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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纪瑶(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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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凌绝绕着木屋转了一圈。这已经是她来到这里后转的第三圈,除却寻到一把破旧的刀鞘外,依旧毫无所获。
一个人影缓缓走过来。
“看来你这一趟必定是有所收获,否则怎会找到这里?”清明公子好整以暇地看着陆凌绝,她一路奔波至此,形象颇有些狼狈。
“哦?这么说来,想必你也有些收获。”陆凌绝看也不看他一眼,神色淡淡,“总不至于只是来游山玩水罢。”
“为何不能是游山玩水?”清明公子气定神闲,微微一笑,“只不过在游山玩水的路上,打听到一点关于这位管家的消息而已。”
他一边说着,反手将一把窄长古剑从背上取下,递给陆凌绝。
陆凌绝随手接过,看也不看一眼,只微微挑眉,问道:“从哪里打听到的消息?莫非你去如意坊了?”
清明公子装作未曾听见:“对了,你是怎么从纪珩那里逃出来的?”
“看来是去了。”陆凌绝见他这幅顾左右而言他的模样,觉得有些好笑,“也罢,既然你来了,正好给里面那位验个尸吧,我只看出他身上是道刀伤。”
“他已经死了?”清明公子却像是并不意外,“我本以为已经来迟一步,被你杀掉了。可似乎并不是死于你手。”
陆凌绝怪道:“我为何要杀他?我来此处,只是为了寻找纪家杀人试药的证据。”
清明公子叹息一声:“杀人试药,果然与我猜的不差分毫。暗雨疏风楼背后果真是纪家?”
“若纪珩所言非虚,那便是了。”陆凌绝淡淡道,“从他所说,纪家家主纪方禹多年前便成立了暗雨疏风楼,与西幽明殿暗中勾结,用那‘鸠血’硬生生将亲生女儿变成了药人,一心以为她的血可以炼制出令人洗髓换骨的神药。而纪珩却是最近才知晓此事,我之所以能站在这里,也是他的计策。”
清明公子道:“你是说那纪珩是假意归顺?”
陆凌绝道:“不好说,至少目前看来是如此。”
清明公子忽然发现一个关键问题:“等等,你将白无常独自一人留在那里?”
陆凌绝道:“她自有她的想法,而我既然是受她所托,自然一切都听从她。”
清明公子忍不住摇头:“你知不知道她不会武功?不仅不会武功,她的身子骨或连寻常人一半都不及,如今她孤身陷敌营,不出事倒也罢了,一旦出事……”
“我知道。不仅知道,而且还很疑惑,她假扮成厉天心,样貌语气都像,可厉天心到底是服过毒之人,脉象定与常人不同,届时纪珩的姐姐若要替她诊脉,那岂不是……”
“那岂不是天大的乱子?”清明公子叹息不已,“可惜了,难得这一任白无常聪慧精干,治下颇有些手段,我本以为,她起码还能在无常司待个二三十年。”
陆凌绝无语片刻:“难不成你真以为她是特意去送死?这漏洞太明显,她不可能想不到,且她也绝非会拿自个性命胡乱开玩笑的人。我相信她心中已有策略,做好我们该做的便是。”
“你倒是信任她。”清明公子咕哝道,“我进去看看。”
幸得近日天气凉爽,那尸身只略肿胀了些,还辨得清面目,却也难免发出阵阵腐臭。这屋内寻常人都避之不及,清明公子却习以为常,他已那把随身短刀押在烟波处,这时又不知从哪变出一把刀来,极熟练地划开尸首上的衣衫,粗粗验看过一番,对陆凌绝道:“是刀伤无误,两天前,死于一把削铁如泥的长刀。”
陆凌绝低头凝视着手中刀鞘:“一把好刀,怎会配一副破烂似的刀鞘?”
清明公子不知想起些什么,感慨道:“纪方禹都能配何殊,好刀怎么不能配烂鞘?”
