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灭绝师太之生命中的十三个瞬间》耶律雄奴

2、沅水桃李色 蝶泉杜若香

　　沅水桃李色蝶泉杜若香
　　我和他相识在大理城边的蝴蝶泉，那一天，空气中就像飞着七彩的雪。我在彩色的雪中漫着步，心中却灰暗的象脚下苍凉的土地。
　　为何？我的父母会早早离我而去？把我一个无依无靠的孤女送到命运无情的掌中。
　　为何？我一天天出落得更像一朵蝴蝶泉边的一朵白兰？我倒宁愿更丑些，更平凡些。
　　为何？我一向尊敬的义父会用那种眼神看我，即使在这对面不相逢的蝶海，也能感到冥冥的上空有一对淫亵的眼神。就在昨天，他一身酒气的闯入了我的闺房，我呆了，他也有些紧张，如果不是因为怀胎九月的义母突然闯了进来，真不知要发生什么事情。只记得当时我们三个人尴尬的对峙。不知过了多久，义父嘟囔着醉话踉踉跄跄的走了出去，义母慌忙追去，临走时瞥了我一记嫌恶的眼神。
　　为何？刚刚十四岁，我的唇边就尝尽了愁的酸、愁得苦、愁的涩。
　　我离开了那个不能称之为家的巢穴，永远也不回去了。
　　空气中是漫天飞舞的乱蝶，耳边是鼎沸的人声，一只巴掌大斑斓的蝶撞上了我的脸，我闭上眼睛，就在这时，我的右手被一只宽阔的手掌轻轻握住，随后耳边听到一个深情的声音：“莫愁。”
　　世界在我和他接触的那一刹那变得无比宁静，我知道我不是莫愁，但就像一个饮鸩止渴的人，我不忍放弃那只温暖的手，于是就在这茫茫落花一般的蝶海梦一般的和他走……
　　“展元，”好美的声音，声音美，人更美，似乎惭愧于她的美色，蝴蝶潮水般向两边分去，面前顿时呈现出一张夺人魂魄的脸，美的就像大理城中最娇最艳的曼陀罗。
　　展元的眼中现出一丝迷茫，看看她，又看看我，然后放开我的手，向她走去。蝴蝶的迷雾瞬间把他吞噬，我孤零零的站在蝶海，耳边是看不见的喧嚣人流。
　　二
　　我成了蝴蝶泉边润泉茶肆的跑堂，工作很清闲，没有蝴蝶会的日子，这里一日里只有三三两两的客人光顾。我的对面便是昏昏欲睡的老板娘，当年她也是个美人。
　　茶肆外是从从矮矮的茶树，茶树间是汩汩流淌的温泉，如果客至，随手摘下几片绿油油的茶叶，再打上一壶温泉的泉水，顷刻间就成了一壶好茶。
　　“我这个茶肆，只不过是让行路的人歇歇脚，有口水喝，是不收钱的。”每当陌生的客人喝完茶，想要付钱时，老板娘总是这样淡淡地说。
　　茶肆只有一个常客，是个很老的和尚，他从事着一项古老的职业——刺青。每当我把茶送过去时，他总是双手合十，念上一段长长的经文后，再倒在茶杯里，慢慢的品。
　　“和尚呀，你总是叽里咕噜什么的呀？不快喝，茶就凉了。”每次他念经时我都要忍不住咯咯笑着这样问，但他总是微微一笑，便继续念诵下去。
　　日子就在悠闲里一天天的流逝，我忘记了许多前尘往事，唯有在急深急深的梦中，才会回忆起那只温暖的手。
　　二百多个日子就这样了无痕迹的划过，只到那一天。
　　我在恶梦中惊醒，浑身是涔涔的冷汗。我又梦见了那双淫亵的双眼。喘息过后才发现，下雪了。
　　信步来到院中，雪已残了，地上薄薄的象落了一层霜。明月在天，银河碧落。一朵一朵零零星星雪的在空中绽放，就像银河中溅出的冰屑。在这个梦一般的世界里，我的双脚不由自主地带着我向蝴蝶泉走去。
　　合欢树的阴影在月下婆娑，汩汩的泉水呜咽的流，空气中是来如流水去如风的雪花的香味。一只紫色的带萤光的蛾划过池面，我看见了青石上坐着的他——展元。
