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2、三教九流 ...
-
仙门间有传言,清平门大师姐的驭风之术天下无人能出其右,往来千里亦不过弹指之间。
而这位千里如风、本应在心念电转间就到了谷禄镇的大师姐,此刻却还坐在半道上的一家小摊里,眉开眼笑地用筷子挑起一缕番茄鸡蛋面。
香,真香!
清平门的伙食虽然也不错,但翻来覆去也就那么几样菜,一年来她也快吃腻了。尽管司是经常差一些下山的弟子捎回一些小吃,到底比不上自己坐在食铺里亲自点一份。
掌门不在,作为代掌人的司是便不能轻易出门,更别说下山游玩了。穿书这一年来,虽然她也凭着术法偷偷溜出去几回过,但也只敢走马观花地停留几刻钟。
然而,今天,饱受辛劳的司是决心学她那挂名的师父一遭,给自己好好放个假。
至于她不在的这几日……只能多多辛苦她那亲师弟了。嘿嘿。
因此司是也并不急着赶路,悠闲地一路晃荡过去,路过这家面铺时恰被一阵扑鼻的香味吸引住,不由坐下点了碗面。
“老板,您这面烧得真好!”
尝了一口,她忍不住喜笑颜开地夸道。
“那是,咱这面汤的方子可是我爷爷传下来的,在这附近的村子都是有名的哩。”正忙着往锅里下面的老板抬头高兴地应道,看向白衣女子的眼神中又多了一分尊敬,“姑娘,看你这打扮,是仙门中人吧?这些年世道不太平,多亏你们帮着平定妖魔。这碗面就不收您的钱嘞!”
“不成,您也是小本生意。现在谁讨个生活都不容易哪。”司是由衷感慨,又夹起一筷面,“不过这儿离清平门近,平日里应该没什么妖孽打扰吧?”
“咱们这片村子倒是一直清清静静的。”老板熟练地捞起面条,忽然压低了声音,“不过啊……听说离这不远的谷禄镇最近可不太平呢!”
“哦?”司是意外地抬起眼眸,“这事您也知道?”
“谷禄镇算是这一带最兴旺的镇子啦,我哥哥平时就在那卖菜为生。不过自从上个月开始出了那些事,他就不敢再去了。”他摇了摇头,突然意识到什么,“姑娘,您不会正要去那捉拿妖怪吧?”
司是笑了笑,眼风忽而往旁一扫。
从她落座起,那边就一直有道目光若有若无地盯着她。
擦拭干净的木桌上摆着一碗清汤寡水的素面,和那位客人的身份可谓相得益彰。
年轻男子身着灰扑扑的布衫,头上戴着顶破帽子,完全是一副落魄书生的模样。额前凌乱的长发压下来,看上去颇疏于打理,竟盖住了眼睛。
因此,说他“看”着司是,也不过是从他慌乱低头的姿态推断出来的罢了。
但和寻常的书生不同——或者说分外惹眼的,是他那头在颜色暗淡的衣着衬托下、反而更加夺目的雪白发丝。
司是眯了眯眼睛,收回目光继续专心吃自己的面。
吃毕,她一文不差地付净了钱。正踏出面铺,身后忽然传来喊声:“姑娘请留步!”
司是早有预料似的回过身,见那破落书生匆匆追了出来。
“敢问姑娘可是清平门司是司仙人?”
“我只是一介修道之人,不是什么仙人。”司是态度罕见的不咸不淡,继而反问道:“你如何知晓?”
那书生看起来抖抖索索,说话倒是不含糊,“据说清平门门内列有四级,白赤青蓝,白色最尊,以剑穗颜色示之;此处是浮浪山山脚,小生又见姑娘剑穗洁白如雪,因此斗胆一猜,今日有幸所见的就是大名鼎鼎的清平门掌门大弟子司姑娘。”
“说的不错。”司是瞥了眼自己腰间的佩剑,悠然道:“那么,你所为何事?”