陆凌绝冷笑一声:“你倒是很有些奇思妙想。”
“过奖过奖。”清明公子道,“尸身上只有这道刀伤,如无意外,应当就是致命一刀了。再详细的,要等到无常司里再验。”
陆凌绝淡淡道:“我不怀疑他死因,只奇怪凶手是何人,是杀人灭口,还是为了复仇?可江湖上知晓暗雨疏风的人不多,知道舒理其人存在的更是少之又少。”
“虽然少,但还有一些。”清明公子道,“黑无常已经见过受害之人的家眷亲友,那些人都知道。”
“他们都有可能杀人?”
“若换作你是他们呢?”
陆凌绝叹了口气:“自然是杀之而后快。”
“不错。以常理推断,他们都有杀人的动机,不过他们也都与白无常有过约定,三日之内不会出手。”说到此处,清明公子顿了顿,“除了金剪枝。我去纪家时,他也在。”
“金剪枝?”
“慕容澈挚友。”清明公子道,“此人虽则看似玩世不恭,实际却深不可测,白无常的话他是否会听进去,尚不好说。他与慕容,虽然一个是求道者,一个是风流客,却是至交,以他们俩的交情,金剪枝便是屠了纪家满门都不稀奇。”
陆凌绝扬起眉毛:“你觉得是他杀了舒理?”
“猜测而已。”清明公子道,“其实他与纪珩相交也甚好,若如你所说,纪珩是假意归顺,那么与金剪枝联手也不稀奇。”
“金剪枝的武功如何?”
清明公子摇了摇头:“我没有见过他出手,但根据江湖传闻,此人武功或许不在你之下,不过他惯常用的兵器非刀也非剑,而是折扇。”
“折扇?”
“不错。风雅之至,倒是与他合衬。”清明公子道,“他自诩多情风流人物,觉得刀剑这类利器锋芒太过,向来只一把铁骨扇伴身。”
“除他之外,还有谁有嫌疑?”
“也有可能是西幽明殿为封口,斩草除根。”
陆凌绝道:“现在封口,不觉得为时已晚?”
这时,门外传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封口不假,但行事的并非西幽明,而是暗雨疏风楼。”
黑无常推开屋门,施施然走了进来。
清明公子见状,倒也不稀奇,只微微侧过头,对陆凌绝道:“他就是白无常的搭档,无常司第二把手。”
外人只道无常司二位向来是平起平坐、平分秋色,甚至因白无常平日里更加低调的做派,大多江湖人是“只知有黑无常”。可如今清明居然当面说黑无常只是第二把手,更加令陆凌绝诧异的是,黑无常对此竟毫无异议,甚至隐隐有些自得之色。
乍一见到陆凌绝,他并不惊讶,只挑了挑眉,问了同样的问题:“陆姑娘是怎么逃出来的?”
陆凌绝道:“暗雨疏风楼要的本就只有厉天心,纪珩见有机可乘,便将我放了出来。”她又把纪珩所言复述一遍,黑无常听到最后,只点点头,问道:“她还在那里?”
“不错。”陆凌绝自然知道他指的是谁,坦言道,“她叫我放心,而且不必派人去寻她。”
黑无常听罢,也不多言,只道:“是她的作风。”
“你说是暗雨疏风为封口杀人,可有何线索?”
黑无常道:“没有,但西幽明近来毫无异动,死者家眷也无法越过无常司私自处刑,那么自然只有暗雨疏风。”
“可他们又有什么理由?”陆凌绝沉吟道,“管家与此事牵连极深,说是一手推动事成也不为过,况且此人是西幽明密探,杀了他岂不是与西幽明结仇?”
黑无常却笑了:“杀他正是因为事已成。至于西幽明,现在不过是纸糊的老虎,有何可惧?”他眯起眼,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过近日西幽明内部似乎也不安生,无常司许久未曾收到那里的信了。”
其中关窍一想便通,陆凌绝只略一思索,便道:“而今若要验明真相,只有从纪方禹下手了。不过那时纪珩身边还有一名神秘人,却不知他是何人,现在可还活在这世上。”
黑无常看了眼舒理的尸身:“你相信纪珩?”
