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国风雨后》燕安四日

1、一

　　老皇帝驾崩了。

　　我身着丧服，静静地伫立在爹的身边。

　　隔着他的肩膀仰望着那副身着明黄龙袍的空壳，耳边回荡着尽是群臣，妃子，太监的哭喊声。

　　龙床前的柳珠披麻戴孝，晕染着雾气的眼眸里满是木然。

　　就连年幼的小皇子轻轻扯了扯她垂着的袖管，柳珠依然没有任何反应。

　　系在她脑后的那根发引死死的垂在半空。

　　我知晓柳珠其实一点也不悲伤，反倒是有些不甘。

　　因为龙床上那个横了一世的老皇帝偏偏将她指做了皇帝。

　　明明是个不受宠的公主，却是老皇帝唯一成年的子嗣。

　　接到于公公的旨意时，我正同她喝着京城最烈的女儿红，看着酒罐子被她狠狠砸在地上碎成了花。

　　柳珠蹲在地上委屈地哭出了声，地上还散乱着她刚写好的诗。

　　而我手里捏着那道圣旨，不知所措，那是老皇帝的遗召，她不得不从。

　　天底下每个人都做梦想当皇帝，除了柳珠。

　　她只是个喜欢吟诗作赋的小姑娘，平日里，瞧我杀了野兔，她都会吓个半日。

　　我实在想不出来，柳珠成了皇帝的模样。

　　[诶...终究还是她坐上了这皇位。]

　　我听见父亲在我耳边叹着气，

　　身为骠骑大将军的他领着文武百官立在殿上，谁都未曾想到老皇帝居然将皇位传给了一个女人。
　　站在柳珠身后的三王爷立刻叫嚣起来，当场发了疯。

　　他无法接受老皇帝居然要要将皇帝的位子给一个女人，眼睛就像会吃人一般，生生要将柳珠活剥。

　　他揪住了柳竹的长发，将那根发引扯地稀碎。

　　我咬着牙挡在她的前头，听着她埋在我肩窝处发出弱弱的哭声。

　　这才是柳珠，我不禁松了一口气，这才是真实的柳珠。

　　她紧紧攀着我，耳边回荡着她无力的低喃：[不还，我成皇帝了….]

　　三王爷的拳头结结实实落在我的背上，疼的我龇牙咧嘴。

　　登基那日，

　　我沉默地望着她跪在冰凉的地上，听着殿上那声尖细的嗓音传达着老皇帝的旨意。

　　那道旨意如一根锋利的冰碴子狠狠刺破了柳珠的喉咙，满是血腥味。

　　当她被大太监于公公指引上朝时，不合身的龙袍还差点将她绊了一跤。

　　于公公却丝毫不慌，慢慢将她扶上了龙椅，就这样柳珠成了周朝的女皇帝。

　　而我同她，也从青梅竹马变成了君与臣。

　　可是我却一点没觉得这有什么不同，柳珠还是如从前那般，见着生人，脸色会变得青白。

　　龙椅之下，跪着许多花白胡子老头，乌泱泱一大片如潮水般铺满整个大殿。

　　宽大的袖袍下面，她的手一定发着冷汗。

　　而我只能跟着父亲跪在下头，我的心也跟着她悬了起来。

　　[等会下边儿跪着一大片人，你就将他们都想成一筐青菜萝卜，这样就不紧张了。]

　　在她登基之前，我挨着她瘦削的肩膀边嬉笑着替她出了一个馊主意。

　　她有些委屈地在我耳边念叨着：[不还，为何是我当了皇帝呢？我明明是个女子，为什么不是皇叔他们？]

　　[大抵是你兄长他们都病逝了，唯一的皇弟才刚会说话，只有你能担此大任了…]

　　其实这缘由她都知道的，她只是害怕这突如其来的权利。

　　我踌躇了一会，还是将母亲留给我的手帕拿出来替她擦掉淌下来的泪花。

　　她哭的更伤心了，倒不是因为老皇帝，

　　而是在老皇帝驾崩那一刻，我与她的游侠梦就不复存在了。

　　还记得我们坐在酒肆里，听着说书先生摇头晃脑说着侠客之战，柳珠的眼睛亮亮的，嘴边还有未来得及擦干的酒渍。

　　她牵着我的手嚷嚷着：[不还！等我以后被皇叔他们流放塞外，我就跟着你去浪迹江湖！谁也管不了我们！然后等我及笄后...就...]

　　我偏着头，故意凑近了她红嫩的脸，[就什么？]

　　回答我的是她打来的一巴掌，杏眼里装着的满是女儿家的羞怯。

　　我也红了脸，终于知晓了话本上说的男女之情是什么意思。

　　我中意柳珠良久了，我喜欢她。

　　可是到最后，她没有被皇叔流放塞外，而是踏上了她父皇走过的老路，承下她父皇手里的大好河山，她就这样被永远锁进了一方天地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