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拂剑》升平

4、第一部 辽水上·四

　　第四章 大割祠

　　一

　　铅云如磐，极目都在迷蒙隐晦处。
　　故原的风掠过梦境，奔赴不止。吹不动忧愁，拂不去哀思。

　　我见不到你了，胡不归低吼一声。猛地将贯臂的狼牙箭生生拨出，紧紧攥着带血的铁镞，如握笔写下最后的家书。
　　黄沙遮天蔽日，乱军之中剑戟狂舞。

　　一个游子客死他乡，一个归人殒于尘道。
　　世间的烟火里存亡多少孤魂野鬼，却于澹泊的岁月的不动声色的梓歌。

　　二

　　城外三里，临时设一军帐，贲士执刀立。
　　穆南庭赶到时，裹着禇难离的尸身的白毡布刚刚被掀开，宇文恭请道:白日暴毙为不祥，此乃军中大忌，故不得已请公子移步于此，还望恕罪。
　　穆南庭点头，上前只看了禇难离一眼，脸色微微一变，道: 人喉骨十一节，致命伤正在第五至六节之间的最脆弱处，剑刃一掠，切开了咽喉，割断了气管，只此一招，便令人有力不能动，有话不能言，好快的剑，好绝的剑。
　　宇文闻言不禁凛然，叹道: 据我所知，禇大人也是大内一等一高手，跟随王爷多年，心细如发，行事向来胜券在握，此次竟无还手之力，可惜了。。。
　　穆南庭忽冷笑，道: 禇难离表面恭顺，暗藏野心，隐忍多年，此次王爷出征，他以为机不可失，想在你我之前抢份头功罢了，岂料，技不如人。。。
　　宇文望着眼前这位面如冠玉却略显阴郁的年轻人，纵是他行伍出身，久惯战阵，不知怎的，心底忽然打了个寒颤，陪笑道: 公子所言极是。
　　穆南庭缓缓道: 龙四一战而后，应知不测之兆，此时不走，更待何时。宇文将军，接下来就看你的好戏了。
　　宇文谨答: 白沙滩出谷之道只有一条，八里外的关隘处为野狼沟，按公子的神机妙算，黑甲铁骑军早已等候多时，保准万无一失，手到擒来。
　　他迟疑了一下，道: 只是听得探报，还有一人行踪不定，据说是龙四的江湖朋友。。。
　　穆南庭冷笑道: 不就是个瞎子么，你当我也是花天酒地的酒囊饭袋。

　　三

　　隅中时，塞外风冷，如刀般将这干裂的山壑林莽削琢出一道道血口子，河岸的沙地上落上了一层薄薄的冰霰。
　　一堆篝火燃起，淡烟中夹杂着枯枝的毕剥声。
　　瞽者默默地围坐，不知在想些什么。在这异地他乡，在这风烛残年，在这虎狼环伺之境，很多的想法已经毫无意义。

　　杨大先生，哀牢山太极顶鬼手双雄之一，双手异于常人，臂长指尖，弯曲如钩，绝技大力金刚爪，专打人身三十六大穴、七十二□□。
　　话音刚出对岸，人已跃至跟前，竟似闲庭信步一般。穆南庭盯着瞽者，双手一拱，淡淡道: 今日得见先生，实为幸甚。
　　瞽者沉默，忽然眼皮一翻，露出一双精光四射的黑睛来，他不认识这个年轻人，却分明感受到了一股令人窒息的杀气。
　　穆南庭嘴角上扬，笑道: 看来大家都是明白人，倒也省却了许多口舌。
　　话音未落，杨大先生纵身疾起，长袍飞卷，两只枯瘦的长臂从宽大的袖口伸将出来，指影翻飞，直取面门九大死穴。身法行至半途，指法却变了，竟化为淮南鹰爪门的杀招，力扣胸腹部的神阙，关元，中极。
　　杨大先生运指如风，快如闪电，然而，穆南庭更快，指尖沿距半寸，他的人突然不见了。杨大先生心中一沉，正待回身，忽觉胸口一凉，低头一看，一截刀尖露了出来。不禁脱口而出道: 一刀流，拂舍刀，你是从东瀛而来，你是谁。。。
　　我是谁你已不需要知道了。穆南庭冷冷一笑，从身后把刀一抽，惨淡的日光下，一股鲜血从杨大先生的胸口激溅而出，如一场红雨，洒落于白地。

　　四

　　野狼沟，土岩飞沙，寸草不生。
　　龙四远远看见沟口外十丈处树起一根朝天桩，顶上挂着一颗白发蓬乱的人头，桩上钉着长条白布，泼墨写着四个大字: 以头祭刀。
　　龙四的瞳孔突然收紧，一腔热血倏地上涌。

　　营州建德军黑甲铁骑九十六死士，乃神山关铜墙铁壁，人马皆黑衣黑甲，人手一柄□□，一面龙虎盾牌，腰带虎贲弓，背插狼牙箭，驰骋疆场，势不可挡。
　　宇文将军此番精锐尽出，设下伏兵，誓奏奇功。万万没想到的是等来的却不是龙四。
　　胡不归宛如神龙，从天而降，自峭壁间如大鹏展翅般一跃而起，落至沟底时双手各执一名铁甲骑士，铁钳似地抓住两人的颈脖，忽然仰首长笑，声震山谷，力贯于指，卡嚓一声脆响，竟将两人的颈脖生生折断。
　　宇文又惊又怒，高声大喝: 你，你胆大包天，竟敢擅杀朝廷重兵，王法何在!
　　胡不归傲然一笑，凛凛道: 如此乱世，何有王法？国将不国，真视万民如犬豕乎!

　　不待宇文下令，只听得沟谷四面悲鸣怒叱大作，尘土飞扬间，黑甲死士纷纷自两面的伏击处驰下，一时刀枪闪耀，箭矢横空。
　　当此生死须臾之间，胡不归奋起神威，须发虬张，飞跃腾挪，掌击腿蹬，顷刻之间，十数甲士非死即伤。
　　大队铁骑因其披挂重甲，惯于平原奔袭，两军对冲，能轻易击溃敌阵，所向披靡，但于此峡谷之内，方寸之地，堪堪施展不开，却如英雄无有用武之地。
　　胡不归战至酣处，纵声而道: 胡某纵横四海，与人厮杀多矣，然如今日之战，二十余年不曾幸会了，大丈夫威武不屈，纵死何防，实是痛快之极，痛快之极!

　　2023.3.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