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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风筝 ...


  •   “夏林啊,快到中午了,你可以先回去。”

      店长的声音隔着一个书架传来,夏林从手上捧着的书页间抬起头,看了一眼柜台处的钟表,时针和分针指着相邻的数字,已经十一点了。

      她是临时被叫来书店帮忙的。

      上个暑假她在这家名为天石书屋的独立书店打过短期工。书店位于她高中附近的街巷里,在一排房子的最边上,要不是门口挂着小小的木牌,恐怕人们经过也不会发现这里有家书店。

      仅容两人侧身通过的店门,走进去会发现里面的空间比想象中要大得多。通道很长,环境整洁,靠墙的四面木质书架摆满人文社科类书籍,中央的矮架则比较随意,摄影集,绘本,漫画,杂志,各类书刊都有。

      书店生意颇为冷清,头发花白的店主却并不在意,偶有老主顾来到书店就高兴地与之聊上半天。他年纪大了做不动搬书的体力活,就招一两个年轻人来帮工。夏林就是这样在书堆里度过了一个清闲的暑假。

      今天也是如此,最近有个店员有事无法赶来工作,新进的图书亟待从库房搬进店面上架,展台也需要重新布置,夏林答应店长这几个周末都来帮忙。

      夏林把三岛由纪夫的小说放回架子上。工作差不多结束,她偷闲翻了一本书,刚翻了两页就到了回家时间。

      今日家里有客人要来。

      跟店长道别的时候,他塞来一个小信封,里面是一点微薄的工资,店长笑着说,这段日子辛苦你了。

      “哪里,不辛苦的,谢谢店长。”

      铃铛响动,夏林推开店门走到室外。有骑着脚踏车的人悠悠经过门前,太阳光线洒落地面,炎热无风,蝉声稍歇。

      搭捷运回家的路上,她接到了母亲的电话。雄哥似乎在厨房里做饭,油烟机呼呼作响,“夏林,买点水果回来,买新鲜的。”

      照老妈的吩咐,夏林从站口出来后去附近市集的水果摊挑水果。不知道具体种类,既然拿来招待客人,还是多买几种,香蕉,柑橘,芭乐,桃子都来一点。

      阿公出了趟远门,昨天晚上刚回到家,听说是南部那边的滅入口封印不稳定,还要劳烦他一把老骨头跑一趟,几天下来终于解决了。多买点香蕉吧,阿公爱吃。

      与水果摊老板娘闲聊的间隙,隔壁杂货店的老板在看电视新闻,夏林听到气象局发布的台风预报。原来是台风天的前兆,怪不得天气这么热。

      夏林提着几袋水果回到夏公馆门前时,里面飘来了说话声,客人已经到了。

      修和a Chord坐在沙发,他们回过头见有人走进,又站起身来与夏林打招呼。

      a Chord很自然伸出手,“你就是最小的妹妹吧,算是第一次见诶,你叫什么来着?”

      “我叫夏林。还好啦,我只比美美晚几分钟出生而已。”

      夏林刚空出右手想与他握一下,眼前忽然被夏宇的身影挡住。夏宇横插进两人中间,接过她手中的水果袋子,嫌弃说着“怎么买这么多香蕉”,慢腾腾经过把袋子拿去厨房。

      a Chord的手停在空中半天,最后尴尬地收了回去。

      夏林赶紧找话找补,“其他成员没来吗?”

      修在一旁回答:“他们有任务在身。”

      “噢,”夏林顿悟,“辛苦了。”

      既要练团出专辑又要执行异能任务,双重身份,双倍工作量,东城卫真是不得了。

      夏林进厨房跟雄哥和夏天打了个招呼又退回了餐桌区域,夏美正趴在餐桌墙壁偷偷观察修。

      眉清目秀的团长大人连看报纸都透着凛然的气息。

      “回神啦,擦擦口水。”夏林揶揄道。
      “我哪有流口水!”
      “要签名了吗?”
      “早就有啦,我现在只想看帅哥。”夏美凑到夏林耳边说,“机会难得诶。”
      “等下吃饭你坐他对面,占据最佳视角。”
      “你说得对。”