　　三
　　从这一天起，忧愁的羽翼覆盖了我无邪的笑容。我爱坐在茶肆里双手托着腮，突如其来的叹气，然后就傻傻的笑。
　　我不知道打碎了多少茶肆的杯子，还经常魂不守舍的把茶水翻到老和尚灰色的僧服上。
　　“阿沅，你怎么了？”老板娘轻轻的责问。
　　老和尚用洞察世情的眼睛含着笑看着我。
　　我的脸腾的红了，快步跑回了自己的竹房。用枕头蒙住自己的脸，却禁不住自己狂跳的心。
　　从这一天起每个晚上，我都会来到蝴蝶泉边，陪他一直坐到天明。陪我们一起等候的还有那只奇异的耐寒的蛾，他总是在我们相对无言的沉默中幽幽的吐着暗紫的光。
　　“咚，”终于有一天，展元把一块圆圆的石子丢到了水中，开始了对着星光的诉说。
　　“我和莫愁相识在咸阳古道，也许，只有在西北才有这样湛蓝的天，我被夺魂七煞团团围住，眼看就要性命不保，她凌空一剑，仿佛从天外飞来。”
　　他痴痴地讲，我便痴痴地听。每个夜晚，陪伴我们的只有那只闪耀着暗紫光芒的蛾。
　　“莫愁的师门是江湖上最神秘的门派，只有发下终生不嫁的毒誓，才可以得到最绝顶的真传，但莫愁为了凡尘的爱，放弃了天下最至高无上的武功。”
　　我凝望着星空，看着一道流星缓缓的划过长空，心里默默的许了一个愿，为展元、为莫愁。但颤颤的双手却始终打不上衣带上的一个结。
　　“莫愁对我说，她做梦都想看看大理城边的蝴蝶泉，想看看斑斓的雪，看看被蝶粉遮盖的天。”
　　“莫愁最爱吃米凉虾，我们总是在大理城的小食担前要上两碗。她吃，我看，在她吃完后，我会把手中的那碗递到她面前。”
　　“我还记得最后一天，夕阳下是缤纷的蝶，莫愁对我说：‘展元，等我一年。’”
　　“我把家传的宝剑送给了她，从心底里认定她就是我这一辈子将要守护的妻。”
　　一百个夜晚就在我的倾听中然然的度过，陪伴我们的是那只吐着紫光的蛾。我对着天空中的流星许了三千六百八十七个同样的愿，但衣带上的那个结却始终没有打成。
　　还有七天就是今年的蝴蝶会，苍老的合欢树上绽出了无数白色的、带着一抹浅绿的花苞。空气中浮动着若有若无的花香。我坐在他身旁凝眸幽远的天，听见他把一块石子丢到水中。不敢看他，因为只要我的双眼和他深褐色的眸子对视，浑身就不由自主地打着颤。
　　“还有七天，就是一年之约。”
　　为什么我听到这话时，两行眼泪划过脸庞，我不是对着夜空中的流星许了三千六百八十七个愿望希望他们重逢吗？
　　虽然，我始终没有打成那个结。
　　四
　　是义父，他终于找来了，嘴里喷吐着污言秽语，而且越来越愤怒，展元惊讶的望着他，但这种近似于优越的态度最大化的激怒了他，他弯下腰，顺手捡起一块尖棱的石头向展元狠狠砸去。
　　怒火中烧的义父失去了准头，我感觉到石头冰冷锐利的表面，血花在我的额头溅开。
　　当我悠悠转醒时，第一眼看到的是老板娘关切的脸，耳中听到一声悠长的佛号。
　　“她醒了，她醒了。”
　　我看看四周，没有展元。
　　我摸了摸额头，那里缠着厚厚的绷带。
　　“你这孩子呀！”老板娘絮絮的说，“要不是这位大师，唉，见了阎王呢。”
　　我看着那张无欲无求，慈和的脸，心中升起一个决绝的念头。
　　“大师，我要你在我的额头刺上一只蛾，深紫色，带光的蛾。”
　　“那要用夜紫，是最疼的刺法，你不怕吗？”
　　我摇摇头。
　　“有情皆孽！”老和尚长长的叹了一口气。
　　五
　　他还在那里星光下痴痴地等，蝴蝶会已经散了好几天，满地是憔悴的落花，空气中是流动的淡淡的愁。
