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来了一只倒霉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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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噩中又虚度许多时日，大多时间躺在洞内大脑放空。偶尔良心发现，平白辜负韶华真是罪过，才懒懒踱至洞外，席地而坐，望一望春光烂漫。只是——这些眼见繁绚，与我何干？
人世热闹繁华，我只是一只被唾弃的怪物，如何融入其中？只将自己隐藏，日复日苟延残喘于洞中，今天重复昨天，明天延续今天，等待着或许永不会到来的终结。
“鸣蝉！”略显欢快的声音在前方响起，一只小小雪球，飞快地朝我的方向滚来，阳光下，雪亮的灼眼。眼睛眯眯在笑，傻乎乎的煞是可爱。他扬手向我挥挥，熊掌间一串鱼还活蹦乱跳，心内突有不祥预感，“鸣蝉，鸣蝉，你看我今天抓了好多——啊痛！”果然——我捂眼不忍去看。
◇
初醒那日倚壁昏昏欲睡，迷糊间耳听“扑通”一声，又是甚么东西掉进来了？半阖着眼望去，洞内多了一只小小白熊，周身金光闪闪，背对着我正手舞足蹈跳个不亦乐乎，姿势稚嫩的笨拙又摇摆的好笑，我忍不住扑哧出声，他扭头一瞧，二话不说，哇哇叫着直接向我扑来，金光散尽又围拢，伴着嗡嗡声，直追过来，原来竟是——数以千计的蜜蜂！个个张牙舞爪，脸脸凶神恶煞，来势汹汹，目露凶光——那噩梦一样的回忆啊。
个贪嘴的小小熊，千辛万苦爬上洞顶，蜂蜜没有偷着，反而惹的蜜蜂倾巢而出，毫不留情蛰了他一头的包，他转身逃，却一不小心跌入山洞，蜜蜂不肯善罢甘休，继续紧追不放。他一扑跌进我怀里，蜜蜂军团已飞速而至，要不是我动作够快，电光火石之间设下结界，将两人护在其中，那结果……不堪设想。
蜜蜂嗡鸣轰炸耳朵近一个时辰，才心不甘情不愿地散去了，魔音穿耳好一阵才恢复听觉，毛茸茸软绵绵的可怜小熊还赖在我身边捧着个大脑袋眼泪花花。鼓了一头包，虽然狼狈，泪涟涟无辜的样子却很有杀伤力。一刻钟后，他顶着一头用以疗蜂毒的七叶一枝花，捧着蜂蜜吃的一脸心满意足。某妖在旁叹气，明天该修洞顶了。蜜蜂恶狠狠眼神想起来还心有余悸啊。
自此之后，我就多了一个伴。虽是不请自来，一天一天渗透中，渐渐竟也习惯，小小一只总是围着我打转，不知不觉相伴多少年。我那样有碍观瞻语言不能的形象，还有秒杀人于千里之外的腐污之气，雪熊完全视而不见闻而不觉，反而对我完全依赖。那些发自真心却总是将事情弄的糟糕的小小温馨举动还是轻易就让我感动，虽然状况时时不断让我无奈摇头，回头看某小熊笑容天真毫无保留，也就一笑莞尔。
如果说这行将就木般的灰暗人生，还有甚么值得去珍惜的。不觉面露微笑，看着雪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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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熊抽抽泣泣地跑到我身边蹲下，小小一团湿湿的，“雪熊，你不用每次的出场都这么惊悚吧。”不是摔跤就是撞树，不是被蛇咬就是被山精撵的满山跑，我叹气，一边去看他的跌伤情况，没甚么大碍，亏得一身茸毛有够厚，经得起他一天不下十次的跌跤。身上湿淋淋的，沾了半身草渣，伸手帮他取下，顺便给他驱寒，手掌过处，水雾蒸腾，雪色绒毛抖擞抖擞，“——刚刚捉鱼的时候，不小心掉湖里差点喂鱼。。”雪熊可怜兮兮地眨巴着眼，鼻子还一抽一抽的，巴巴地看着我，无害无辜的童叟无欺如假包换，让我的心瞬间软的不像话。
抬手拍拍他的脑袋，“不是说过想吃鱼我给你捉麽。”这是只特别喜欢吃鱼的熊。也是一只算得上倒霉的熊。常常置身于各种各样接应不瑕的麻烦中。
雪熊眯眼笑，随即又疑惑地道，“鸣蝉，我昨天躲在树上打盹儿，听到树下经过的老先生说，人会有前世呢。还说了好多我听不懂的话……”黑润眼珠骨碌碌转动，似在回想，熊掌软软地去抓我放在他脑袋上的手，苦恼地道，“怎么想不起来了呢。”又很好奇地望着我，“我也会有前世吗？鸣蝉也会有吗？”
前世今生？我从未考虑过这样的问题。
雪熊仍在思索，忽尔将脑袋一点，仰首看我，弯起两泓弦月，“我想起来啦！老先生还说，人在前世犯下的罪孽，会在重历之世之时，继续烙印。好像是这个样子的，我听不太懂。”摇摇我的手，“鸣蝉你说有没有前世存在呢？”
