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风雨后》燕安四日

2、二

　　她的梦碎了，我也甘愿陪她一同锁在这一方天地里。

　　我轻轻搂着她，悄声告诉她：[你放心，我定会陪你君临天下。]

　　遇见柳珠是我这平淡无奇的一生中最庆幸的一件事。

　　要不是还有她的存在，我也许已经对这世间早已无任何眷恋。

　　这么多年以来，我一直活在过世大哥阴影下，是骠骑大将军最没用的次子。

　　因为大哥的死，我对刀剑与战场有着莫名的恐惧。

　　虽然会武功，却再不敢碰兵器。

　　父亲曾骂我是废物，也从未指望过我能继承他的衣钵。

　　他为我做过最正确的决定便是将我送给了柳珠，做她学堂的伴读。

　　让我风平浪静的一生中，被她掀起了微微波澜。

　　我狠狠灌下一口女儿红，看着对面的柳珠抱着酒罐子凄迷的脸庞。

　　我想起了那日登门拜访父亲的五王爷，语气里尽是不屑：[她一个还未及笄女人如何能当皇帝？]

　　女人怎么就不能当皇帝？

　　我忍不住打了个酒嗝儿，咧着嘴角，瞧着柳珠将歪在一旁的琵琶抱起来戚戚然地弹了起来。

　　我摇头晃脑地打着拍子，那琵琶声哀怨又凄凉。

　　[这曲子太不吉利了，换一首。]

　　话落，曲声也停了，紧随而来的是琵琶落地声——

　　我睁开迷蒙的眼，眼前的柳珠静静站在我跟前，泪眼斑驳。

　　那双白皙的葇荑如无骨的蛇一般，攀上我的脖子，勒的我喘不过气，

　　我愣住了，酒也醒了一大半，素白的袖管之下，藕臂上是道道狰狞相交的青紫伤痕。

　　[这是怎么回事？！]

　　我翻身加了些力道，将她紧紧锁在怀里，她一口狠狠咬在了我的手臂上，锥心的疼。

　　[柳珠！快说啊！]

　　我急了狠，捏紧了她瘦削的下颚，却再没见她眼中清透的神采。

　　[昨日三皇叔吃醉了夜闯我寝宫，差点...]

　　她揪着我的手臂，像只迷途的幼兽，呜咽着，[要不是于公公赶了来，我早就已经失了清白...]

　　[这老王八蛋！]

　　一股血直冲心门，身前的梨花木桌霎时被我碎成了两半。

　　柳珠可是他的亲侄女啊，又是当今天子，这混账东西怎么敢下得去手！

　　我推开了柳珠，转身就要去三王爷府算账，如今她根基未稳，此事就算被宣扬了出去，三王爷手握精兵，自然不会将她放在眼里。

　　[不可！李不还！]

　　她死命将我拉住，脸上尽是仓皇，声音也是抖的，[你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将军之子，你如何去闯那王爷府！]

　　[那就只能眼睁睁看着你被欺辱吗！我堂堂七尺男儿，竟然连自己的心爱之人都保护不了！]

　　我登时红了眼，头一次憎恨着自己竟然这般无能。

　　[我去找我爹，你自小就与我长大，他定会为你主持公道！]

　　我将她揽在怀里，发着毒誓：[珠儿，你放心，我李不还定会让他血债血偿！]

　　湿润的唇肉轻轻滑过我的脸颊，我终于见到柳珠笑了，小小的梨涡在嘴边绽开。

　　这是自她登基以来，第一次笑的那么开心。

　　当我匆忙赶回府，将此事说与父亲听时，他却一改往日嫉恶如仇的性子，严令让我别管此事。

　　[父亲，柳珠，她可是你看着长大的啊！]

　　我不可置信地看着眼前的父亲慢慢沉了脸色。

　　[看着长大的又如何！她如今是一朝天子，天子的事，能归我们管么，今后你也少进宫里去找她。]

　　见他如此决绝，我颤着手，二话不说便朝屋外走去。

　　屋外，父亲的副将贺风带着十几个士兵手握着长矛将我阻拦在原地。

　　父亲背着手从屋内走出来，语气沉沉道：[我知你是个不听话的性子，这几日朝内有大事发生，你给我老老实实呆在府上。]

　　我被贺风压着，冷笑了一声：[你休想关住我。]

　　父亲看向我，轻叹道：[不还，你与长公主终究不是一路人...]

　　[是不是一路人哪是由你们说的算！]我咬牙道，[还有，你应该尊称她为‘陛下’。]

　　父亲显然没料到我竟说出这话，愣了半晌，冷着脸让贺风将我关进了屋子内，又让他派人将我看押起来。

　　朝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大事，被关在屋内的我无从知晓。

　　过了两日后，我趁着贺风不在，偷溜了出去。

　　我顺带鼓足勇气偷了他的佩剑，往三王爷府杀了去。

　　奇怪的是，贺风也未跟了来，我本不明白缘由，待我去了三王爷府后，被眼前的景象骇在原地。

　　原本气派的三王爷府如今成了一片火海，先皇亲赠的牌匾被猩红的血泼溅的到处都是，府内升起阵阵滚滚黑烟，府外围满着一圈太监。

　　他们的腰侧佩着兵器，神情肃穆。

　　我轻皱了眉，根据周朝惯例，阉人是不能佩戴兵器的。

　　一具具尸体被里边同样穿着太监服饰的阉人丢了出来，其中一具便是三王爷。

　　此时的他已经被开膛破肚，血淋淋的肠子从他烧焦的肚子里漏了出来。

　　很快，府内涌出一大群太监，领头的太监正是于公公。

　　[这不是少将军么，你怎会来这么个晦气地方？]

　　我的脚仿佛扎了根一般，直至于公公走至我跟前，这才重新有了知觉。

　　他满脸褶子笑眯眯的模样，手中正捏着一把沾了血的长剑，让我心中不禁生起一阵胆寒，

　　[敢问公公，这三王爷府究竟发生了何事？]

　　于公公挑了挑眉，[少将军瞧不出来么，咱家正在替陛下肃清呢。]

　　我慌了神色，结巴着：[这是...是圣上的意思？]

　　[可不是么。]

　　他瞧着我手中的剑，啧啧了两声：[前几日三王爷冒犯了圣上，这朝中竟然一个替圣上说话的都没有，所以，这落难见人心呀，既然各位都不出手，那圣上只有亲自来了。]

　　他话音刚落，几个婆子揽着一个着了一身白袍的女子匆匆上了马车，白袍上染着猩红。

　　是柳珠！

　　原来，那日三王爷派人夜袭皇城，城内手握兵权的几个大臣都没吱声，包括我的父亲。

　　柳珠被逼至绝境，这才允了宫内的太监们佩上了兵器随着禁卫军杀了出去，闯了王爷府。

　　我的手心里冒出了冷汗，看着他慢慢擦拭着那剑上的血渍，剑面上慢慢浮现出柳珠的脸，只是这回她再也没了笑，杏眼中全是冷意。

　　等于公公一走，我无力地坐在了地上，手中的剑应声也跟着落了地。

　　终是我食言了，没能保护好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