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龙与黑暗时代的女儿[西幻]》追逐徽

3、第三章 故人

　　“采内克·科拉尔。”牧师向拉迪斯拉夫和伊丽莎白自我介绍，“我是乌溪教区的牧师，很荣幸，能够在上帝面前，证明你们即将成为夫妻，愿主祝福你们。”

　　拉迪斯拉夫看了一眼伊丽莎白，看起来她现在都没什么精力能够插科打诨，于是自己对采内克说：“你本来就是驻胡达克子爵领的牧师，我们干什么事都是找你，你真的还需要每次都做一遍自我介绍吗？”

　　采内克神色肃穆：“这是我作为正规登记的牧师，所应该遵守的规则。”

　　拉迪斯拉夫耸耸肩：“好，守规则很好。我们就是按照教会制定的规则来准备订婚仪式的，我觉得这都够满足你们的要求。”

　　“是的。”采内克立刻说，“这场仪式是符合您贵族身份的，体面的。”

　　他停顿稍许，神色中流露出几分迟疑：“我只对两点，心存疑虑——其一是，我听到你们的吟游诗人选择了杰罗沙的故事，我认为这是他们不学无术的缘故：

　　“杰罗沙的故事前半部分确实是个完整的喜剧英雄史诗，但它有个悲剧的结局。这显然与婚礼的氛围是不相符合的。

　　“它的后半部分不常被吟唱，我想是这些流浪歌手根本不知道故事的结局，所以才在这样吉祥的场合吟唱这样不吉的歌谣。”

　　伊丽莎白有点好奇故事的最终结局是什么，她是平民村姑，以前也没读过多少书，不清楚这些古老的传说故事。

　　但是拉迪斯拉夫直接说：“那没什么关系，反正他们也不会唱到哪些部分。”

　　听未婚夫这么说，伊丽莎白就也跟着耸耸肩，表示对此的不屑关注。

　　采内克继续说：“既然你们不在意，那这一点倒也没什么。

　　“其二是，有数位已婚的夫人没有裹紧头巾，露出了头发。这在平时的村庄生活中是可以被允许的，但在贵族订婚仪式的场合，恐怕显得有些轻浮。”

　　伊丽莎白下意识摸了一下自己的帕塔发箍：“那是科拉尔先生您太讲究了……我们毕竟是乡下，不太讲究这些……”

　　安碧大半岛东部地区大多要求结婚后的女子戴头巾，遮住头发。古早的传说认为，已婚女子的头发有魔力，所以要用头巾裹住，不能被丈夫之外的男人看到。在至高神统一西陆之后，这种传说渐渐演变为纯粹象征贞洁的习俗。

　　但是胡达克子爵领地处乡间，在礼仪上没什么高要求，还是地下城旁边的边境村落，教会补助发了很多钱，所以生活并不紧张，女子装饰繁盛，对此更是管得不太严谨。

　　但伊丽莎白更怀疑，采内克是在指桑骂槐，是在间接批评她的发饰太张扬艳丽了：毕竟她是子爵领的重要军人，所以比较有钱，虽然平时一直为了方便而穿男装、不穿裙子，但在不需要工作的时候头上都戴得花枝招展——其中一部分原因，也在于伊娃喜欢打扮她的头发玩儿——在订婚仪式上，她还专门带了霍格尔卡象征处女的礼仪发饰，用珍珠装饰的帕塔发箍，显眼夺目。

　　而且最主要的是，她从来都带头不在祷告时戴面纱，这令采内克非常不满，但这不是严格规定，所以采内克只能反复在头脸装饰上暗示她的不够庄重。

　　果然，采内克下一句话就是：“我一直希望，所有主的羔羊都能贯彻传统的保守习俗，以维护主治下安宁稳定的秩序。稍后我就要主持仪式了，我会先进行圣祭，然后进行宣誓仪式。在圣祭中，你要戴面纱吗？”

　　伊丽莎白说：“我不戴。”

　　采内克叹了口气，伊丽莎白以为他又要继续说教了，不料他只是踟蹰稍许，就做出了让步：“好的。女子遮面祷告这一规则，确实早就在菲南派教会规章中被取消了，只是一个可选的习俗而已，最主要的还是祷告者心中的虔诚。”

　　这让伊丽莎白有些诧异地挑了下眉——采内克以前都会再多唠叨几句的。

　　采内克倒是露出了微妙的同情神色，继续说：“我听说沃杰奇·胡达克阁下也要回来参加订婚仪式，也许也能赶上圣祭仪式——我也已经三年没见过小胡达克阁下了，他如今已经成了一位英勇的圣骑士。我相信，是小胡达克阁下与我们诸多虔诚信徒的殷切祈祷，使主愿意眷顾我们的这位好人。”

　　伊丽莎白立刻听出来，采内克是对她同样抱有太过微妙的感情，所以不好意思在这种场合下再对她抱有什么更高的要求。

　　这让伊丽莎白一时沉默，最后只能说：“是的，感谢主。”

　　采内克没有他话，当即告别，去喊所有人聚集起来，准备正式开始圣祭仪式。

　　伊丽莎白盯着塞尔娜妈妈慢慢拄着拐杖往前走去，有年轻的妇女赶过来搀扶她。

　　然后她感觉胳膊被戳了一下，转头回去。拉迪斯拉夫对她说：“沃杰奇要回来了。”

　　伊丽莎白看了他一会儿。

　　她一直没那么满意拉迪斯拉夫，他本来就是因为身高不够而没有选上圣骑士，相貌和地位都比不上沃杰奇，更没有沃杰奇的性格好。最主要的是，她没有爱上拉迪斯拉夫，像以前爱上沃杰奇一样燃起心头的焰火。

