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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2、大路朝天各走一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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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天是周六,五月二十七号。安叔家的饭馆已经闭门多日,老补只好上楼敲响了他家的门。
来应门的是个十多岁的孩子,个子不高,长得胖乎乎的,边开门边嘟囔着:“我那双运动鞋新买的呢,怎么给我弄丢了?必须得找到才行!”
“谁让你妈妈放门外面晒,捡破烂的那么多,随手就拿走了!哎呀……阿宇啊,来的是谁啊?”安叔擦着脸走出来,愣了,“小言啊,怎么是你?有什么事儿么?”
“安叔,关于我外公的事儿……”他看向高宇,安叔了然,让小外孙进屋学习。
两人在沙发上坐下,安叔倒了两杯水放在茶几上。老补连声道谢,捧起一杯浅喝了一口。
“我外公生前跟您关系好,所以,我想问问您,他最近究竟怎么了。”
安叔仔细回忆了一番,“你外公说他生病了,治不好的病,是不是不想拖累你,又害怕你知道,这才……”
“可是,我外公年前才体检过,没什么问题啊。”
“这就奇怪了,他明明跟我说生了治不好的病。他情绪低沉着呐,经常坐在那片芦苇地里发呆,我碰见过好几次。”
“那片芦苇地?我外公经常在那里发呆?”
“是啊,早上或者晚上,我经常看见他坐在那块大石头上,看着东昌河发呆。他肯定不希望你担心,所以趁着早晚锻炼的时间段,去那里散散心吧。”
老补不说话了,他从来不知道这件事,是他太粗心了。
私事问完了,老补换了一副心情,冷静而沉着,“安叔,您还记得十多年前,来您家打工的苗姜阳么?”
安叔脊背一震,原本絮叨的嘴巴一下子呆住了,话都说不清楚,“姜阳……你怎么会问这个事情?她……她怎么了?”
“她死了不是么,骨灰您都拿走了,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有点不合适?”
安叔咽了口唾沫,紧张得浑身绷直了,“是,阿阳的骨灰是在我这里,但是,你为什么要来问这个事情?”
“这个么,受人所托,所以来跟您打听一下。苗姜阳当年,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去了,又因为什么,进入了红灯区,而您又是为什么,不去拉她一把?”
老补目光烁烁,盯着面前这个年长的男人。
安叔紧紧抿住嘴唇,似乎这样就不会泄露出一丝一毫的过去。可老补是有备而来,他慢条斯理,娓娓道来。
“有人跟钱老大打听过了,不过,我更愿意听您再说一次。安叔,这是您的机会,一次自白的机会。不然,你现在不说,以后也没机会再说了。”
“苗姜阳当年肚子里的孩子,到底是谁的?”
安叔彻底崩溃,浑身颤抖着跑了出去。
老补也不着急,他起身离开时,发现卧室门开了一条细缝,一只黑亮的眼睛正在偷看。一瞬间,那条缝合上了。
钱老大是红灯区背后的老板,他手下大大小小有几十家按摩店,每家店里住着两到三位按摩女郎。苗姜阳睡在公园里的那一夜并非毫无波澜,她被几个混混拖到小树林里作弄一番后,竟然流出了一股股的鲜血。混混被吓跑了,苗姜阳也几乎没了半条命,幸好路过的一个人带她去看病,止住了血,自此也失去了生育功能。
对于她们这一行,这反而是好事,省去了一大笔钱。
那名路人并不是真正的路人,他在钱老大手下做事,在碧水公园那片管着十来家场子。他见苗姜阳长得清秀,这才大发善心带她去了手下人常去的诊所,并报出了一笔天文诊疗费。
苗姜阳身无分文,自然负担不起。无奈之下,只能答应留在店里做事,献身还钱。就这样做了四五年,也许是五六年,苗姜阳得了一笔钱赎身,这才脱离苦海。
“这笔钱哪里来的?”老补问北哥。
“那谁知道,也许是哪个相好的给她的吧。反正她是铁了心要过正常生活,钱老大他们威逼利诱也困不住她。后来,还经常找几个混混上门骚扰她……”
“所以苗姜阳才会经常换住所,她不是接客人,而是躲避那些人?”
“应该是的,”北哥罕见地露出不忍之色,“她近几年身体很差,但是没有身份证,也没办法去正经医院治疗,就在小诊所里看病,买点抗生素吃,应付着过日子。对了,那个相好的,钱老大那边的人也见到过,可惜,没有照片。不过,他偶然间注意到那个人的左边胳膊上有一块紫红色的胎记,大概是这个形状。”
一张白纸上画了一个歪歪扭扭的三角形。
“明叔也透露了一点东西,据说,安叔的女儿回家,发现苗姜阳衣衫不整地从安叔房间里出来,这才赶她走。”
“安叔的妻子荣婶也不管么?这件事怎么发生的?”
“你忘了啊,荣婶十年前过世了,安叔带着苗姜阳过了一年自在日子,他女儿才回家的。这一年……我不知道这里面是不是还有什么内幕。”
“可是,苗姜阳不是喊他‘大爷’么?他们之间是什么关系?”
“安平福跟苗姜阳的父亲是表兄弟,唉,真是畜生!”
人心隔肚皮,老补经历过这件事才真正体味到老话中的韵味。自从他跟着外公搬到老街居住后,安叔就成了他诸多邻居中的一位。他们一起度过悠悠的时间,他长大,他变老,他们见面了点头招呼,他们是多年的老熟人,谁能知道,竟然会发生这种事。
老补无法相信,他要听安叔亲口说。
可是,安叔落荒而逃,这难道不是最好的答案么?老补回到自家书店时,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阿一回来了。只见她朝他伸出手,“诺,我求来的护身符,开过光的,戴上吧。”
“哪里得来的?”这是一枚淡蓝色绣着兰草的小小香囊,闻着有股清幽的草木之气。
“我表舅给的,内部价,不贵。”
老补吃惊地抬头,“你表舅竟然收你钱?”又问,“你该不会也要收我钱吧?”
“天啊,求求你拯救一下他的缺钱脑吧!天天都是钱钱钱!”阿一风尘仆仆,急着回屋梳洗。老补打开书店门,独自清理书架上的灰尘,又为齐舒倒了一杯牛奶。
小家伙在黑暗中沉睡着,眉眼安详。
老补蹲在那里看了半天,低语喃喃:“为什么离别来得总是这么出人意料,为什么每次都来不及说再见,为什么……人从一生下来,注定会走向死亡?”
他打电话给齐丰,请他过来一趟。很快,阿一洗完澡甩着一头半干的头发下楼来,她瞥了一眼齐舒,蹲下去笑道:“好几天没看见你了,有没有想我?”
手指抚上齐舒鼓囊囊的肚皮,她看向老补,眼神愕然。
“他死了。”
齐丰过来,接走了齐舒。他朝着两人郑重地鞠了一躬,眼神里有伤感,更多的是释然,“弟弟下一辈子会投个好胎,对吧?”
“对!”两个不信鬼神的人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