      夏宇敲着电脑,听到她们窃窃私语的内容,嘴角不由得抽搐起来,喂喂,至于吗。

      为了不让客人听见,夏林悄悄问老哥,“话说老妈真的要下厨吗?这样待客会不会不礼貌。”
      夏宇:“……大概。”

      还没等夏林为自己的肠胃默哀,玄关传来了兴高采烈的声音,叶思仁提着外卖走了进来,大大咧咧拆穿了雄哥想要用外卖伪装成自己烹饪的计谋,气得雄哥狠狠修理了他一通。

      大家的味蕾不用受折磨了。

      夏林松了口气。

      这是主客皆欢的一顿饭,席间大家数次举杯感谢东城卫的及时救援。阿公记住了自己最爱吃的披萨和波霸奶茶的味道,他煞有其事地吩咐前女婿下次必须还要拿这些东西过来,不然不准进门。

      *

      夏林放学回到家时,家中很安静,她似乎是最早到家的。下雨前的天空昏暗,客厅也浸在沉沉的暗影里,没开灯的视野内,所有东西都模糊不清。

      风吹动窗帘,树叶簌簌作响,茶几上摆放的报纸也被掀起一角。夏林记起挂在二楼阳台的衣服还未收,她匆匆放下书包,把庭院的门关好免得淋湿檐廊,便朝楼梯走去。

      踏上二楼走廊的地板,雄哥的房间门半敞开着,里面透出微光。

      夏林愣了愣,老妈今天这么早下班了吗。

      她没想那么多,本想直接转个弯去阳台,但心里的念头催促她还是去看上一眼。等她走到门前,按着门往里一望,竟直接对上了叶思仁的眼神。

      “哎!是老爸啊。”夏林被吓了一跳,下意识就问,“这个时间你怎么会在这里?”

      叶思仁蹲在床头柜前太久腿麻了,站起来时差点踉跄摔倒,他站稳身子才慌里慌张应了一句:“啊、啊!对,是......是雄哥叫我来找东西,不是我自己要来的。”

      夏林的眼神落在地板散落的许多纸片上,他们家最重要的证件都放在老妈房间里,最上面是用文件袋密封保存的夏家房契。老爸刚刚被突然打断,还没空收拾好。如果真是老妈叫他来,他何必这样惊惶呢,此地无银三百两,一撒谎就漏了馅。

      叶思仁满脸写着不安,他是做了很久心理建设才匆匆来到夏公馆,翻找了好一会儿终于找到了房契,没来得及高兴就被女儿发现了。本身就不是什么好事,想到这儿,他更是心虚了,飞快弯腰捡起房契的文件,慌忙想找个借口离开。

      “那个阿林啊,老爸想起来店门还没关,就先......”

      “老爸。”夏林突然打断了他。

      “哎、哎。”
      叶思仁努力挑起眉,睁大双眼好表达自己的无辜。
      “你知道老妈开的是几公吨的货车吗?”

      话题跳跃性太大,叶思仁没反应过来,“啊,什么?”

      “你知道,”夏林又耐心问了一遍,“老妈开的是几公吨的货车吗?”

      “我......我不知道。”

      “那你知道,她一年有多少休息日吗?”

      “这个,老爸我也不太清楚。”叶思仁莫名感受到气压沉重,他打了个哈哈,脚下向外挪动了几步,试图逃离。

      夏林站在原地,没有让开一点位置。她弯起了眼睛。

      “老爸,你不能这样做。”

      夏林按住叶思仁的手,仿佛带着千钧重负,压得他无法动弹。

      她开始自顾自讲一些没头没尾的东西。

      “货车狭小的驾驶厢在夏季是很闷热的,大太阳晒着,散发着皮革的臭味。不过老妈很爱干净,经常清洗和喷香水。但有时候跑长途,她一连在外几天都回不了家。老妈讲过,长时间行驶在路上,想睡觉都不能睡,再困也要把眼睛睁开,就怕出现交通事故,一切都完了。”

