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7、倚情难解,胸腹炽火 ...
-
看着陵君的神色,锦之心里开始发慌。
以往再如何惊险,也都没有像此刻这样,强烈地感受到死亡在逼近……陵君是真的想杀了他!
脖颈上的手加重了力道,锦之涨红了脸,难以呼吸。
不能死在这里?不能坐以待毙!用尽全身的力气去挣脱那只手的桎梏,但下一秒,那只手便放开。
锦之丧力地瘫软在地,急剧的咳嗽,口中浮起一丝腥甜,可总算死里逃生。
殿中死寂的安静,无法抑制的呼吸心跳,这一刻尤为清晰。
“你可知这几日发生了什么事?”
待锦之缓和过来,陵君又恢复了平日的冷漠。
锦之撑着没力的膝盖跪直身子,“罪臣不知。”
“起来罢,你的案子已经彻查了,并非是我朝中人所为。”
彻查?
方才还要将他掐死,一瞬间便皇恩浩荡?
“谢皇上。”
陵君坐回龙椅,深沉的望着眼前的人。
“数日前冀北进攻我国西北边,并将我陵国的将士打得落荒而逃。”
锦之听得一怔,难道是他?
他所说的‘时间足够’,难道是指进攻的计划?
陵君真切地看到了他的身体微微一颤,沉下心底的怒意又有些翻滚起来。
“前几日派了使者前去交涉,而交涉的结果,便在这桌案上!”
陵君是在试探。
锦之不敢轻举妄动。
“这提议上写道,可停止继续进攻我国的意向,也将送还两位王爷,但条件……你不妨猜猜?”
“微臣愚钝……”
“堂堂的陵国朝臣,就只会说这些话吗?!”
锦之拧眉,谨慎地答话,“或许是,粮草银两方面的给予罢。”
陵君冷笑起来,“你倒还清醒,不过,这只是其中一样。还有一样……”
看着面前人丝毫未动的表情,陵君黑褐色的瞳孔越加冰冷。
“我朝中最得力的前任刑部尚书!”
锦之一时间无法掩饰眼中的惊讶,慌忙的跪下地去,“皇上,微臣冤枉……”
“冤枉?苏锦之,你到底用了什么筹码,让冀北人都拿你当宝贝!”
锦之无从辩解,他猜不到冀北到底作的什么打算。
“微臣与他们并无瓜葛,望皇上明察!”
“明察?!呵,冀北指名道姓地要人,苏锦之,你当朕是傻子吗!”
锦之抬起头,陵君的暴怒反而令他不再惊慌,明面质问总好过暗地里的阴谋。
“罪臣无可辩驳,亦不知他们此番决议是何用意,但臣对陵国从无二心!请皇上明鉴!”
陵君看着这双眼睛,他不想相信,却也难以说服自己。冀北要人,他不得不放,可真的能放吗?
“若你……”
“罪臣愿为圣上赴汤蹈火。”
陵君冷下脸色,心口的烈火更甚,说不清是冀北指明要人这件事,还是苏锦之急于表忠心的迫切让他更加难堪。
“若是你去了冀北忠心仍在,朕暂且可信你。”
“罪臣定当不负皇恩!”
为何选中他?锦之没想透,外人可见,他不过一个低位文官……
而他的身世一向隐瞒得滴水不漏,朝中除了陵君和左相不会有人知晓,冀北人更是不能得知了。
“朕还有事要嘱咐你。”
“是。”
锦之闭了闭眼,站起身来,额头垂散的几缕青丝早已被冷汗濡湿。
“别忘了你的身份……”
锦之含着皇上的最后一句话,却久久的咽不下去。让一个质子去做奸细?他苏锦之何时有过如此能耐?
拖着伤累的身子回到苏府,冷清的府邸,一下炸开了锅。
府中所有的人都集齐了在前院里。福伯安慰的谢天谢地,伶语激动叽喳的说个不停,笙娘手中一串佛珠早已被抚得光滑。
“爷,您累坏了吧,我扶您。”
“大人,我给您做热水去,还是您想先用饭,再沐浴?”
“迎春,快先去弄些温水,给大人洗洗脸。”
“墨冬,叫厨房赶快备些清淡点的饭菜。”
“大人,要不要先换身衣裳?”
许久未闻的嘈杂又冲撞耳膜,像是从阴暗的地狱复生,有些聒噪,却很温暖。
“爷,您这么久没回来,伶语想死你了。”
“大人,笙儿在府中日日盼夜夜盼,您终于回来了。”说着又是两行清泪。
“大人,您怎么了?哪儿疼吗?”
“大人,您受伤了?哪儿受伤了?他们对您用刑了?”笙娘擦去脸上的泪珠,又开始呼喝。
“墨冬,先别去厨房了,快去拿些伤药来。”
“小四,大人受伤了,快去请大夫,快点……”
“他们怎么这般狠心的对待大人……”
“哪个官对爷用刑的,爷以后一定要加倍的讨回来!”
锦之半晌没能说话,无奈地看府中的人一下被呼喝的聚拢来,一下又被呼喝的分散去。自己却是左一个伶语,右一个笙娘的被搀扶着进了房门,明明身上的伤都愈合了不少,鞭痕也开始暗淡了。
可笙娘却是一边上着药,一边掉眼泪。伶语在一旁看着,天真的脸也拧了起来。
“爷,伶语以后要随时都陪着爷,再不让爷受这些苦了。”
伤势倒没什么,忽而想起那日刑室中看到的瘦小身影,锦之将伶语拉过来,仔细的瞧了瞧,倒是什么事也没有。
“伶语,他们可有将你抓去,对你用刑?”
