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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4、章第三十四 ...

  •   待到江应淳再次以亭韶礼部小官的身份坐在江延锦面前之时,他的身侧却没有了昨日的那位夏郎君。

      千叶闻弦歌而知雅意,将回廊亭中的这一隅空间留给久别重逢的亲姐弟二人,自己则是带着宫人侍从们远远地候在一旁,也谨防旁人打扰。

      江延锦迤迤然地落座,她示意对方随意,而后自己斟了茶放在一旁。

      江应淳将昨日未曾来得及说完的事宜安排递给姐姐后,看向她手旁丝丝缕缕涌着热气的杯盏,打趣出声:“老师向来喜欢饮茶,倒是连他平素喜爱的也给了阿姐。”

      江延锦嗔了一眼过去,揶揄道:“本宫倒是看出来了,你同你师兄真是一脉相承。一个问我为什么院正那么关心我,一个问我为什么院正愿意分我茶叶,还好温灵年岁还小,不然我可真是招架不住。”

      江应淳听闻她话中提到了温灵,也就这这个话题多谈了几句:“说起小师妹的话,师兄他的确是对她太过关注了些。”

      “回护的那种关注。”江应淳补充着,他面上微露不解之色,又像是在向姐姐故意卖蠢。

      江延锦点了点他的眉心,就像温院正经常做的那样。

      她在对方赔笑的目光中缓缓出言:“不就是想说先前我仍在海桐城时的那些事么,还弯弯绕绕的。”

      江应淳颔首:“我先前总是害怕,阿姐已经忘记了这些事情。不论是父亲母亲,还是陛下与几位殿下,抑或是……我。”

      “多虑。”

      江延锦轻轻笑着,可她看似云淡风轻的外表之下的确也是与弟弟如出一辙的一瞬恐慌。

      还好,她在心中默默安慰着自己,还好自己放弃在平兰国的所有走了这一遭,如愿以偿地见到了各位故人,甚至收获了一些别的、意外的情感。

      江应淳虽还未娶妻,先前常年在书院之中也没与外面的女子接触过,但是得益于江侍郎与南夫人感情甚笃,乃至于当初只有垂髫之年的小儿的记忆中依旧留存着许多父母恩爱的残存印象。

      他看到姐姐想起师兄时频频出神又含着笑的模样,此刻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呢。

      江应淳的心情也不禁转了好,他适时发问:“平兰尊贵的殿下,对亭韶婚仪的安排可还有什么想要更改之处?”

      江延锦匆匆回了神,有些心虚地去望弟弟脸上的神情,见他依旧如常后才略略放下心来,想着对方应该是没有意识到自己快要藏不住的心意吧。

      她对婚仪本就没有什么想法,先前未曾动心时,江延锦看中的只是一个可以堂而皇之回到海桐城中的名分;而在她不可避免地对顾登楼动了心后,这些繁琐的礼节就更不会在她的心中占据太多的位置了。

      江延锦觉得不妥的也就只剩一条:“先前我便同殿下提过,那就是宫中出嫁的安排。兰皇后嫡出的公主我也见过,她年岁也不算小了,如此一来,这安排倒也可以改一改。”

      江应淳思忖半晌后,迟疑着道:“皇后殿下向来宽仁,而殿下应不知长宁公主便是阿姐,此举是为了表示对平兰的尊重与亭韶的重视。”

      “所以必须由我的口来说出推拒的话语,”江延锦了然,“这话,你身为臣子,不能贸然驳回兰皇后的决定,你师兄终归是亭韶的亲王,这话也不能由他来说。”

      她提笔落下寥寥几字,而后将它递给面前的人:“拿好,免得你们做事胆战心惊的。”

      江应淳谢了姐姐,一来,朝堂中的确有许多臣子认为亭韶不比平兰势弱多少,对联姻而来的公主如此礼遇,未免有长他人志气的挫郁之感,二来……

      他面带忧色,声音也放得更低:“若是阿姐默认此举,不免要见到陛下与皇后殿下,届时阿姐又该如何自处?”