“前世这种……”略为踌躇，“……无法确定的事情，谁会愿意去相信啊。”而且——“假设老先生说的没错，那以焚骨之痛赎身之罪孽，换生之清白的地狱又是怎麽回事？”
呵，这样说着，我岂不是身在尘世，日日如堕炼狱。
雪熊困惑地眨了眨眼，他清灵心性一如孩童，并不太能理解这些东西。
没头没脑涌上一阵莫名其妙的情绪，我不想再继续这样的话题，含笑揉揉他的脸，“好啦好啦，对于未知的东西还是不要去绞尽脑汁了。想那麽多徒增烦恼，何苦来哉。来笑一个。夏大厨我给你烤鱼。”
我将鱼清理，雪熊扒拉扒拉脸，站起转身跑去摘山果，扑通又是一跤。爬起来拍拍，扭头望望我，又跑走了。
真是……我哭笑不得。手上的动作却不由慢了下来，前世……人真的有前世吗？即使是我，……也会有吗？不然如何解释，脑中零碎的某些印象，模糊着看不清的面容，时不时袭击而来的痛楚之感，无声中揪紧心脏的悲伤，那些渴望，那些无望……
我无法看得清楚，亦无法拼凑，回溯过往，只是空白一片……
◇
剧痛逐月发作，痛不欲生，只求速死。苦熬过去，万念俱灰中登顶，纵身一跳，以求解脱。下坠中，风声过耳如浪，呼啸一如岁月。有甚么一幕一幕自眼前飞速闪过，我伸出手，只握住一片虚无。
我如此杀死自己多次。每一次自坠，只为求一场粉身碎骨的救赎。
山巅风吹洒然，月华清淡似水，凡尘俗世邈若云雾，我无怨无嗔，带一身精疲力尽的伤，只想亲手结束这一场不合时宜的生之错误。
崖边早已有一人遗世独立。高冠巍峨，广袖翩翩，在风中流烟，月下生辉，恍惚若仙。
他回首，向我看来。那一瞬的惊鸿时至今日，仍荡魂激魄，在心内悸动。他看我良久，霜眸波澜不惊如云空之静，眸之深处却有沉淀的隐约痛楚，缓缓启口，“不在此岸，不在彼岸，不在中流，问汝身在何处？”
其声有如天际梵唱空响，其人渊渟岳峙，内蕴华润，我身处震惊之中，久久不能回神，只呆呆听他继续低语，“无过去心，无将来心，无现在心，问汝……”他长袍广袖流风回雪于空，寂寥一笑间，云烟雪散。我仰首云淡风轻，空余一轮明月。
◇
今时回想，亦觉水月镜花，成幻成梦。
我身在何处？我心何似？我曾是谁？生即如此，还是另有一番模样，湮灭在遗忘之中？
我一无所知。忆遍旧时路，前事亦不知何处可寻。惟觉，生命对我来说，未免太长了。
◇
焦糊味蹿鼻，自回忆中抽身而退，可怜一条死不瞑目的鱼被烤的面目全非，可以烧炭了。。处理掉，又换过一条鱼，聚精会神地烤起来。刚烤好，雪熊正巧抱着山果蹦蹦跳跳跑回来。还好，这次没有被啄木鸟啄到。
他乐孜孜吃鱼，我继续烤鱼。
“鸣蝉鸣蝉，我们下山去吧~~”雪熊三下五去二吃掉了鱼，抹抹嘴，跳起来要拉我的手。
“怎麽忽然想要下山？”我笑，又递过去一条。
“刚刚我有听到大婶说今天是碧城佳节，一定有好多好看的好玩儿的，我们一起去看吧去看吧~~”左摇右晃，黑瞳石般的大眼睛里，盛的满满的都是期待，亮晶晶的，又咕哝道，“我都没有下过山去呢。”
“……好吧。”想拒绝，看他如此期待，实在无法开口。
只是……想到那些见我就逃的人，难免闷郁。虽有百般变化之能，仍选择以真颜面世，不必欺人，何用自欺。虽不见得赏心悦目，于已却是心安理得。
今次若以这天怒人怨，人神共愤的形象招摇过市，惊煞世人，引起恐慌，那倒真是作孽了。
“鸣——啊，鸣蝉你——，”鱼尾巴从雪熊嘴里掉出来，抬掌揉眼，使劲眨巴眨巴，“——鸣蝉你怎麽变样了？”
“咳咳，——雪熊难道你不觉得若以我的尊容示众，会遭人人喊打吗？”这种突然有点不好意思想要捂脸的怪异感觉是怎麽回事？扶额，遮掩，“所以，还是适当地变个美人保险些吧。”
哦？啊？呃？雪熊眼神变幻各种疑问，大概他还是不能明白我为何要变幻面目。他端详我好半天，认认真真地小声说道，“不管鸣蝉是甚么样子的，都是我最喜欢的鸣蝉。”
“……”干嘛用这么认真的表情。。心里忽然觉得暖起来了。
◇
“鸣蝉我们可以走了吗？”快快地将鱼和果子吃掉，雪熊拍拍熊掌，一副迫不及待的模样。
“等。”支额思索，“——我记得好像在哪里看到过几支紫灵芝来着。”
“我知道我知道。”雪熊雀跃地拉起我就走，去势太急，一个趔趄，我还没站稳，就随他一同倒地，我翻眼无语问苍天，雪熊吐舌，“对不起对不起——不过鸣蝉要那个做甚么？”
抹一把脸，拉他站起，“可以用来换钱的。山中所有，不费钱两，用之不竭，取之无尽，人间嘛，没有钱大概就寸步难行了。”
上等紫芝，想来价值不俗，采了一支，够用就成。
经过碧湖，临水一顾，依稀故人风姿。
擅自借用他的面容，多少会有些不甚自在，只是久未入世，所印象深刻只他一人，皎皎明月，灼灼其华，心向往之。
既尔敛去腐气，同雪熊下山去也。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来了一只倒霉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