　　但她现在已经答应了婚约，承诺的分量在她心里颠来倒去，这让她最后只是转回了头，说：“我听说了。”

　　她听到拉迪斯拉夫的声音过了一会儿才响起：“那你要怎么办？”

　　伊丽莎白回答道：“他已经没有守卫子爵领地下城的义务了，我要问他是否还要参与抵御魔潮。”

　　拉迪斯拉夫再次沉默了一会儿，说：“是应该问一下。”

　　又过了一会儿，他补充似的继续说：“他是圣骑士，战力对子爵领来说也很重要。”

　　等过一段时间之后，牧师采内克将所有人都集中起来，伊丽莎白和拉迪斯拉夫挨着肩膀坐在最前面。

　　圣祭是菲南派、伊顿派和部分改良派最大的祭祀仪式，在每个周末和重要典礼之上都会举行，根据不同的教派与场合，仪式流程有些微的区别。

　　在菲南派的订婚仪式上，首先是所有人一起唱诵圣歌，伊丽莎白永远都是小声跟着唱，差不多混混样子。

　　接下来由牧师读一段经书，采内克今天念的是一首赞美爱情的长诗。伊丽莎白听过好几遍，已经听烦了，她知道在婚礼上总要赞美爱情，虽然大多数婚礼并不因爱情而生。

　　教堂的扩音效果非常好，虔敬的赞美之声在教堂中厅的拱廊之下旋转、扩散，久久不绝，整个房间中震颤着声音的回响。

　　伊丽莎白低着头，漫不经心地等他读完，突然感到被拉迪斯拉夫的手碰了碰自己的手指。

　　伊丽莎白反手握住他的手，拉迪斯拉夫立刻用点力也握住她的手。

　　伊丽莎白的体温比常人要高一度，所有人都说她摸起来热腾腾的，所以她摸别人的手都觉得温温凉凉的。

　　她还能感到他的手上有点汗。

　　也许是紧张，伊丽莎白心想，毕竟这是一生一次的大场合，大多数人应该都不会像她一样情绪淡漠。

　　在采内克终于念完冗长的诗篇之后，所有人先是高声齐诵光荣颂，赞美至高神荣光无限，诸神与凡人皆得分享荣耀，沐浴其恩德。这是套话，所有人都必须要背，伊丽莎白背得比弓箭指法的口诀还要熟。

　　接下来的环节是所有人低头，无声祈祷。在古老的时代，菲南派圣祭仪式的这个环节是要求女性信徒戴上面纱的——但现在这一规则已经在历史的河流中淡化，变成一个不严格的习俗。

　　所以在场只有伊丽莎白的养母，玛丽亚·塞尔娜，和另外几位年长的虔诚妇人选择戴上了面纱，剩下的女人全都没有戴。

　　包括伊丽莎白，她只是心不在焉地低下头，就像这么多年来的每一次圣祭仪式一样敷衍。

　　她不知道身旁的未婚夫，和后面坐着的所有旁观的男男女女，又有几人在心中真诚祈祷——她想，塞尔娜妈妈大概会真心赞美主、然后祈求主赐予她和养女长远的幸福与安康。

　　但伊丽莎白不太信这玩意的效力，因为塞尔娜妈妈的虔诚祈祷没有带给她富裕的生活，是伊丽莎白的力量与血带来的。

　　采内克站在主祭位上，率领着大家一起低头祈祷，一边手里轻声翻阅着一本薄薄的黑皮经书。伊丽莎白只能听到窸窸窣窣的翻书声和人们身上衣褶、佩饰的摩擦与碰撞声，轻微的动静。

　　在她在这种静谧的环境里低头半天之后，却没有先听到主祭者呼唤祈祷停止，而是先听到教堂外传来喧哗声——

　　一种即将见到故人的期待感迅速席卷了她的心房，灵魂的巨钟开始鸣响，这让她下意识抬起了头，与同样抬起头的采内克对视一眼，又尴尬地低了回去。

　　而采内克显然没法待下去了，叹了口气，合好经书，说了声“我先去看一下”，穿过伊丽莎白和拉迪斯拉夫的身边，去往门口。

　　伊丽莎白听到采内克惊喜又喟叹的声音响起：“……小胡达克先生！看到您平安归来，真是太好了。愿主继续保佑您的前程。”

　　先响起的回应却来自胡达克子爵：“感谢科拉尔先生的祝福……我们是否正好破坏了庄严的圣祭仪式？”

　　采内克笑着叹息：“我想，主与今日订婚的爱侣都会先欣悦于小胡达克阁下的归来。”

　　伊丽莎白仍然低着头，能感觉到拉迪斯拉夫动作很小地用胳膊撞了一下她的胳膊。伊丽莎白又沉默了一会，抬起头，和拉迪斯拉夫对视，然后用胳膊回撞了一下他。

　　拉迪斯拉夫先站起来，回头走去：“是的，我首先喜悦于看到你平安回家——我想，主也会如此喜悦。”

　　“是的。”这个声音来自沃杰奇·胡达克，他的声音迅速就拨动了伊丽莎白的心弦，让她也不禁站起来，转头回去。

　　沃杰奇站在那里，五月的太阳热烈得近于刻薄，穿过天窗和教堂的门洒进来。北霍格尔卡最美好的季节吹动轻微的风，而他站在那里，笑起来仍然有让她动心的力量。

　　他说：“我听说下一场魔潮即将来临，因此赶回来。”

　　他向伊丽莎白遥遥致意，眼神通澈，似乎是回应她曾问他是否要继续参加魔潮的那个问题：“我为参加下一场魔潮的地下城保卫战而回来，为守卫神的土地而回来。”

　　也为了你而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