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衾君》轻纱的画舫

25、前兆

　　次日一早，石柏君照旧去了母亲那里请安问好，因老祖宗特意嘱咐过免了他今日的问安，所以他便多在母亲这待了会。
　　纵使母亲把几乎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父亲身上，石柏君也并未觉得不妥。
　　他贵有自知之明，自己终年没几天在家，大哥忙于朝政，忙于小家，偌大的府里竟没几个能解母亲之寞的人。父亲辞官后居家居多，常年以往，自然形成如今的场面。
　　但本聊的好好的，忽然话风突转，从裁衣变成了成家。石柏君当机立断脱身出门，奔回自己的院子里。
　　隅中之时，石柏君瞒天过海地独身出了石府，走街串巷，绕了老长老久的路到了家鲜人问津的当铺。他怀着藏包袱，掏出数件昔日外游途中重金买下的值钱物件，眼底划过淡淡的不舍，狠狠心，还是把它们推上前。
　　晚膳时分，石柏君被传话去父母亲的琼屋用膳，夹菜时他心不在焉，好几次不是夹空筷子就是夹落菜肴。
　　气的石穹胡子都要抖起来，再也忍不了地出口训斥：“食乃珍贵，一粥一饭当思来之不易！岂容尔等小儿如此糟践！”
　　石柏君早已习惯的父亲的训诫，敷衍地认错，“父亲所言极是，儿子羞愧，儿子饭后便将这些落灰的饭菜装于守门的大黄吃。”
　　凉氏连忙从中调节，安抚丈夫的情绪，帮着丈夫说教儿子。
　　石柏君耸耸肩不以为意。
　　“霖儿，我且问你，你觉姜景姑娘如何？”石穹语出惊人道。
　　这可让石柏君着实问楞住了，一时间张口结舌，答不出话。
　　“霖儿快回答你父亲，出神作甚？”凉氏加入其中。
　　“儿子为人，多年来自当父母熟知，不受拘束，没有规矩，常年流浪在外跋山涉水。文不成武不就，无功无名，实属碌碌无为。儿子即将及冠，但也不孝地让父母亲操心担忧，是儿子之过。现下儿子有改过自新之意，还望父亲明鉴。只改过不是口头之语便万事大吉，需时间，需历练，需教育，三者缺一不可。儿子无大能大才，自知之明还是有的，说这些也不是贬低自身，而是看清自己。儿子认为，未真正顶天立地，难以成家立业。”
　　一顿话让石穹短时哑口无言，就连凉氏都带着明显的震惊看向他，实在意想不到，如此大道理还能从次子的嘴里听到。
　　石柏君察觉到母亲好像朝窗外看了眼，似乎是在看落日。
　　确定斜阳是西边落下的凉氏轻拍夫君，让他说句话。
　　“舌灿莲花地说些不切实际的花言巧语，你也有脸？”石穹这般回。在他看来，次子这些冠冕堂皇的话听着是好听，其实不然，都是借口罢了。
　　待石松君下值后往石府归，听仆从将打听来的弟弟与父亲之间的对话后不禁若有所思。
　　踏入霖屋，看见弟弟正在等候，石松君走过去，“霖弟桌上所说可是肺腑之言？”
　　“大哥回来了。”石柏君听见声音转身定睛在石松君身上，见他着官服，知道他一下值就来这，又听到单刀直入的话，顿了顿说：“句句属实。”
　　石松君微眯眯眼，一言不发。
　　“有此境界实在难得，但也得结合实际，有时候鼠目寸光也会是个谈得上高明的选择。”石松君思之良久，缓缓道来。
　　再接下来的日子，石柏君好像没有再见过姜景姑娘了，也只在老祖宗那边听到给几耳她的消息，说是家里有事先回。
　　石柏君装了好些天的知书达理，文质彬彬，可把他累惨了，他每天不知疲惫地在父母亲和大哥耳边絮絮叨叨自己志在四方，暂时不想成家。然而每每得到的不是无视，就是警告。并且无法侧面地打听姜景姑娘是否有出言退婚之意，为此石柏君日日躁动不安，每到这时他都会猜想自己送出的信还有多久抵达京都。
　　直到京都加急送达的一封信打破了现在的僵局，以及推翻了石柏君的理智。
　　从二浒手里拿到信件时，石柏君惊讶地问为何如此之快，他专注于手里的信从而忽略了二浒眼底的欲言又止。
　　“回二公子，奴给您加钱送的加急件。”二浒只说出了一部分的真相。
　　“办的不错，这酬劳你且收下。”石柏君利落地掏出丰厚的酬金，沉甸甸的布袋落到二浒手里，几乎是放在岌岌可危的忠诚上。
　　“二公子……”二浒再开口却说不出什么话来，忆起当初他信誓旦旦地说幸不辱命，如今事与愿违直叫他开不了口。
　　“还有何事？”石柏君急于拆信，随口回。
　　想想自己的把柄在那人的手上二浒便把话咽回了肚里，佯装无恙，回：“无事，谢公子慷慨。”
　　石柏君回以一笑，匆匆告辞。二浒心下难安，目送他的背影直至看不见。
　　想起那锋利的刀刃摆在他家人脖颈上威胁的时候，二浒内心的负罪感也就随之消解一些，但更多的，是不安，是恐惧。是庶民的人命认同草芥，轻如鸿毛，而他们却束手无策，只能认命。
　　在自己的屋内，屏退所有下人后，石柏君这才小心翼翼地拆封信件。
　　他逐字看去，笑脸也逐渐消失。
　　石柏君知道柳箐夫人的字，是偶然间碰见过她在抄写经文，她的字形特殊，极其好认，也不易被人擅学。
　　石柏君读完手里的信恍惚地松手，任由它掉落在地面，恍若未知。
　　回想当初他暗地询问老鸨，江堇姑娘赎金需几，可曾有过多少人如他一样动此念头。
　　老鸨回，赎金五百两。不可枚举。
　　柏回，赎金不日定当奉上，还望鸨母为助柏一臂之力。
　　老鸨有再问，公子可信乎？
　　柏又回，可！且柏意欲为江堇姑娘引荐正当乐坊，从此脱离苦海。
　　老鸨沉默少许，没有直视石柏君，思量过后，复说，公子有此心实属世间难得，可单凭公子三言两语便可预赎走姑娘，那她这春楼可就倒闭哩。公子究竟诚意几何，时间会见分晓，你且去与江堇单独见上一面，聊上一聊。那之后，公子无论是否有改变都可再来一问，我老鸨随时恭候。
　　柏大喜，应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