      重型货车,集装箱,汗水,汽油。长年握着方向盘,戴着手套的掌心也会被磨出深厚的老茧。在酒局上应酬,喝酒喝到反胃。好在异能行者的身体没有那么脆弱。

      雄哥不会频繁把工作上的难题说给孩子们听,连偶尔提起也是用着满不在乎的口吻,拍着腿哈哈大笑,仿佛天底下没有什么东西能够难倒她。

      夏林也确实没见过母亲特别脆弱的时候,雄哥连生气和哭泣都带着不肯服输的咬牙坚持。母亲很强大,但这不代表她真的坚不可摧,也不代表她可以任人伤害。

      “她开了一整天货车下班回家,浑身酸痛萎靡不振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她遇到事情想找人倾诉,想找个肩膀依靠的时候,你不在她身边。”

      “你不了解她的工作,不知道她现在喜欢什么,也不知道她在期待什么。你留给她的只有回忆,而人是不能靠着回忆过活的。”

      经过Vincent事件后,雄哥已经对叶思仁心软了,她离婚后单身这么多年,除了生活的压力让她无心思考另寻伴侣之外,未尝不是抱着一种复合的念头。

      夏林不评价母亲的决定是对是错,但她心疼她。

      “老爸,你要等到什么时候才出现在她身边。”
      夏林一字一句地说着。
      “不应该是那种让她彻底失望的场合吧。”
      “虽然,老妈她心很软,我知道她就算很生气很生气,她最终还是会原谅你。”
      “但我就不会原谅你了,老爸。”

      夏林最后的话音消散,空气陷入令人窒息的沉默。窗外的雷鸣与各色声响汇成沉闷的音波笼罩在房间内部。

      叶思仁只觉得头皮发麻,他猛地用手捋了一下头发,发胶精心打理过的发丝凌乱垂落在额前,他没有在乎,垂着头良久,最后自嘲地笑了,眼睛里忽有泪光闪烁。

      他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一把年纪了还要被自己的小孩点醒,他究竟都在做什么混账事。

      叶思仁向来是擅长用油嘴滑舌逃脱罪责的,潦倒的生活让他在市井间摸爬滚打,学了一身插科打诨的功力,有时为了一顿饭钱都可以在雨棚底下的小餐桌跟老板讲上半天价。用假话掩饰真心,用逃避代替行动,他行走在世间靠的就是这样一套准则。

      「你成不了事。」

      当年带着行囊离开家前,父亲背对着他留下一句漠然的话。年轻的叶思仁将其视作耳边风,以为这就是父亲最平常恨铁不成钢的一句责骂。他潇洒地离家奔向爱人身边,把家族的一切抛诸脑后。而后十几年的光阴流逝,他回首自己的人生,突然发现,自己确如父亲所言,什么也没干成。

      口口声声为了爱反叛家族,但最后也没守住自己的婚姻和自己的家庭。

      手上拿着的房契忽然像一柄重锤击打在心脏,叶思仁胸口浮出近乎苦涩的疼痛。女儿站在面前,她澄澈的目光毫不后退,令他所有自私卑鄙的想法如暴露在太阳底下般无所遁形。

      他究竟在做什么。

      叶思仁松开手中的文件,任其掉落在地。

      再怎么样,也不应该伤害他爱的人才是。

      *

      断了线的风筝在暴风雨中沉浮,以为自己是自由的鸟。他摔倒在泥泞里无人问津,断了骨架折了翅膀,曾经萤火般的梦想彻底熄灭在水沟里。

      有孩子捡起风筝的残骸,问道你要回家吗,代价是不做一只风筝。

      风筝说我已经是泥土了,就让我成为草地的养料吧。

      风筝落在了树的脚下。曾经他也落在过这棵树的枝桠,他们相互陪伴了一段时间,但因风筝还惦记着没有着落的天空,树不会离开自己的家,他们分开了。

      今后他们不会轻易分开。

      因为风筝不再是风筝了。

  • 作者有话要说:  写了点理想化的东西。(多提一嘴,这篇文里叶思仁是纯净版的,不靠谱是不靠谱,但没有出轨,后面也不会出现误认寒为私生女这回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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