      江延锦脑中回想着曾与她有着幼时玩伴之情的顾登易与兰采嵘,可也只记得顾登易是个能说会道却又轻易不吐露心意的城府深沉,兰采嵘看着温婉端庄,相交得久了才能窥见她坚韧不屈的刚直。

      她摇了摇头,不愿以旧日的印象去揣测现今的亭韶帝后。

      江延锦宽慰他道:“无妨,你师兄这一路南下之间,我也发觉了一件事。只要我还是平兰的长宁公主,所有人就无法奈我何,且安心吧。”

      毕竟亭韶上一次与平兰发生武力摩擦之时,最终是平兰占了上风啊,她在心中暗暗道。

      而后姐弟俩就聊了一些无趣的细节,总算是将温尚书布置给这两位小辈的任务完成得差不多了。

      江应淳挽袖收拾着桌上重叠的纸张,状若闲谈一般询问道:“对了,我听闻平兰的长宁郡主初露头角时业已及笄,那么阿姐是当初在司荆书院与我分别之后便北上平兰了么?”

      江延锦不欲蒙骗他,但也不想深入太多:“中间还有些波折,不过都不是什么要紧的事情。”

      江应淳早先便观察到姐姐厚重额发之下遮掩的、那道可怖的疤痕。发丝的空隙随着长宁公主头颈的动作复又闭合起来,尽数压在额饰之下。

      他收回目光:“……这样么。”

      江延锦找了个别的话题冲散有些急剧向下的气氛:“对了,舅舅与千叶曾经都同我说过,道是有人手在长南郡逡巡查探我的踪迹,这其中可有淳儿的一笔?”

      “这阿姐可高看我了,”江应淳苦笑,“我若是有能够悄悄查探的人手,何至于厚着脸皮拜到昭康王殿下的府中恳请他出手呢。”

      正中下怀,江延锦的唇边勾起一个笑。

      她追问道:“既是如此的话,你师兄这几年间……可还记得我?”

      江应淳颔首:“自然,殿下不仅依旧惦念着阿姐,就算是我,若是没有殿下与阿姐幼时的情谊,想来殿下也不会如此关照一位突然出现的‘师弟’吧。”

      江延锦先前便对此事有所了解,但当她听完弟弟亲口所述的那一件件具体的事宜后,也颇为咂舌。

      “殿下替你打通了礼部的人脉不说,竟然在之前还专门为你讲解夫子教授的内容……”江延锦有些意外,“可你拜入书院之时,殿下早已在书院结业了啊。”

      江应淳默然,江延锦却读出了他的言下之意。

      虽然当初的顾登楼因为替江家求情被长兄所不喜,虽说当时的二皇子以游历为名被隔绝出亭韶朝廷,但他还是在听闻了江家姐弟的消息后前往了书院之中,又压下心中的苦涩照看江延锦留下的幼弟。

      江延锦升了几分愧疚之情,她强打着精神微笑送别了还要与同僚碰头的江应淳,自己一个人缓缓走在回到住处的路上,越想越是苦涩。

      千叶打发走了本要簇拥着公主的众多侍从,她也知趣地跟从在江延锦的身后侧,并不做声。

      江延锦习惯了以牢固的假面与精美的谎言示人,她不会被旁人的试探与刁难所伤,乃至于她游刃有余。

      可是她不知道该如何去回应一份如此认真又长久的情意。

      先前她虽与顾登楼互通了心意,可她却如同平常人一般会在这种关系之中产生患得患失的恍惚。

      江应淳的话把她先前只粗略了解过的事情一件件一桩桩陈列在她面前,她知晓了对方多年一贯又未在与她相认时提及的帮持,忆起自己不管不顾的假死带给亲近之人的伤害,更加让她无地自容。

      以后对顾登楼一定要好一些,江延锦暗暗想着,他一路南下间,不免在寻常市井流连,也频频与小吏有所接触,心中也有了一些思量。

      江延锦缓缓吐出一口浊气,凭借几步路的时间便收拾好了情绪,也终于在百无聊赖的行程间有了几分清晰的目标。

      千叶瞧着主子的表情微微放松了些,这才近前来低声询问道:“小姐,可是小公子那里有什么不妥?”