书生挺直腰背,声音放大了些许:“恳请司姑娘救小生一命!”
“我瞧你倒是底气十足、无病无灾。”司是出言辛辣,对眼前的可怜人毫无怜悯之意,“若你是写不出文章而发愁寻死,那我也爱莫能助。”
“司姑娘莫打趣小生了……姑娘有所不知,小生自出生起就命数有异,妖厄缠身。为了躲避妖魔,小生这些年流浪各地,尝尽了世间辛酸苦楚。”书生郑重地作了一揖,“今日三生有幸遇见姑娘,小生只愿拜入清平门下,改了这妖孽命数!”
“你想修道?”司是佯装摆出架子,捏着下巴端详他,“可惜我看你并无那根骨。你若是求个清净,直接在这浮浪山脚住下就是。”
书生嘴角下撇,哭丧着一张脸,“小生原本也是这般想的,因此数月前搬来这里。但没想到上月起镇子里就发生了那些事,只怕又是小生招来的妖怪……”
“嗯、嗯,既然如此,那也不必那么麻烦了。”
司是从两人对话起就一直保持木然的面孔,那一瞬间突然露出了堪称阴森的皮笑肉不笑,“我直接一剑送你归了地府,你从此省得受累,你周围人也保得平安,岂非两全其美的好事?”
“……”
书生张口结舌,被她的神态和话语唬得倒退一步。
“哈哈哈哈!开玩笑的开玩笑的。噗……没想到你这么不禁吓。”
司是像是捉弄得逞似的捧腹大笑,方才迫人的氛围也转瞬消失了,仿佛刚刚只是寻常打了个招呼:“那个谁,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小、小生姓伍字千一。”书生松了口气,再次深深一揖,“小生被妖邪摧折日久,已无容身之地,也无胆识一死了之。小生看出姑娘心地善良,若能带小生上山,小生做一辈子洒扫杂役也甘愿!”
“嗯——”司是仿佛有所心软,眼珠转了转,“人员调动并非小事,尤其你又是如此特殊之人,还得容我细细考虑才是。”
她猛然三两步逼近伍千一,微微吐出舌头,一脸要诱拐良家妇女的险恶表情:
“这样吧,正巧我要去谷禄镇办事,不如这几天你就跟着我,作为考察……作为我的仆从,看看是否能让我满、意、吧?”
被半路搭讪的伍千一这么一搅扰,两人到达谷禄镇已是傍晚了。
这谷禄镇百年前原是当地的草市,后来逐渐繁荣起来,成了千秋县辖下有名的商镇。
此刻虽是薄暮时分,街道上却仍旧摩肩接踵,四处点上了灯,摊贩的吆喝声比白日里还要响亮几分。
司是新奇地放慢脚步。她正顺手拿起一个小摊上的木偶把玩,转头发现伍千一呆呆地站在一家糖画铺前边。
“喂,你看什么呢?”司是兴冲冲地凑过去。
“这……这里的糖画,”伍千一咽了口唾沫,声音隐约有些颤抖,“竟如此精巧!但凡小生身上有几枚闲散铜钱,定要买一串来珍藏!”
