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探案》刘远山

97、稚子溪头剥莲蓬

　　铛个啷当那个镪——爷爷死了。
　　家人为他穿上了新买的写满寿字的深蓝色寿衣，戴上瓜皮小帽。此刻爷爷正面带微笑，安详地躺在床上。母亲说爷爷很幸福，可以躺在床上离开这个让人痛苦的世界。听见这话的父亲黑着脸，不发一言。
　　可是，不对劲。究竟是什么地方不对劲？一时间她分辨不出。人群在周边忙活，低声说些什么，她听不清，只好慢慢俯下身体，凑近了看爷爷，忽然意识到是哪里不对劲。
　　爷爷的嘴巴里，有她的牙膏味。
　　“你爷爷用了你的牙膏？”开书店的年轻老板忽然开口，他掏出一本墨绿色封面的羊绒皮笔记本，简单写了几笔，这才又抬头看过来，“这是什么时候发生的事？”
　　“上个星期六我们回了爷爷家，星期天回去的时候我忘了带走牙膏。但是，爷爷肯定不会用我的牙膏，他又不是没有，而且……现在那牙膏也不见了。”
　　“上周六……也就是四月二十二号，已经过去好几天了，你爸妈怎么说的？”
　　“他们说，爷爷是因为心脏病发作去世的，已经开始办葬礼了。可是，我听说，他们发现爷爷的时候，爷爷的样子好像很不正常。”
　　“不正常？怎么个不正常？”
　　“他们没跟我说，但是我听见他们在八卦。”
　　书店老板的两撮黑眉顿时皱在一起，像两条千足虫，她情不自禁打了个冷颤，鸡皮疙瘩起了一身。脑中闪过爷爷紧闭眼睛安详的面容，嘴边噙着的那抹死亡微笑，她紧紧抓住面前的木桌，指甲擦着桌面，留下几道鲜黄色的痕迹。
　　“小妹妹……你是叫阿丙是吧，划坏了桌子要多收费的。”
　　她恍然一惊，忙收回手，脸颊烧起一片云，“对不起，老板叔叔，我不是故意的。”
　　“叫哥哥！”
　　她疑惑地看向躺椅上那个满脸呆滞表情的人，心想这人脸皮真厚。但碍于荷包压力，还是咬着牙叫了声‘哥哥’。
　　“这件事你父母不打算深究，自然无法找警察出面，那么，你希望我为你做什么呢？”
　　“我觉得，爷爷的死肯定没表面看上去那么简单，所以，我希望你能查清楚他的死因。”
　　这时，桌子再次传来尖锐的指甲划过的动静，来自一直坐在旁边看书的年轻女人。只见她眼神空洞，双手使劲挠着黄木桌面，慢慢的，有血丝冒出来。
　　阿丙吓得缩在一旁，朝着里面那位‘哥哥’发出求助的目光，“老板哥哥，这可不是我干的，你得算在这个阿姨，哦，不对，这个姐姐头上。”
　　“唉！”他长叹一声，抓住那个女人的双手，使大劲地摇晃着，口里不断叫着：“阿一，你醒醒！”
　　很快，这位叫阿一的女人镇定下来，看着那一双指甲破损，血珠子都渗出来的手，说不出话来。书店老板带着她去清洗伤口，阿丙紧紧跟在后头，好奇地左看右看。
　　“嘶——”阿一吃痛，叫出了声，她苦笑一声，叹息道：“现在你家在办葬礼，只怕想去调查也不方便吧。”
　　阿丙没想到对方竟然还有心思考虑自己的事，心下感动不已，解释道：“附近邻居很多，爸妈也记不全，你们只要买个花篮过去吊唁一下，我有办法带你们进去。”
　　“岂不是我们还得自掏腰包？”书店老板嘟囔着，被阿一白了一眼。
　　然而，事情进展比预想的要复杂得多。
　　谁能想到，书店老板的外公竟然是爷爷的同事呢。当他拎着花篮进去时，人群中响起一个惊讶至极的声音：“老补，你怎么来了？”
　　爷爷没退休前是芦城七中的初中历史老师。不过，也正因为这样，书店老板顺利混进葬礼内部，带着阿一随她进入爷爷的卧室。
　　他们翻箱倒柜，查了半天，又以最快的速度将一切恢复原样。忽然阿一惊讶叫道：“怎么会有这个？”
　　一个红色方盒子上写着‘001’三个数字，没等她看清，那盒子被书店老板抢过去握在手心里，又打开盒子仔细查看，喃喃道：“还剩一个，奇怪……阿丙，你奶奶还在么？”
　　“奶奶？好多年前就不在了。你问这个做什么？”
　　他却不回答，挠挠鼻头，连声称怪。抽屉里放着爷爷的记账本，阿丙找出来翻到四月份，发现清明节后的购物记录里有个奇怪的红圈记号，猜测道：“这个是不是红盒子的购买记录啊？爷爷喜欢记账，不管买什么都会记在这个本子上。”
　　果然，书店老板接过本子翻起来，脸色却越来越怪。
　　这时，阿一又发现了什么，指着日历上被红笔圈出来的记号，低声道：“这一盒里应该有五个，现在只剩下一个，你看这个月的红笔记号，也是四个，应该就是了。”
　　“是什么？”阿丙一脸天真。
　　“不就是约……”阿一猛地刹住车，“约会的记录吧，你爷爷应该有个朋友，所以常常会约会。”
　　“约会？没听爷爷说起过啊……”
　　“你小孩子不懂，上到五年级了么？”书店老板忽然笑了，又及时收住，仿佛才想起来这是在葬礼上。
　　他们将账本带走，那个红盒子却被放回原处。阿丙刚想神不知鬼不觉塞进口袋里，被阿一发现，一把抓住。她笑得眼睛眯起来，伸出食指竖在嘴唇前，又摇了摇头。
　　三人离开葬礼现场，自在不少。在路边花坛边坐下，书店老板不断翻查账本，说：“除了红圈的记号，还有几处奇怪的支出，只写了碧水公园。”
　　“会不会是在公园里买了什么吃的？”
　　“支出不小，在三十到一百多之间不等。一般老人家很少会在公园里花这么多吧？又不是逛超市……”
　　“会不会是‘那种’服务？”阿一干咳两声，“我记得在新闻里看见过，不少姐姐妈妈会去拉客，说不好……”
　　话说到此，阿丙也了解几分，顿时不满道：“你们怀疑我爷爷找小姐？怎么可能？他以前是老师哎，尊师重道懂不懂？”
　　“我没觉得这种猜测就是不尊师重道了，都是人，都有七情六欲。只是，这种花钱的方式不可取，违法。所以，不管是为了调查死亡原因还是为你爷爷洗清嫌疑，这笔支出都得搞清楚。”
　　这话说的有理，阿丙不再多言，她默默跟在两人身后，有关爷爷的记忆一股脑涌现心头。
　　小时候，是爷爷牵着她走在夕阳西下的马路上，给她买五毛钱一根的棒棒糖，带着她去看人家下围棋，在沙堆里找宝藏……
　　没想到时间过得这样快，一恍惚间，人就没了。一股巨大的空虚填满了她的内心，像一座空气大山搁在她脑袋上，虽无重量痕迹但那股气势压得她胸闷气短。她忍不住嚎啕大哭，吓得面前两人手足无措。阿一蹲下身，用温暖的指腹划过她的脸，拂去眼泪。
　　“他们会永远活在我们心里，记得么？如果说人世间是一座牢房，那么他们受完罪回去了，这对他们是解脱，对我们是一种惩罚，这是我们应该承受的痛苦。可是，他们不再受到束缚了。”
　　他们自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