陆凌绝道:“无凭无证,尚不能全信。其实我倒是很愿意相信他的,可若要全天下都信他,还得见了纪方禹才行。”
“话说得不错,只可惜你见不到他了。”黑无常似笑非笑,他一贯有些轻浮的神色收敛许多,眼神透出一丝凝重,“他死了。”
陆凌绝一怔。
清明公子已将这屋内翻了个遍,这时施施然走过来:“他再一死,世上还有谁能证明纪珩所言?纪珩口口声声说不愿他姐姐趟浑水,不愿她出面,又怎知不是在试图遮掩某事?”
陆凌绝想起纪珩那双蒙了淡淡阴翳的眼睛:“他的顾虑并非毫无道理。怀璧其罪,若是让人知道有纪小姐这样的存在,必会引来狼子野心之徒。何况白无常还在那里,真伪她自会求证,我等不妨再从他处入手。”
黑无常适时道:“纪方禹就死在纪家,大堂之上。我赶到时,凶手还在那里,一步也不曾动。”
陆凌绝不再多言,拂袖而去。
林中寂静,暗无天日。
“她已经走了。”白无常阖上双眼,声音平静近乎冷酷,“纪珩,说出你的真正目的吧。”
纪珩一怔:“在下自然是想向天下揭露真相,救姐姐脱身。”
“你应当知道对我说谎毫无意义。”白无常仍旧闭目不看,道,“你特意将傲雪剑带来,让她听那一番话,又将她放回,究竟意欲何为?”
纪珩道:“陆姑娘侠名在外,而纪珩与她算是故人,如今我陷入两难境地,又是只影形单,求助于她也是情理之中。”
白无常嗤笑一声,“为何不直接告知武林盟?是不能,抑或是不想?”
纪珩低垂着头,沉默不语。
“杀意太盛。”白无常突然道。她一眼也不曾瞧过纪珩,居然能感知到空气中悄然弥漫的森冷杀意。
“厉前辈果然敏锐。”纪珩只微笑着。
“带着这么一身难掩的杀气,要去杀谁?”
“杀该杀之人。”纪珩一字一句道。最后一字落下时,他面上一点那种温和友善的神情也没有了,唇角绷直,眉宇冷峻。
“你先前扮得一副无辜模样,就是要纪方禹死时,人人都同情于你,是也不是?”白无常望着窗外一片黑透了的天,气定神闲,“将你姐姐也搬出来,你纪家姐弟好不可怜,届时还有谁会追责你二人?”
不待纪珩回应,她又道:“不过傲雪剑并非你能轻易拿捏得住的人物,你这一着,却是险之又险了。别到时落得个适得其反,才叫好看。”
闻言,纪珩只是淡淡笑了笑,那笑里藏着无限苦涩。
然而,他口中说出的话却并不软弱:“诸多命案在前,武林盟必定判他个死罪,可姐姐与夫人所受之痛,到时又有谁去讨他偿还?唯有以眼还眼、以牙还牙,此仇方能得报。”
“他与你虽并无血缘,却有养育之恩。”白无常语带戏谑,“弑父可是千古骂名啊。纪少侠自诩仁义正直,竟会做这般大逆不道罔顾人伦之事?”
“我不杀他,才是罔顾人伦。厉前辈以为如何?”纪珩瞥她一眼,“而且前辈错了,他们尽可以去同情姐姐,但我却并不需要任何人来可怜我。让他们来恨我吧,他们越恨我,姐姐才越无辜。”
白无常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勾唇道:“你倒是无私。”
纪珩浅笑:“前辈过奖。”
白无常问道:“你姐姐可知道你呕心沥血做下这一切?”
纪珩伸出两指,点了她身上穴道,语气淡漠如水:“等见了她,厉前辈亲自去问吧。”
白无常皱起眉头,软着身子任由纪珩把她扛在肩上,强撑最后的意识问道:“究竟为何……不杀我?”
纪珩不再回答,足尖轻点,乘着月色离开密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