“唉……本事没有,想要的倒挺多。”司是不屑地摸出一把铜钱,问了价钱后交给老板,然后指了指一排糖画,“挑一串吧。”
伍千一千挑万选地拿了一串,嘴里絮絮叨叨:“司姑娘当真是人美心善。小生从前读过许多传说神话,想来里边描写的仙女风姿和气度正是如司姑娘一般,可谓是髣髴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飖兮若流风之回雪——”
“谬赞谬赞。”司是谦虚地回应,随即又挑了挑眉,“你这书生不是说自己浪游四方吗,这种小玩意应当见多了才是。”
“所谓见之不忘,爱而忘死……小生一文不名,却偏偏喜好这些如梦似幻之物,实在惭愧。”
伍千一如获至宝地举着糖画,看上去相当开心,声音也被感染得隐约变调,像是沾上了糖味儿,“呵呵……好幸福,活在世上的缘由又多了一个哪。”
“这糖画可不是用来看的,你还是及时吃掉好了。”
司是一只耳朵进一只耳朵出地随口敷衍着,目光却不由自主落在了附近的一家小铺上。
简易的木台后,一位年轻人正静静地捧着一册书。
在他身旁,一杆算命幡在夜风中微微晃动。
“咦,莫非司姑娘对卜卦感兴趣?”伍千一这会儿的洞察倒是格外敏锐。
“有趣,寻常的算命幡上无非‘问卜算卦’四字,这面却不同。”他打量着长幡,慢声念道:“乐天知命故不……忧。好句,好句。”
司是根本没看出什么名堂,只是纯粹对算命好奇罢了。她瞧了一眼算命先生手中的书,大概是与道家有关的。
少数天赐禀赋的学道之人的确有测算命数之能,但绝大多数,哪怕如司是,也无法勘破卦盘。
但即使知晓是糊弄人的东西,司是依然兴趣不减。现下算命摊前无人,她便快步走上前去。
她正欲开口,那算命人率先抬起头,温温和和一笑:
“二位是来卜卦的?”
正对着那张脸,司是才惊觉他比方才自己以为的还要再年轻一些,看模样大概只有十八九岁。
他那一笑如春山拂风,不像是个算命先生,倒像是个清贵的小公子。
“……是。”
司是很快应道。
端坐在算命幡旁的少年有条不紊地合上手中的书,和气道:“五十钱一位。”
司是连带着伍千一的份爽快地付了钱。
少年收了钱,凝眸注视了二人一会,伸手开始推演桌上的卦盘。
司是“哦”了一声,“你不问我们的生辰八字也就罢了,连我们所求为何都不问?”
“在下会将卦象所得一并告知。”少年一边应答,指尖动作不停。
司是啧啧道:“那还真是亏本生意。”
少年继续推算了一会,忽然停下手,眉毛微微皱起,似乎很是困惑。
“怎么,莫不是卜出我们有什么大凶之兆?”
司是观察着少年的神情,忍不住半开玩笑地插嘴道。
“……姻缘,财运,寿数。这是人们最常求卦的三样运势,也是在卦盘上最容易浮现出的三种迹象。”
停顿了几息后,少年终于开口。
“但是姑娘的卦盘一片凌乱,在下竟然看不出三运的端倪。这位白发公子也是,在下无法勘察命数。不仅推不出未来,连二位的过去也无从得知。”
虽是这么说,但少年并没有动手重新占卜一遍的打算,看上去对自己的推演很是自信。
“二位想必并非常人,在下道行尚浅,暂时不能勘破。勉强所能占得的,不过是两件微末小事罢了。”
什么都没占卜出来……这模棱两可的说辞,怕不是骗子故作高深吧?
司是心里已经有了先入为主的判断,表面上仍然大度道:“无妨。且把你看出来的两件事说说看。”
“其一,二位正要前往李大人府上吧?”少年指向街道以东。
司是不置可否地撇了撇嘴。
那位李大人是镇上有名的乡绅,昨日府中惨遭妖魔,这才一封急信递上清平门。
从司是的衣着,轻易就能看出她是前来镇妖的清平门人。能推断出她要前去李大人家也不是什么难事。
“还有呢?”
少年压下眉眼,似乎对自己不太吉利的占卜结果有些歉意。
“其二,姑娘今日不宜出行。”
司是心头莫名一跳。
不会是明机发觉自己下山后会赶来追杀她吧……
“相逢既是有缘,不知这位小哥姓甚名谁,日后小生若有茫然失措之时,说不定还会来此再向小哥讨上一卦。”
方才一直默然站在一旁的伍千一忽然殷勤出声。
少年一愣,展颜一笑如沐露梳风,温声答道:
“在下陆星斗。希望公子未来不会遇到如此彷徨之事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