      “不是,”江延锦摇摇头,露出一个苦笑,“只是……了解了一些淳儿这几年的生活罢了。”

      千叶心里了悟她为何方才露出那种神情了,不过这种事她并不好开解,只能轻轻附和着:“昭康王殿下今日也有事宜要忙,应该在晚膳时才能脱身。”

      “晚膳么……”江延锦若有所思,“我记得他小时爱吃河鲜,也不知现在的时辰是否还来得及。”

      她一边准备着离开书院转转,一边在脑海中下意识地闪过了当年的记忆片段。

      彼时江延锦充作匪女阿宁在匪帮中停留的日子一天天过去,眼瞧着还有一年就要及笄的当口,匪帮中的众人却肉眼可见地惴惴不安了起来。

      她因为任务又一次完成得不好而被丢在了地上,阿宁的脸上被泥土与灰尘染得一道一道的,可她并未喊痛,也没露出隐忍的神情。阿宁只是面无表情地抹去细小划伤逼出的血液。

      居高临下俯视着匪帮“毒女”的几个人因为没看到她的吃瘪而显露些微怒色来,领头的那位与阿宁不睦已久,他嗤笑着道,阿宁,少东家的目标都敢不上心,你真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啊。

      阿宁蜷缩在地上,她眉头微动,似是想要出言讥讽,但最终还是没有说出口。她将柔软的腹部护住,阖眼思索着下一次能够逃离山匪的机会。

      预期的拳打脚踢并未如往常一般落在她的身上,阿宁有些困惑地睁眼,却发现方才还被几人的阴影笼罩着的这一隅已经是天光大亮,她抬手遮掩过于刺眼的日光,却见有一人骑马而至,逆光向她走来。

      阿宁看清了马上之人的面庞,那熟悉得令她有一瞬恍惚的脸就这样出现在了她的面前,宛如天神降临般将她拉出了泥潭。

      二皇子方才在侧悄悄观察了一会儿,将事情了解了个七七八八后出手将围着少女的几人斩于马下。

      他确定了死去的几人的确是自己剿匪的目标后,朝仍然跌落在泥地上的少女伸出了一只手。

      阿宁没有接他的手,她垂着头自己撑着地挣扎着站起身来,好似在遮掩自己眼眶中快要滴下的泪水。

      她不愿再去看依然光鲜亮丽的故人,也忘记了自己的面容已经被舅舅调整过,阿宁只是收拾好了自己的情绪缓缓走回了山寨,当山匪的头目问她去接应的兄弟们如何了时,她也嗤笑一声,淡淡说着,啊,我把他们都杀了。

      山匪少东家站在父亲身后,他听罢这话情绪激动,眼看着就想要冲上来与她理论。

      山匪头目抬手制止了儿子的举动,他直勾勾地看着面容淡然的阿宁,目光中尽是狐疑。

      阿宁知晓向老大说谎的代价,但她用尽全力克制住自己的恐慌。她依旧毫不在意地站在对方面前,全然不怕周围之人手上的武器,就好似她真的认为这是实情一般。

      阿宁赌对了,头目最终还是没有把她如何,而阿宁的这一遭隐瞒,自然也为二皇子的剿匪争取了更多的时间差。

      江延锦猝不及防地忆起了这一段过往,本来匆匆的步伐一顿,继而她又苦笑着摇头。

      难道自己已经沦落到必须生拉硬拽也要扯平的地步了吗,她在心底自嘲着道,江延锦啊江延锦,你怎能没有勇气去承认顾登楼的确不计回报的帮持与关心呢?

      饶是亭韶暮春的天气已经足够和暖,江延锦却还是拢了拢自己的外衫,把那些由记忆带出的痛感尽数抹去。

      她与书院的护院打了个招呼便绕了出去,愈发热闹的寻常街景挽不住她的一瞬停留,江延锦只是有个突兀的想法。或许,她放纵着心中的揣测暗暗想着,或许自己和顾登楼互相亏欠又互相弥补了这么多年,自己已经没办法还清对方的情分了。

      这些话她并不曾说出口,哪怕千叶都不曾知晓,就好似顾登楼并不知晓她曾为了掩护他的公务而收到生命的威胁,也宛如她至今仍然不晓,那位二皇子在之后剿匪的过程中,拿出自己的帕子替匪女阿宁包扎伤口时,那被她偶然瞥到的木棉花状的木簪究竟是为何人所刻。
note作者有话说
第34章 章第三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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