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瑟玉半》了了时

59、命不相亲，瓮中捉鳖

　　陵锦时醒来时，房中安静得没有一丝声音，微微的烛火映照着那个伏在桌上的人身上，温暖的光晕，让他觉得这一刻如履梦境。
　　他轻轻地下床来，拿过自己的披风，披在锦之的身上，动作已经很是温柔，但还是把锦之弄醒了。
　　“皇兄？”
　　眼里的迷蒙与惊讶双双击进了陵锦时的心里，叫他恨不能将人拥进怀里。
　　“这些日子辛苦你了。”
　　锦之揉了揉眼睛，“臣弟也只是做些分内之事罢了，倒是皇兄，可有觉得不适？要不要叫太医来瞧瞧？”
　　“不必了，睡得多了只觉得身体不大顺畅，不碍事的。”
　　陵锦时怜宠的眼神太过直白，锦之适时地垂下了眼，“那，臣弟不打扰皇兄休息，先告退了。”说罢准备行礼退下，却被陵锦时拦下来。
　　“今日便在这歇下吧。”
　　锦之不掩眼中的惊讶与无措，讷讷道：“皇兄才病愈，臣弟恐怕搅扰了皇兄……”
　　“锦之，你现在还怕朕吗？”
　　陵锦时问得郑重，锦之也不好再避开，“怕，也不怕。”
　　这几个字说的陵锦时心头复杂，可他头中昏沉还未消散，此刻不想再计较什么，干脆一把拉过锦之的手，朝床榻走去。
　　“今日就当是陪陪朕吧。”

　　龙床不小，锦之合衣睡在内侧，与陵锦时相隔了将近一尺。陵锦时也并未打算做些什么，即便是现在这样的距离，即便他怕吓到身边的人只能眼望着帐顶，也觉得满足了。
　　“这似乎是我们头一次同榻而眠。”
　　“是。”锦之闭着眼睛，僵硬地躺着。脑中出现了那个许久未见的身影，心底里的落寞一霎间就涌了上来。
　　“你恨朕吗？”
　　锦之沉默了一下，才开口道：“不恨。”
　　陵锦时似乎自嘲地笑了笑，“有时候，朕真想把你锁在宫里。”
　　你如今也算做到了。锦之心里这样想，却没有吱声。
　　“朕在想，若是你从小就呆在朕身边，现在是不是会对朕事事依赖，也与朕能亲近些。”可惜，这些事情永远不会发生。
　　他母后太过要强，自从锦之出生，他们两个就注定了不可能亲近。
　　锦之睁开了眼，淡淡道：“皇兄，我可以，去看看懿公主吗？”
　　“是该去看看的。”
　　“多谢皇兄。”
　　陵锦时顿了顿，“锦之，今后你可以随时出入皇宫，想住王爷府也罢，想留在禅明居也罢。”
　　病后突然大彻大悟？
　　锦之偏过头去看了看他，那额尖青紫的脉络很是清晰，眼底的青晕也很明显，毒性应该是更深入了。不过，虽说住外面方便许多，但到底不如住在宫里消息来得快些。
　　“禅明居清静，臣弟喜欢住在那里。”
　　陵锦时忽而心情舒畅了，含着笑闭上了眼睛。

　　第二日下朝后，锦之换下了朝服便坐马车去了城外皇陵。
　　陵锦时沉默地听着刘公公禀报这两日的事。却没想到，奉祺入书房学习一事比起身中剧毒更让他心中撼动。
　　原先他想过，锦之或许是为了皇位而来，那他又何必培养一个皇位继承人给自己添堵呢。再想昨日半夜，锦之也一直守在他的房中。
　　陵锦时顿时笑了，笑得愉悦又狠烈，直叫刘公公揣摩不透。
　　“找个人试试周远牟，若真是他将毒散给了朕，朕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周远牟如何锦之不知道。自从皇陵回来，锦之便在陵锦时的默许之下，频繁出宫去会见左丞相名单上的人。
　　有了义父的通行牌，锦之与他们结交起来颇为顺利。自然，这一切都不可能对陵锦时毫无报备。任何君王，都不可能完全信任一个人，即便他对他的感情有多深厚复杂。
　　“左镜唐在朝中的势力已逐渐收归，锦之，这都是你的功劳。”陵锦时满意地看着锦之呈递上来的名单。若是没有锦之，其中不少臣子他还要费心挖出来。
　　当然，锦之若是暗藏几个也无可厚非，他做的已经足够令他满意。
　　“不知皇兄，打算如何对待这些人？”
　　对待而不是处置，陵锦时听懂了锦之的话，随意地将名单放在了桌上。
　　“他们今后若真是忠心于朕，朕自然不会计较从前，若是还有异心，朕也绝不会轻饶。”
　　锦之颔首，他们忠于谁并不重要，只要他们忠于陵国便没有大碍。目前重要的，也不是这些人。
　　“皇兄，臣弟今日听得了一些消息。朝中似乎，出现了第三派。”
　　陵锦时立即端正了颜色，他一直视左镜唐为眼中钉，几乎从未关注其他的人，想来不会翻什么浪来，却没想到左镜唐一倒，便如此迅速集结成一派。
　　“是什么人在兴风作浪？左镜唐可知道？”难道是左镜唐见大势已去，有意扶持？
　　锦之皱眉地摇了摇头，“义父也不甚清楚，只瞧出了些端倪。似乎牵头的人并不是在朝之人。而且，皇兄此次中毒，恐怕也与此人有些关系。”
　　有人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作乱，他却毫无察觉。自己未能立即中毒身亡，那些人恐怕已经不耐了。
　　“先将朝中的渣滓肃清，我们再来瞧一瞧那人的庐山真面目。”

