先还好奇询问,得了结果却并不多大开心和想继续深究,反而给了自己一个冷眼,含着一股幽怨和不满,让申九费解。
      气氛安静了下来,只有他人的声音还在交谈。文清坐在一旁只觉奇怪,这不聊得挺好吗?她还好奇申九刚才嘴里冥界寻魂的事儿,怎么突然就不问了。她心里抓似的想要晓得些,但与申九又不大熟,顾行止不问,她就干坐着当闷葫芦,等好奇劲儿散了,她才想起这次来人间是为了何事,如今山桃寻到,下一程又去哪里?
      “人间事了,我们是要回天华?”
      “才来了几日,为何回去?”顾行止将茶杯立在指下拨动。她初来人间,便听闻了这般故事,以往九离城哪家不是安闲度日,让她时常觉得周围太过清平。如今知晓了清源杨家那不为人知的前尘,还有幼奴眼里复杂的感情,让她不免触动。
      修行之人讲究无念无相,不停留妄想,不谈恋虚浮,形色之外,随心所欲,无凡俗困恼,无情感束缚。顾行止想着幼奴,他必然是超脱了普世的感情,才脱离了不舍的牵挂,于杨菁而言,也是如此。世间苦难无数,兜兜转转,若不能超然而出,困住的只是自己,或许他们两人,早就悟透了此理。只是冥冥之中,有因皆有果,人畏果,神畏因,杨菁所念之因,究竟是否是执念?或许只有她自己知道。
      “那么我们接下来去哪里?”
      顾行止当然不知,于是把目光挪向申九,她觉得对方肯定有计划。
      “去江南。”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人间篇 清源旧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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