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刀与佛》何人逢其盛

4、心恋之辰

　　初秋的天还热着，道路两旁的树仍绿，尚未来得及披上符合节气的外衣。
　　许朝云在房车里披上一件白色的防晒衣就下了车。
　　几个粉丝和站姐拿着东西在门口等他，刚见许朝云下车就举起手中的手机和单反相机对准他，面色激动，嘴里喊着他的名字希望能引起他的注意。
　　不过众人都很在意秩序，只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拍他。
　　一张新的面孔混在里面，许朝云不禁多看了那人几眼，是新的粉丝吗，还是少见的男粉。
　　和等他的粉丝打过招呼，叮嘱过他们早些回家，许朝云抬脚走进剧组，他的耳朵里还塞着耳机，不过里面并没有放音乐。
　　是因许朝云每次面对热情的粉丝，整个人都有些无所适从，所以塞上耳机，要它们在这些时刻为他减缓一些尴尬。
　　至少能当一面屏障。
　　千钰今天的戏份多，早早就到了剧组，许朝云进来的时候看到她正在拍一场外出的戏份。
　　作为投资方塞进来的女二，千钰的演技确实有点青涩，不过想到昨晚的聊天记录和未被拖延的拍摄进度，许朝云对千钰的印象倒也不差。
　　弄好了妆造，许朝云略有些不适应地用手指捻了捻紧窄的袖口。
　　他走到马上要拍摄的房间门口，抬眼微瞧，迷蒙的暗黄色灯光在屋里晕出了些不一样的氛围。
　　许朝云扯了扯微紧的衣领，暗咳了一声。
　　他有些紧张，虽然他已经不是第一次拍这种亲密戏了，但是……
　　许朝云回忆起剧本里的详细描述，耳根微微泛起红。
　　这次的，好像有点过了，也不知道最后能不能过审。
　　千钰跟在他身后，面上是一副很轻松的样子，手上的指甲却在不住地抠着手心的软肉。
　　怎么这么快就……
　　这可是她第一次……
　　导演很贴心地清了场。
　　随着打板声响，一声“Action”，许朝云和千钰相拥入屋。
　　“砰——”
　　房门被随意地关上。
　　许朝云被抵在深棕色的木门上，微卷的黑发被门板强制压平。
　　涂了透明护甲油的圆润指甲摩挲过男人锋利的下颚线，再是平直的锁骨，最后开始解他纯白衬衣上的扣子。
　　什么都逃不了。
　　或许也没想逃。
　　女人的指尖滑过布料，抚上那些利落的线条。
　　红唇覆上，湿热的蛇在起伏的丘陵间逡巡。
　　水液微响。
　　许朝云有些无力地仰起头，承受着施加于他身的一切。
　　微红的眼眶里蓄起泪珠，由水雾拥裹，在一起一伏间欲要坠落。
　　但即便是透明的泪珠，也要被采撷，被揉碎，被弃如敝履。
　　这是它们逃不脱的命运。
　　顺从地承受过所有人，许朝云如同一尊即将被人无情打碎的琉璃像。
　　在阳光照不到的地方尽展风情，再心甘情愿地，于纯色琉璃中，添上最完整裂痕。
　　成全另一种驳色的美。
　　如神如佛。
　　琉璃之像悬坐高台，底下是无数信众。丝缕欲念都被上供，被纳进像中。
　　只要信众睁开眼，必能看到：一切到最终，琉璃像阖上了，它透明眼眸。
　　泪落。
　　佛心破。
　　摄影机镜头下的最后一幕是簌簌滑落于地的衬衣，纯白的领口沾上鲜红的唇印，已经皱得不成样子了。

