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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人间篇 清源旧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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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了客船,顾行止与卫墨青辞别。向南而行,姜黎地域的迷雾还未完全散去,耳边有翠鸟的啼叫声,忽远忽近。不经意间窜出一只红翅黑羽,冠若凤头的鹃鸟,翘着尾巴,打量了远去的三人。
初临人世,周围的一切与天华并没多大区别。顺着行舟一路直下,经过洪家河,又过三岔河,到了河水汇流的史河,船家便指向不远的村落便是梅山镇,也是她们这次抵达的目的地。
人世的街道,与九离的浮华热闹不同,这里的百姓更加自在。坐在村口抽着水烟的太爷,见陌生人从外而来,不由目光追随,直到消失在视野之外。围在茶楼里下棋打牌的,吆喝声比对面案板上剁肉的声响都大,棋子敲在桌上发出嗙的一声,引得看棋的看客连连称妙。
最稀奇的,便是街上随处可见的小摊小贩,随便摆些锅碗瓢盆,或是没见过的木头核桃,还有些放着女子用的丝巾丝帕,亦或是男女老少穿的衣服鞋袜,一个人坐在石墩上,便能管偌长一排。
顾行止以前觉得九离城已经算是天华之境内,所见所闻最丰富的地方,没想到人世间才是真的吃喝玩乐,面面俱到,就算只是村镇,也应有尽有。
几人没走多久,申九便找了一家食肆,要了当地特有的红毛板鸭,白溪水豆腐与牛肉粉丝,还叫了一壶黄酒。顾行止只知道申九好吃,却从不知她会喝酒,等到她将黄酒倒入杯中,忍不住好奇问她。
“你会喝酒?”
“不会,你也想试试?”
顾行止连忙摇头,只好奇的看着申九抿下一杯酒,隐约问道一股米酒的香味儿,与她以往闻过的味道都不相似,这种味道更烈更醇,只是从鼻尖飘过,都让她有些飘忽。
“怎样?”
人间的粟米与天华的不同,酿造的酒与凡世完全没得比,以前常有忍不住下界的人,其中便总有好酒的酒鬼。
“辛辣,有些冲鼻,说不上来。”
申九抿着唇,顾行止新奇的看见她脸颊周边冒出一团红,不一会儿竟然又消下去了。像是喝不惯,她把酒壶盖上,吃起菜来。
一人吃,一人等着,文清从外回来,刚好申九吃歇着,正擦着嘴角。她看着几个盘子里一丝不剩,再一次感慨这人真能吃。
“送回去了?”
刚进镇上不久,就遇见一走失的幼孩,看见文清便抱着不撒手。文清挣脱不了,又想着可怜,便让二人先去寻着茶楼食肆等上一阵,她送完孩子再来寻她们。
“送回去了,只不过绕了一个巷角,便看见他母亲。”
文清虽然单纯,但极讨小孩喜欢,她对待孩童也一向有耐心。
“我刚问了妇人,是否知道这镇上有杨姓人家,她说从未听过杨姓,这镇上和周边村子,大多人家都是姓梅,外姓很少。”
顾行止看向申九,见她面无表情。三人又问了食肆的老板,离了店再问了几家铺面店主,或是街上行人,都说没听过姓杨的,唯一知道的,都是从外地来做生意的,前几年早就搬走了。
见寻人不成,申九只能问可知山桃开处,旁人听了,只觉得这问的可真奇怪,山桃山桃,便是山上的桃树,这梅山镇周围全是山,山上桃树不少,哪里还需找?
申九不言,转身默默离开。来人间时,她曾问过清源雇主,关于山桃究竟指什么,他只说家母嘴里常常念叨,但神识已衰,多的也说不出来。
身边人难得眉头紧锁,顾行止也不敢出声打扰她的沉思。无言的前行中,从远处跑来三个孩童,一孩童手里捏着炮仗,往地上摔得‘啪啪’作响,身后两个孩子跟着他身后,嬉笑逐闹。行人被动静惊得散开,只有别家孩子投来羡慕的目光。
从破旧屋檐下走来一面色雪白的男子,衣服发饰和周围人不太一样,停在申九面前时,声音低沉却语带恭敬的问了一句。
“各位可是杨氏后人?”
离开喧闹的人群,跟着穿青布小衣的男人走出镇子,往田野而去。田间芸薹纵横,一望无际的淡黄与油绿相配,绵延至交叠如云烟的群山之下。
“你可知山桃?”