伶语听得莫名其妙,“伶语一直跟笙姐姐在府里呢,他们怎么会对伶语用刑?”
不是伶语,那是别人了,想是自己一时眼浊瞧错了罢。
哎……心神俱疲,却还要安慰面前这两个。
出使的事,还是过两天再告诉他们罢。
“对了,大人,牢中的人送来了您那日被收缴的衣物,你瞧瞧可有少了什么没有。”
笙娘将衣物捧了来,锦之只将上面那半阙玉拿了,紧攥在手里。
“其余的都烧了吧……”
折腾到半夜,好不容易将那俩人赶去睡觉,锦之这房中才安静下来。
做间谍,陵君还真是看得起他。
去了冀北,命也不知能捏在谁手里了。时间紧迫,还得早些做好交待。
“福伯,福伯。”
福伯闻声推了门进来,“大人,有什么吩咐?”
“我这几年的俸禄,剩下多少?”
“具体数目还得去账房那问问,咱府中的下人不多,开销也少。还是有些积蓄的。”
锦之思虑了一下,才道:“皇上派我出使冀北,五日后就要启程,你帮我准备一下银两,带个三成就够了。时间紧凑,其他事我先大致交待一下。”
“五日!大人,怎的这么突然?”
“我也是今日面圣时才得知。”
“大人才回来,又要出门去。”
“这也没有办法。我说的,你先记着。”
“是,是。”
“皇上不收回这座宅邸。我走之后,府中下人遣散些吧,多给他们些银两,好叫他们维持生计,留几个踏实的即可。”
“是。”
“笙娘……她若是要嫁人,便以苏府小姐的名义,给她备些丰厚的嫁妆,以后去了夫家也有些脸面,伶语,虽然十三岁了,却也还是个孩子,他长大以后愿做些什么就做什么,你且替我照看着些。”
“你一直在我这里做事,样样都管理得紧紧有条,我想雇你到这苏府亏空之日,不知你愿不愿意?”
“大人,这说的什么话,能攀上大人这样和气的主子,是天大的福分,老奴就算做到死也是愿意的。”
“别这样说,福伯,若是府中没人了,你也可自己再寻别家做事,苏府的薪酬照从账房那儿支,只有空回来看看,别让人糟蹋了园子就好。”
“大人,您放心,老奴会守着这苏府,等着您回来的。”
“此去冀北,也不知何日才能回来,此事先别告诉笙娘和伶语,改日,我亲自与他们说。”
“是。”
站在丞相府邸门口,看着黯淡的朱红大门,心里仍会觉得难舍。
在这里,他从一个孩子变成大人,左丞相亲自教授他诗书礼仪,如师如父。
“苏大人,您来了。”
府里的管家快步的迎出来,看见锦之,慈爱如初。
“林伯,义父在么?”
“在,在,老爷在书房里了,说是大人这几日就会来,一直等着呢。”锦之跨入大门,林伯在他身后走着。
“他老人家身体好些没有?”
“比前些日子好多了,一直惦念着大人呢。”
“林伯,您也别一直大人的叫了,怪生疏的。”
“是,是,少爷难得回来一趟,老奴嘴都不利索了。”
走过前院,锦之回头的看了看那颗屹立在西北角的梨树,仍是瘦瘦小小的个头。当初跟武师习剑的时候,时常拿它做靶,树身上的几道剑痕隐约还在。
“少爷以前太过刻苦了。”
锦之回头,“林伯你怎么知道,当初我可都是深夜来练的。”
“少爷不知道,老爷怕少爷伤到自己,叫老奴暗中陪着,少爷练到几时,老奴都知道的。”
只可惜……他没有习武的天分,学得几套精妙的剑招,却连个壮汉都扳不倒。经脉纤细、内力虚浮,是他的硬伤。
“老爷,少爷回来了。”
书房中的桌椅摆设,仍是老样子,左丞相站在红木桌旁正在练字,闻声抬起头来。
“锦之,回来了。”
“是,义父的身体好些了吗,林伯说您这些日子总在书房中呆着,也该出去透透气。”
“原想着你这几日便会过来的,所以在这写写字,人老了,笔都要握不住了。”
窗口吹来的风,将桌案上的纸页捧落在地,锦之弯下身去捡起,纸页上重重的落下一滴墨。
左相夫人早殁,再未续弦,膝下也无一子半女,始终待他如亲生般疼爱。
将纸页放回桌上,锦之去将大开的窗关了一扇。
“这些天朝中不平静,锦之生怕连累了义父。”
“父子一场,说什么连累……不过,你就要去冀北了,这以后要见着也难了。”
“去了,总会回来的。”
左丞相听着无奈,“他的意思,你自己也清楚的罢。”
锦之走至左丞相身边,为他拉起背上滑下的披衣,“嗯。”
“这些年我瞧着,还不如就把你藏在府中,或许还好些。”
锦之看着那只握笔的手,这手曾经抱过他,将他自水深火热里救出,现在却也深纹纵横、粗糙松弛了。
“怎么说这些事,孩儿现在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