　　他看着我，目光中满是怜惜。然后，他看见了我额头上的那只紫色的蛾。
　　一切似乎已不用说，他用食指轻轻抚摸我额上的那只蛾，然后把我揽在怀里。
　　我抬头，一颗流星悄然的划过，在这一刻我为自己许下了一个愿望。
　　当流星消失在天际，一炳寒光似水的宝剑抵上了我的咽喉，我捏着手心里刚打成的那个同心结微微发着怔。
　　“一年之约，言犹在耳。难道就是因为我晚来了七天。”是她，虽然我只看过她一眼，但那种绝世的艳只能属于莫愁。
　　她的眼中虽是无尽的悲，但却丝毫不能抹煞她的美，我感觉自己就像怒放的曼陀罗旁边的一株小小的野兰，自惭形秽。
　　她的手腕一翻，长剑转向展元的咽喉，我惊叫一声，抢上前去，想要解释，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也许，我根本就不想说，内心深处，我默默的希望和展元死在一起。
　　“莫愁，”展元的咽喉直抵着寒如秋水的剑，他平视着莫愁，缓缓的开口了。
　　“昨天晚上，我一直在这里看着你，我看着你叹气，看着你向蝴蝶泉中投下了六十三块石子，我在问自己，这可是我的莫愁？”
　　“一年是太长了，足以改变太多太多的事情，也许，就在追忆你的讲述里，我已经把你遗忘。”
　　两行泪缓缓流下，莫愁仰首望天。
　　“莫愁，你是这么的强，你有惊世骇俗的武功，没有我你还会活的很好，浣君却不同。”
　　“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你怎么知道？”莫愁厉声喝问，她左手握住宝剑的剑身，用力一握，宝剑在她的内力下裂成了碎片。鲜血染红了她的手，涔涔的流。
　　“我李莫愁，今生今世不再用剑。”
　　六
　　转眼又是一年，蝴蝶花开，乱蝶翩跹。
　　今天是我出嫁的日子，坐在轿中，不知为何我的眼前现出了那张惨烈的脸，展元在轿外的马上，轻轻用手叩了叩轿窗，“阿沅。”
　　我“嗯”了一声，就在这时，我们同时听见了一曲游丝般的歌声。
　　“问世间、情是何物，直教生死相许？
　　天南地北双飞客，老翅几回寒暑。
　　欢乐趣，离别苦，就中更有痴儿女。
　　君应有语，渺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只影向谁去？“
　　我心头一凛，感觉到轿外的展元微微的发着抖。
　　“是她？”
　　七
　　盖头外是喧嚣的人声，我不知东南西北的由着喜娘的指挥，心慌的不能自已。交拜过后，展元及时握住了我的手，就在这一刻，我的盖头被一阵凌厉的掌风掀开。
　　一位美貌的道姑含笑盈盈而立，是她，莫愁。在她身边的是丑陋的义父，更趁出她艳若桃李的娇容。
　　展元的脸微微失色，他上前一步，挡在我身前。
　　莫愁的明眸一闪，瞳仁中飘过一丝恨。
　　莫愁的左手一翻，依旧是明如兰花，莹若柔玉。但顷刻之间转为红色，像一团火焰在烧，象一朵血花在绽放。
　　一声厉喝。一声娇叱，义父和莫愁同时出手了，一棍向展元，一掌向我。
　　我紧紧握着展元的手，瞑目浅笑，不求与君同日生，但求与君同日死。
　　尾声
　　是和尚救了我和展元，但又何必，但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负相思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