　　“咔！”
　　抱在一起的两个人同时停下动作，在下一刻一同松开对方，强掩尴尬地将目光都投向了导演吴灵所在的方位。
　　“咳……”被两双眼直勾勾盯着的吴灵有些尴尬地咳了一声，随即大手一挥，爽快道，“这条过。”
　　千钰松了口气，又刻意侧身避开许朝云，对着无人的角落深深吸了几口气，尽力平复那颗跳动得有些过头的心脏。
　　太近了，也太过了，她和许朝云相识还没超过十天呢。
　　更何况，千钰用那她双漂亮的瑞凤眼瞄了一眼她身侧的许朝云。
　　太像了，不管是身段还是模样。
　　只有举止，与她记忆中的不太相似。
　　许朝云俯身捡起掉在地上的衬衣，此时的他已经没了戏里那种病态又朦胧的脆弱与美艳，回归了往日清雅的姿态。
　　抬头时，许朝云正好与千钰的视线撞到了一块儿。
　　看着千钰脸上显而易见的紧张以及表露出无措的肢体，许朝云心头微微一叹，对着她露出了一个带有安抚性质的笑。
　　还是个小女孩呢。
　　再补了几个特写镜头，今天他们就可以下戏了。
　　许朝云披着那件皱巴的衬衫，大步走向自己的化妆间，背影潇洒。托这次投资方大方的福，他也第一次拥有了属于自己的单人化妆间。
　　千钰走在许朝云身后，注视着面前那道身影，一点一滴的熟悉感涌上心头。
　　“谈玉卿……”千钰低声呢喃了一句，神情怀念而恍惚。
　　在许朝云没看到的角落，被他定义为小女孩的千钰凝望着他的背影，如同凝望一尊旧日的神像。
　　那眼神，可实在算不上清白。
　　千钰在化妆间里换上自己的私服，又画了一个精致的淡妆，衬得整个人愈发明艳，然后拿着剧本出了门。
　　“咚咚咚……”
　　“请进。”这时的许朝云正好换下戏服，套上了他自己的T恤。
　　所以千钰一进门，看到的就是她心心念念许久的人，正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看向她。
　　旧日的神像一咕楞，掉了一块石屑下来。
　　许朝云你的形象呢？！
　　千钰面上笑容依旧，心里却在默默崩溃。
　　所有的旖旎心思都被一个鸟窝头毁得一干二净。
　　千钰站在门口愣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她走进房间，反手关门留缝。
　　心里还在吐槽：这一幕和她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啊，她这么没有吸引力的吗，许朝云在她面前就这么不顾形象？
　　思绪凌乱间，千钰挑了一把靠近化妆镜的椅子坐下，打量了一下镜子里的自己。
　　妆容，完美；目光，清澈；神态，无辜。
　　很好，任谁也看不出我喜欢他。
　　就在千钰暗自打量自己的时候，许朝云随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然后拿起桌上的剧本，欲与千钰对戏。
　　千钰也很快从自我怀疑中剥离出来，将心神放到正事上。
　　这可是她好不容易才争取来的机会。
　　《恋辰》是一部现偶小甜剧，男女主也没什么可以深挖的复杂性，就是人设和现在在市面上大肆横行的霸道总裁和傻白甜不太一样。
　　表面上是在圈内行事独具一格的金牌音乐制作人追求他的缪斯女歌手，实际上是一个大智若愚的恋爱憨憨和一个只想搞事业的精明萌妹。
　　而男二女二的人设，更是有些过不了审。
　　有了金主后恃靓行凶反倒大红大紫的美艳女明星在重获自由的前夕，与苍白靡艳的会所少爷重逢，两个人互撩互演，几乎承包了剧里所有脖子以下的戏份，从开头刺激到结尾。
　　一开始，女明星姜灵只认为自己是被美色引诱，想着一度春宵，宁同光也只将之视为一场平常的相邀。
　　可一个综艺，一个有剧本有台词的戏台，竟让人填上了真心去演。
　　他们本该只乱情，不动心。
　　因为对于活在泥沼中的人来讲，若付出真心，那颗心，可是真会被人拿去喂狗的。
　　但……
　　好像每个人，都拒绝不了，一个理解自己的人。
　　“我们是一样的人，将一些东西出卖给一个人又或是很多人，并没有什么太大的区别。”许朝云抬头看向千钰，眼里是安慰是难得的温热。
　　现在的他，是宁同光。
　　千钰那双艳丽的眼里闪过茫然的神色，她看向许朝云，又或是宁同光，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说什么。
　　她的眸光细细描绘过面前人的每分每寸，心里的感觉并非是感动什么的，而是一种莫名而生的放松感。
　　姜灵从来不自我标榜道德高尚，她一边做慈善，一边自我自负，不甘于屈居人下，崇尚及时行乐，在娱乐圈这些年里不知道惹了多少人的眼，又养活了多少狗仔队。
　　而做这些的前提是，她愿意。
　　可是很少有人愿意放过她，她姜灵在旁人眼中是公司的摇钱树，是即将被驯化的野猫，是偶尔不服管教的刺头反骨，唯独算不得一个人。
　　他们要她妖艳有锋芒，也要她顺从可堪摘。
　　现在，姜灵抬手勾住宁同光的下巴，在他的唇角印下一个吻。
　　她遇到她的同类了。
　　是谁规定坠落深渊的人就一定要靠满身光明的人来救赎？
　　她就不能，自己爬上去吗？
　　藏青的染料倒进神坛，再撒入从骨肉血脉里淬炼出的金粉，就混就了一场举世瑰丽的斑斓。
　　等到千钰出戏时，她正搂着许朝云的脖子，还有一只手插进男人柔软的发丝里。
　　两本剧本静静躺在二人中间，书页上褶皱丛生。
　　千钰尴尬地扯起一个笑，连忙松开手臂，还顺手捞走了自己的剧本。
　　“许老师，抱歉……”千钰心中不禁忐忑，她并不想给许朝云留下坏印象。
　　“你入戏了。”许朝云却像是习惯了，没事人一样朝她笑了笑，似乎在为千钰能入戏感到真正的高兴。
　　那双瑞凤眼茫然地眨巴了几下，有些无辜。
　　千钰过了几秒才反应过来许朝云没怪她。
　　心中不禁松了口气，可千钰注视着许朝云脸上的笑容，心里又不禁冒出点困惑。
　　她怎么觉得，这里面好像缺了点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