　　没几日，义父便托人送来了密信。义父到底是老而弥辣，虽然那人的身份尚不明确，但朝中的势力倒摸出了一些。锦之直接将信送去给了陵锦时。
　　陵锦时一向雷厉风行，除了这些，连同陵锦时自己人查到的，全部锁拿下狱，连日严刑逼供，顺藤摸瓜，牵扯出十几个朝中并未身居要职的官员和宫中的下人侍卫若干，索性暗中派人将一个个暗地里解决了。
　　那人隐秘在各地的几处据点都被抄没，唯独安陵城的燕府却没有被供出。想来被俘的那些人并不知道那是他的窝，却也说明他们并没有动到那人的心腹手下。
　　闹出如此之大的动静，不可能不惊动那人。静静等候了几日，锦之终于得了那人在冀北的消息。
　　那人在冀北同样有所专营，但他的根本在陵国。如今势力七零八落，想必不会甘心。
　　没有势力，什么都做不成。若他回来，必定会先要了自己的命。虽然如今自己身边已经没有了他的人，但他身手不弱，又有不少江湖高手。
　　而且，陵锦时中毒之状越来越明显。若是陵锦时不测，那人照旧可取代自己王爷的身份一跃上位。
　　“这人竟藏得如此之深，完全查不到一丝踪迹。”陵锦时一腔怒意，但在锦之面前，他还是生生压了下去。
　　那人在冀北的消息锦之并没有透露，若是让陵锦时知道，想必会借机作为，暂且推波助澜让冀北大乱。但如今陵锦时的毒不知什么时候会突然发作，还是先发制人更为可靠。
　　“臣弟有一计，打算瓮中捉鳖，还望皇兄支持。”
　　陵锦时略有诧异，“如何支持？”
　　“请皇兄委屈几日，再借我一些大内高手。”
　　陵锦时疑虑地看着锦之，见他眼中清明，毫无躲闪，再想想这些日子锦之所做的，无一不是为他着想，便答应了。

　　第二日，宫中便传出了皇上重病的消息，朝中所有事情均由钰王爷代为处理。
　　锦之依旧每日泰然地坐在书房处理事务，夜里也依礼去看望皇兄，实则去报告朝中事务，并与陵锦时商议事宜。
　　陵锦时倚靠在床头，看着今日的奏章与锦之的批复。中规中矩，诸事得宜。他不禁抬头看了看坐在桌边为他抄写《善渡经》的人。
　　他真的会对皇位没有一丝想法吗？天下间有谁会抵得住权势的诱惑？他如今的地位已经很高了，难道不想再往上走一步？
　　陵锦时忽而有些怀疑，朝中的事务几乎全权经过他的手，若是此次的计划，原本就是他的主意。
　　“已经过了十日了。”
　　“皇兄请放心，臣弟相信他一定会来的。”
　　那人在冀北的权势不会稳，陵国才是他的根本，此番即便危险万分，他也会来。因为，这是他最后一条制胜之路。
　　陵锦时却没有因这一句话就安心，“你为何如此笃定？”
　　锦之搁下笔，转过头来，“若臣弟说，最初暴露臣弟身份的人是他，皇兄信吗？”
　　陵锦时略诧异了一瞬，他曾经确实以为那些是锦之为回宫而自导自演的一出戏，但如今看来，情况确又不同。
　　“他如何得知了你的身份？”
　　锦之下意识地垂下了眼，义父与那人的关系，若是被陵锦时得知，必然只会坏事。
　　“臣弟并不清楚。当时出了那些消息，臣弟自然不能再藏着了。”

　　陵锦时仍有疑虑，但转念之间又感到，一切作为太过明显，自己已经如此明确的放权，却未见锦之有任何动作。
　　也许这些年，有些人和关系被他忽略了。那人自信可利用锦之的身份来谋事，必定是有什么原由的。
　　“皇上。”刘公公带了周太医进来。
　　“什么事？”
　　刘公公顿了顿，极其为难地开口道：“周大人，刚刚去了。”
　　锦之大惊，周远牟死了。是那人见死不救，还是此毒真的无药可解？
　　果然，陵锦时脸色霎时变得青白，隐隐的怒意让额边的青筋都鼓胀起来，“是峫虫吗？！”
　　周太医垂着头，大气也不敢出，“是……”
　　“那些人呢？”
　　周太医咽了下口水，声音都略微颤抖了，“与周大人有过肌肤之亲的人，全部中了毒，症状一致，无一例外。”
　　听完，锦之本以为陵锦时会暴怒，却没想到他竟然很快地压制下情绪，仿佛方才所说的话与他毫无干系。
　　“你们研究多日，可有进展？”
　　皇上的语气平淡，周太医却没敢因此而放松，“臣等以古籍之方尝试研制了歧黄散，或可缓解毒虫繁衍之速，但此药尚未有人试过，所以不敢贸然进献给皇上。”
　　陵锦时冷咧的眼神扫过去，“那些人交给你们了，若有一个人死了，朕拿你们试问！”
　　“是是，臣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