男人似乎一直在等杨家之人,刚才看见申九三人在市间询问,便出现在他们面前。即使得知她们并非杨氏后人,只是受人所托来寻一样东西,他便像懂了一般,恭恭敬敬的带她们去正在寻找的地方。
“我并不知晓,但从太祖父开始,我家便世世守护一样东西,不知是否是贵人要找的。”
越过田间,周围的土地荒凉起来,鸡鸣犬吠也遥远在一里以外,杂草遍布的山脚之下,只隐隐看见深处有座旧宅。屋檐在风吹日晒之下,早已斑驳殆尽,只留下几匹瓦砾,欲盖弥彰的遮住房角一隅。
“这座宅子,有些年月了吧。”
顾行止喃喃自语,男人却听力极好,便回答道。
“已四百余年了。”
那确实有些久了,难怪近些看时,宅子已然倾斜,砖石外墙倾颓大半,靠着纵横交错的木质结构撑着,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令顾行止好奇的不是眼前破败的房屋,而是距离屋子不远的地方,有一坟冢,坟堆用青石围成弧形,中间立有石碑,碑面上却没有文字与浮雕,是一无字碑。
申九的目光也盯着坟冢没有挪开,男人见此,解释道。
“这是家祖之墓。”
“为何没有铭文?”文清询问,听说凡俗若有人去世,其后世子孙都会为其搭建墓穴或是起坟,刻碑文用于后世子孙悼念。
“家祖无名无姓,且这碑并非太祖父所立。”
“那是何人立碑?”顾行止问着。
“这,年代太过久远,我确实不知道。”
梅山镇上无风,且初春已过,季节已然暖和,修行之人虽难遭体寒,但周身温度的感知,却比镇上不知凉了多少。这里虽处山脚之下,周围树林茂密,有细流穿过,却不至于凉上很多,这里的气温与外面分明是两个季节。
申九的目光不曾移动,慢慢走向古坟,靠近墓堆时,她抬手摸上碑面。
“木石前盟,金玉良缘,入我梦来,今夕何年?”
碑面似有所感,周围竹林摇曳,从林间深处,酝出一股幽寒,四周寂静,人间无声。有雪花飘落在肩头,顾行止抬手碾入指尖,雪花晶莹剔透,甚是清冷,明明方才阳春三月,艳阳高照,忽得便开始飘起雪。她走向申九,见她手上掐了一个诀,方才还凄凉的景象一变,身旁的男子不见,他所站的位置,留下一棵树来。
“这是灵石?”
靠得近了,顾行止分明感受到石碑的不同,这石头与凡间普通石头看似别无二致,然而周围隐隐孕育着一股天然的灵气。
“三生石。”
“三生石不是在冥界吗,怎么会在这里被立做墓碑?”
申九轻轻摇头,拇指摩挲着青色的墓碑,随着落雪越来越大,慢慢覆盖在碑面上,那青色的墓碑渐渐显现出它本来的乳白色,泛着淡淡的红光。
“三生石原本没有名字,只是一粒沙石,沉于西天灵河畔。天地初开,受日月精华,渐渐长出灵性,数载光阴,便直逼天境,欲要破天而出。后来,石面生出深纹,裂做数段,想要吞噬天、地、人三界,却被旧神所封,将其三身化作前世、今生和来世,赐其轮回三生诀,立于忘川河畔。”
手背上沾了一点雪,慢慢化作水,浸入皮肤肌理。申九收回手,微微聚气,周围的雪花未曾落在她的肩头,自她脚边半步内,也无积雪。
“不过,冥川之界,三生石早已变作一石,今生之事在黄泉河畔忘却一遭,今生尚不记得,前世与来世又何苦执着?早在千年前,这两石便已不在冥界。”
这件事,顾行止还是第一次听说,她讶然的点点头,不由好奇申九怎么知道这些。
“那它为何立于这儿?”
即使三生石不在冥界,它怎么又立在这人世之中,还被作为墓碑?
申九看向不远处的矮树,慢慢走过去。树上无叶无花,只有积雪压在枯萎又脆弱的枝桠上。她伸出手,欲要抚上树枝,前方却像有屏障一般,将她与古树隔绝开来。她似乎早有所知,食指轻轻在空中一点,空气中荡开一丝波纹来,朝四周散开,雪花变作雾气,从地面升腾,荒地早已不见,只留下细长的青石路。
“这便让他自己来讲吧。”
薄雾中,渐渐走出一古稀老者,他眉眼祥和,步态缓慢,似乎没有看见身边的两位女子,他径直朝古树而去。树木在他掌心相触时,渐渐长出花来,似桃非桃,似梅非梅,一瞬之间,开得级艳,如流火一般,熨烫着雪花也渐渐融化,却稍纵即逝,不过眨眼间,便凋零殆尽。
“山桃花开,你可喜欢?”
不知所问何人,也无人回应,低声询问只空荡在古树之间,绵长而悠远的,不知道裹藏了多少心事。
“两位可是阿菁故人?”
阿菁,清源雇主之母,杨菁,蓚县梅山人,离人间已四百年。
二人摇头,老者似乎并不见外,他知道两人的来意。手里抚摸着树干舍不得离开,眼珠混浊,却分明含着很多情绪,语气幽幽的,一字一字说出,却很缓慢,看来是准备讲一个很长的故事。
“我和她,从小便在一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