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燕倾

4、鞋印

　　成年人的渐行渐远始于互不联系。

　　林延自然没有要和余常一刀两断的意思，他问了余常学校的其他老师，得知余常最近不忙，快要出差回来，就给余常打了电话，但好像被拉黑了。

　　林延眉心微拧，换了备用机给余常打电话。这次电话倒是通了，对面秒接，却不是余常的声音，是个年轻的男孩。

　　“余老师去洗澡了，您找他有事吗？”

　　男孩挺有礼貌，林延再仔细一听，是余常带的研究生，赵宇。

　　赵宇是跳级生，脑子好性格活泼，还在本科的时候就盯上了他的文物鉴赏课老师余常，但余常一度拒绝了他的追求。
　　余常给林延看过赵宇辩论赛时的视频，夸过他年轻有活力很喜欢运动。

　　林延从不费心去记身边的人和事，唯独记住了余常夸赵宇时的语气。
　　不太年轻且十分懒得动弹的林延有些吃味，他记得余常经常躲在他家，就是因为躲避赵宇的追求。结果现在两个人待在一块儿，余常还毫无危机意识地洗澡，把手机让赵宇保管。

　　林延心里冒出120个念头——余常该不会是因为和人家小男生谈恋爱才冷落他的？他不是不喜欢赵宇吗？他不是直的吗？他……

　　赵宇半天没听到说话声，在电话那头催促：“你好？摩西摩西？”

　　林延清清嗓子，对赵宇说：“我是林延，麻烦转告余老师……算了，我当面跟他说。”

　　听到对面是林延，赵宇发出一声响亮的惊呼：“林老师！余老师经常提起你！他可喜欢你啦！他昨天还说——”

　　手机那头传来余常的声音：“谁打来的，我看看。诈骗电话你也接。”

　　余常似乎是敲了一下赵宇的头，然后挂断了通话。

　　林延再打了一个，得，第二个手机号也被拉黑了。

　　试探性地在微信上点了个表情发给余常，迅速收到一个红色感叹号。

　　林延也不生气，只是心里有些急。正赶上出版方找他，再加上责编，三个人聚在清咖里。

　　林延打算谈完事去找余常，特地穿上了到学校也不突兀的偏休闲正装。责编劳拉晚上要去参加闺蜜的生日派对，一袭黑色长裙包裹在防风外套里。而出版方派来的人对劳拉有意思，抹了二斤发胶，西装镭射风，打扮得像只开屏用力过猛的孔雀。

　　三人面面相觑，林延打破了僵局：“我以为咱们今天只是私下先通个气，没这么正式？”

　　“晚上要去轰趴。”

　　“我在追她。”

　　二人同时开口，对视一眼，林延在劳拉眼中看到了一丝羞涩，旁边那位西装革履的小哥笑得牙齿上的反光快要闪瞎他了。

　　林延脸上礼貌的微笑缓缓消失。
　　见鬼，他以前以为这个女人满心事业和恋爱绝缘，看来绝缘体最后只有他一个。
　　心情不觉又糟糕了几分。

　　劳拉看林延频频抬起手腕看表，忍不住在咖啡桌底下踢了林延一脚：“别走神！”

　　浅色皮鞋瞬间留下印子，林延：……

　　这次本来也只是浅谈，出版方得到意见后还要回去汇总，不过三人行，总有一个人话特别多，西装小哥口若悬河滔滔不绝，在劳拉面前疯狂表现，相对的劳拉也分享了很多想法，随便谈谈也从中午谈到了晚上。

　　等到人走后，劳拉见林延还在看表，提醒道：“老年人，你的手表绑了手机，来消息会提示，你不用一直看的。”

　　林延把视线从手表拉回来，又看向脚尖：“不是老年人，没有一直看。”

　　劳拉顺着他的目光，看到那只被踩脏的鞋：“哎呀不好意思，你不会还要去约会吧。”

　　她本来是调侃，谁知林延变了脸色。

　　“你真的要去约会啊？还是相亲？对方比你大还是比你小？做什么的？我认识吗？”

　　林延笑道：“你想哪去了。”

　　“那你为什么收拾自己收拾得这么帅，这可不像你，你最懒了。”

　　“……”林延无法反驳，他的生活自理能力本就一般，认识余常以后被照顾得很好，就连皮肤也提亮了一个色号，余常完全是按照养猫的标准在宠爱他，如果不是余常的做饭水平实在糟糕，林延怀疑就连厨房对方都不会让他进。

　　“延哥你想什么呢？”

　　林延低声问：“如果有一个人过去对你无微不至，现在突然不再关心你，联系方式也拉黑了，你会不会去见他？”

　　劳拉设想了一下，顿时血压升高：“我未来的对象要是敢拉黑我他就死定了。哦……你是不是被余老师甩了？”

　　林延的声音又低了半个八度：“甩这个字不是这么用的。”

　　劳拉咂舌：“您知道您现在像什么吗？一整条被雨淋湿的臭狗。”

　　林延：“我不要当狗。”

　　劳拉：“那就臭咪。”

　　林延和劳拉正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有两个人一前一后的从窗外的暮色中经过，前面的人疯狂地奔跑，后面的人骑电瓶车在追，不一会儿二人进店，劳拉认出后面那个是余常，前面的年轻一些，是余常的学生。

　　“林老师！你看老天都为我做主，随便进个店都能碰到林老师！”前面的学生哽着嗓子喊林延，声音还挺委屈，“你说余老师怎么能这么对我？”

