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闲人探案》刘远山

102、日照绿叶不是叶

　　碧水公园是这座小城建成之初就存在的老公园，承载着几代人的记忆，更是老年人聚集的窝点。所以，当这几个年轻人踏足这个圈子后，他们感受到了来自四面八方的警惕的目光。
　　阿一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叹道：“他们的眼神怎么这样吓人？”
　　这种眼神很奇怪，给人的感觉像是无数隐形而松垮的丝线绞在人的四肢以及身体上，虽不限制行动，却也摆脱不了。
　　他们多是三三两两成群结队地坐在一起聊天，眼睛有意无意地瞟过来，在他们身上来回转着。不远处一张长椅上面朝里侧躺着个年轻人，身穿一件宽松的淡蓝色夹克外套，显得裸露在外的肌肤更加苍白。
　　衣着破烂的拾荒者大着胆子上去招呼，伸出粗糙的手轻轻晃着那年轻人的脚踝，口里嘟嘟囔囔说着什么，见到他们几人过来，忙收回手走开。
　　衣服一紧——阿丙抓着阿一的衣角，低声问：“这太阳还没下山呢，我怎么感觉鸡皮疙瘩都起来了？阿一姐姐，你有没有这样觉得？”
　　阿一也不好多说，只是紧跟老补的脚步，进入公园深处。一些老人见到他们纷纷起身散开，似乎躲避着什么。老补一幅浑然不觉的样子，径直闯入这个看似熟悉实则陌生的世界，招呼着远处坐在凉亭里的某个人，大声道：“北哥！”
　　“在呢！”亭子里有人答道。
　　是个身材健硕的年轻男人——原来这里不止有老人啊！阿一原本紧绷的心顿时松弛，牵着阿丙紧随其后进入凉亭。
　　“照片上这个老年人，来过这里么？”老补掏出阿丙爷爷的照片，小声询问。
　　北哥只伸头看了一眼，笑道：“老秦叔，在这里很受欢迎的。”
　　“能不能介绍几个他生前的朋友给我们认识认识？”
　　北哥疑惑了，掏出烟盒子掂了掂，用嘴唇叼起一根烟，又递给老补一根，被其拒绝，“你问这个做什么？秦叔不是心脏病去世了？难不成你希望他们几个掏份子钱啊？”
　　阿丙愤怒了，噌的一下站起身，“我爷爷才不缺这个钱，我来调查爷爷死因的！”
　　北哥眯起眼睛，吐出一个个淡青色的眼圈，笑意更浓，“那我更不能说了，这里什么都自由，可是有一点规矩不能坏，那就是——少管别人闲事。”
　　老补叹了口气，继续道：“听说人已经送去火葬场，烧完上二凉山埋了，这件事惹不到谁。只是，我们想搞清楚，四月二十三那天，秦老先生有没有约朋友回家。”
　　这一天，日历上画了一个显眼的红圈。
　　许久，亭子里没人说话。北哥静静抽完烟，弹开剩余的烟头，冲着阿丙指挥道：“小孩，踩灭了我就告诉你。”
　　阿丙抿紧嘴唇，终究安耐住性子狠狠踩在那冒着火星的烟屁股上，甚至还转了几圈，跳芭蕾舞似的。北哥看得哈哈直笑，凑到老补耳边说了几句。
　　回去时，夕阳西下，公园里人更多了。阴阴暗暗里，传来不清不楚的说话声。阿丙撇嘴道：“大周六的，这群大人真悠闲，还说我们孩子自由，我看他们才是真正的自由。”
　　阿一笑道：“你看看他们的年纪，大部分已经退休了，别说周末了，平时也没什么事情要做呀，这是他们劳动了几十年应得的权利啊！”
　　“切！”阿丙背着手往前几步，忽然尖叫出声，跑回来躲到阿一身后，指着前面那张长椅说：“那个人，在摸……”
　　蓝衣服的年轻人像是死了一般，保持着之前的姿势动也不动。那个拾荒男人的手已经伸进了夹克外套里，被阿丙这一声尖叫吓得又缩回去，灰溜溜逃走了。
　　阿一犹豫着，还是走过去，轻拍那人的肩膀，口中呼唤：“你没事吧？要不要送你去医院？”
　　那人怕冷似的将头往衣服里埋了埋，胡乱挥挥手，喃喃道：“别管我！”
　　她的手僵在半空，老补安慰道：“人家睡觉呢，我们别扰了人家清梦。走吧。”
　　来到公园口，瞧热闹的人已经将公园挤得水泄不通，有人大叫：“怎么回事？今晚又没有表演？那个玩把戏的该不会不来了吧？”
　　阿丙解释道：“之前有个玩杂耍的每晚七点过来，可是五一之后就不见了，可能是回老家过节去了。也不知道还回不回来，所以他们叫唤呢。”
　　阿一点点头，笑道：“总听说这个杂耍精彩，我都没机会见一见就结束了，真可惜！老补你说是不是？”
　　“啊？”老补呆着一张脸，不知道刚才都在发什么深思，仿佛才回过神，“对了，你们自己回去吧，我还有事去办。记住了，天黑之前一定要回家，一定！一定！要注意安全！记住了么？”
　　说罢，转身又钻进了公园之中。
　　阿一猜测老补肯定独自调查秦爷爷的‘伙伴’去了，也不好跟阿丙说破，随即打算离开，却看见人群对面的花坛上，有个身穿灰白色圆领卫衣的人正朝她招手，竟然是姜雨！
　　姜雨也是来凑热闹看表演的，谁知扑了个空正郁闷呢。阿一笑道：“没想到你这么社恐的人也会来人多的地方！”
　　“人都会变的呀，以前总是畏畏缩缩的，后来才知道，你表现出来的样子越是怂，越会被人欺负。”
　　阿一心有戚戚，“人都有点贱皮，你越是对他好吧，他们还不稀罕，你要是看开了，放下了，不搭理他们了，结果对方又凑上来……想想就来气。”
　　两人在路边摊子点了啤酒炸串，又给阿丙点了水果捞。老春将尽，温度也燥热不少，阿一掂量着对方的神色，轻轻开口道：“这些年……你还好么？”
　　“好不好的，都过去了，现在好点了，攒了点钱，我想等再多点，就拿回去买断我们之间的亲子关系，过点自在人的生活。”
　　“都这么多年了，你爸爸应该气也消了，不会再为难你了吧？”
　　“你不懂，他那种人，除非把这些年花在我身上的钱都拿回去，不然不会罢休的。”
　　“你还缺多少？我可以借给你……”
　　姜雨笑了，眼睛眉毛弯弯的，“现在我还能挣点钱，等真到了那个地步，会跟你开口的。不过，这边晚上不太平，有人贩子抢孩子，你们要注意安全。尤其是你！”
　　阿丙无端被指，满不在乎道：“我听说丢的都是没上学的那种小孩子，我这样的都认字了，拐回去养不熟，他们不会要的。”
　　“看你年纪不大，怎么道理一通一通的！”姜雨乐得直笑，眼睛不在意似的看了眼广场上大屏幕，起身付了账，“我还有点事，你们赶紧回家吧，太晚了。”
　　就在此时，人群里炸开了锅，有孩子尖声叫道：“那小东西在这里！抓住它！”
　　一只似狗似猴的怪物钻了出来，消失在大马路旁的树丛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