　　余常跟在他后面，面沉如水，林延从来没看过他这种表情，在他的记忆里，余常总是快乐又不太靠谱的，调戏他的时候甚至能用轻浮来形容。这一刻林延才有种真实感，这人在学生面前有着另外一副面孔。

　　但余常看到林延，目光开始游移不定，还有几分心虚。赵宇就喊得更大声，立志要吸引在座的所有人的注意力，包括且不限于清咖里唯一的女士。

　　“你们慢聊，我还有点事。”劳拉一看这修罗场的架势，连忙拿起桌上的手包走了，给林延使了个“你自求多福”的眼神。

　　赵宇无疑是又聪明又帅气的学生，智商和外形无可挑剔，就连发起疯来都能让人给他摘星星拽月亮，然而旁边他的老师却不为所动。

　　林延皱了皱眉，把黑着一张脸的余常和已经在哭的赵宇一手一个拉到了店外面的小巷。

　　“怎么回事？”

　　“林老师！呜呜呜……”赵宇哭着把事情说了。

　　这回系里有个项目，他们学校里需要出两名师生，去市里配合研究人员的考古工作。余常带上了赵宇，赵宇以为这算是他俩成了的意思。

　　今天中午工作结束，在宾馆赵宇和余常喝了点酒，他接了林延的电话，余常对他语言和动作亲昵了一些，赵宇一时没控制住，借着酒劲扑上去把人亲了，还拿出手铐铐人。

　　好在余常和林延学过小擒拿手，三两下挣脱劣质的情qu手铐，起身后一下子就把这个趴菜按地上了。

　　两个人回来后，余常没打他也没骂他，但是提出不能再带赵宇，把转研究生导师的邮件发给了领导和系里另一个教授，对方也已经同意。

　　“你不能这么对我！”赵宇哭得眼睛都要瞎了，“这三年我对你的喜欢，所有人都看在眼里，为什么你不能喜欢喜欢我呢，我哪里不好，我一定会改！”

　　天之骄子变成了卑微无比的模样，赵宇抓救命稻草似的把目光投向林延，“林老师，你是余老师最好的朋友，你帮我说句话，求求你！”

　　林延语塞：“我说什么，我也刚被你小鱼老师拉黑三回。”

　　“小鱼”叫得亲昵，余常听得身体微颤。他睨了二人一眼，靠在墙上，抱着手臂深深呼吸：“你对我好，你喜欢我，我就应该也喜欢你是吗？你好好想一想，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这样的道理？不喜欢就是不喜欢，不能强求。”

　　他说着这句话，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林延。

　　在漫长的单身岁月里，林延的情商和恋商长期处于出走状态，这一刻却突然悟了。
　　原来“加油”后面晕开句号的是眼泪，和倒春寒的结束没有任何关系。

　　林延走过跪在地上哭嚎的赵宇，径直来到余常身前，拍了拍余常的手臂，在他耳边低声说：“出差辛苦了，今天好好休息，别为了这些事不开心。”

　　“……好。”余常酝酿半天的怒意和沮丧就像一拳揍在棉花上。
　　他看林延的眼神从晦涩不明转成肉眼可见的无奈，露出一个自嘲的笑：“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你回吧，去忙，我也回家了。对了，你鞋上的印别用擦擦克林，直接用干毛巾擦就行。”

　　林延默默收回脚：“谢谢你的建议，我会的。”

　　余常刚骑上小电驴，林延长腿一迈，也跨上了后座，紧紧地贴住余常的后背。

　　余常闻到林延身上的淡香水味，耳朵瞬间红了起来，嘴上无情地驱赶：“你下去。”

　　“把我放出来，”林延固执地说，“不然我就跟你回家，路上遇到交警，你自己交罚款。”

　　余常被小学鸡似的威胁给糊弄到了，只能现场操作手机，拖出黑名单后后林延还是不下车。

　　余常警惕地问：“你还想干什么？”

　　“解释一下你为什么拉黑我？”林延抬起手，从余常的腋下绕过去，包住余常拿着手机的手，温热的鼻息打在余常耳畔。

　　“你明明已经知道了。知道了就和我保持距离，你别摸我手。”

　　林延不摸手了，手臂改环在余常腰上：“保持距离你就跑了。”

　　余常反手掏林延的痒痒肉：“下去，不然上网挂你了啊。”

　　林延知道余常虽然很喜欢戏弄他，但其实是个脸皮很薄的人：“挂什么？自挂你挠我痒痒？”

　　两个人在电瓶车上扭得都要掉下来，巷子里突然爆发出一声震天响的哭声。

　　“你们！你们两个！”不远处看了个全程的赵宇嘶吼着说，“为什么要在我的伤口上撒糖……啊不是，撒盐！我不活了！不活了呜呜呜呜！”

　　林延满脸迷惑：“我们怎么你了？”

　　他的手臂刚松开余常的腰，马上被余常踹下了车。余常一拧右手的加速，小电驴一骑绝尘，瞬间跑远。望着余常远去的背影，林延拍了拍沾灰的西裤，顺便把哭到脱力如同一坨烂泥的赵宇从地上拉起来。

　　“你余老师对你已经很好了，换我我让你退学。还哭，你有什么资格哭？”

　　“余老师刚才看你的眼神……我不知道余老师还喜欢你，我还以为我有机会。”赵宇泪眼朦胧地问，“你们不是已经分手了吗？”

　　林延不是很想告诉他，他们只是朋友，压根没谈过。

　　于是他换了种说法：“我们从来没分过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