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馆的猫》司徒火锅

4、第 4 章

　　酒馆里，周晓琦独自一人喝着酒，今天是他十八岁的生日，南城的所有酒吧都愿意为他展开怀抱。他选择了一家叫做“忘忧”的酒馆，好像喝几杯酒，就能忘忧似的。

　　助理的短信，“Q死了。”

　　正如周晓琦十七岁跑去和设计总监告密一样，周晓琦又一次告密了，但Q终究也没有逃脱死亡的命运。有些事情被写入了章程，仿佛就不能更改了。

　　当助理告诉周晓琦，秦风就是Q，是杀死他父亲的凶手时，周晓琦确实下了杀机，很想买通杀手杀死这个所谓的仇人。

　　但一瞬间，他又想到了伯父的电话。

　　Q也好，L也好，不过是杀人工具罢了，真正凶手，是花钱买凶的人，而这个人，早就被送进监狱了。

　　可即便如此，周晓琦也不会开心，就算他最后买凶杀了秦风，秦风真的死了，他也不会开心。死去的人不会回来了，而人世间的冤孽又会不断流传下去。

　　所以周晓琦选择告诉林萧萧，Q会出事。虽然周晓琦并没有买通杀手，但确实有人想要杀Q。

　　可是Q还是死了，和财务部的经理，设计部的总监一样。即便周晓琦知道事件的起因，却依旧没能阻止这件事情发生。

　　老板娘端了一杯柠檬汁放在周晓琦面前，“客人似乎很不开心。”

　　老板娘是个十分妩媚的人，她穿着一身唐装，丝绸抹胸，她怀里还抱着一只白猫。

　　周晓琦把威士忌倒入柠檬汁，仰头一饮而尽。

　　“尔虞我诈太多，承担的事情也太多。活着，太累了。”

　　老板娘抽了一口烟，凑近到周晓琦面前，“那，你想忘记吗？那些曾经的，过往的，一切一切，让你忧愁的事情。”

　　周晓琦苦笑道，“我的一生，都是忧，都是苦。”

　　“那就，都忘了吧。”

　　老板娘笑着，从嘴里吐出了青灰色的烟圈。那些烟圈融化在空气里，一点点变大，最后居然弥漫在整个酒馆里。周晓琦已经看不到老板娘了，在混沌的烟雾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最后一瞬间，他恍若看到一只白色的猫，正一步步朝他走来。

　　-

　　忘忧酒馆有很多猫，没有人知道他们来自哪里，也没有人能知道他们会去往何方。

　　周晓琦只知道一件事，就是那些猫，他们会吃掉人最痛苦的记忆。

　　周晓琦是忘忧酒馆的服务员，他不知道自己家在哪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往何处，当他醒来的时候，他就是忘忧酒馆的服务员了。他的记忆，被吃的干干净净，一点不剩。老板娘指着一只猫，“瞧，就是这只猫吃掉了你的记忆。可苦了，你看，他现在都不想理你。”

　　白猫确实最不待见周晓琦，周晓琦想要去撸猫时，大多数猫虽然不愿意，但还是温顺的，唯有这只白猫，和他八字不合，每逢见到他都要张牙舞爪，像是周晓琦欠了他猫粮。

　　似乎是记忆忘得太彻底，周晓琦已经记不得有记忆的感觉了。酒馆每天来来往往那么多人，要么借酒消愁，要么借猫忘忧，本质上都没差。周晓琦见过失恋的小姑娘，哭得梨花带雨；见过一夕之间破产的富豪，满面愁容；还有那些挤破头想要考名校的人，失败了那么多次却始终不想放弃。

　　猫吃掉了他们的忧，于是他们也就忘了曾经的执念。周晓琦说不出忘忧的不好，因为他们确实是哭着来，笑着走的。

　　但是也有那么一些人，虽然来了忘忧酒馆，却怎么，怎么也不愿意忘记。比如，林萧萧。

　　林萧萧来的那天，白猫发狂了，第一次咬了周晓琦，然后窜到林萧萧的怀里。林萧萧摸着白猫，怅然道，“你和我的丈夫真像，你们都有一双十分坚定的眼。”

　　周晓琦给林萧萧送来酒，林萧萧看着周晓琦麻利的样子，言语间有些酸味，“你不记得我了，忘了一切真好。”然后她摸着白猫的毛，眼睛看着窗外。奔流的汽车，来来往往的人群，在这样没有焦点的街道上，林萧萧看了很久。

　　白猫被林萧萧摸得舒服，便不再理会周晓琦。周晓琦捧着猫粮，心中直骂白猫重色轻友。虽然不过几日的交情，但好歹分享过同一杯酒同一个记忆，哪里知道一个漂亮的姑娘就把他掳走了。

　　林萧萧留下钱就走了，半杯酒还在，她几乎没喝。周晓琦总觉得林萧萧是个很矛盾的人，她的脸看上去那么天真善良，那双眼睛澄澈得就像深海的宝石，可是很多时候他背对着林萧萧，却总能感觉到那若有似无的目光，仿佛两把散发着寒气的剑。

　　周晓琦收拾东西的时候才发现，白猫不见了。这可是件大事，老板娘说了，酒馆的猫是酒馆的财宝，是酒馆的金字招牌，丢不得。

　　想来白猫那厮重色轻友的家伙是跟着林萧萧出去了，周晓琦赶紧追出去。

　　忘忧酒馆本来就在南城老城区的梨花巷子内，这儿地形错综复杂，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小巷。林萧萧的身影就像猫似的，穿梭在巷子之间，一会儿看得见，一会儿又跑远了。周晓琦跟着好一段，走得腿酸，却不知走到了深巷里迷路了，看不见白猫，也不见得林萧萧的踪迹。

　　万籁俱静的巷子里，传来机械摩擦的声音。

　　林萧萧拉开保险栓，用枪口抵着周晓琦的后脑勺。

　　“你以为你忘了，我也就忘了吗？”林萧萧的声音凄凄凉凉，回荡在深巷中，几个巷口都能听到回音。周晓琦机械地回头，看到了冰冷的枪口，只觉得脑袋空白。这种被枪指着的感受，他分明从未有过，但这种濒临死亡的恐惧，又那么熟悉。

　　消毒水的气味充斥在鼻腔里，耳畔都是救护车鸣笛的声音，这一切分明格外熟悉，但周晓琦却怎么也想不起具体的记忆。

　　记忆，被吃掉了啊！

　　周晓琦脑海里恍然想起了酒馆的猫。他抬起头，两眼直直盯着林萧萧的枪，心跳如鼓点。

　　“七十一。”林萧萧说，“我一生，一共杀过七十一个人，我丈夫是第七十一个，你会是第七十二个。”

　　在遇到秦风之前，林萧萧从未觉得杀人有什么不对。或者说，她觉得她杀人已经麻木了，未来一百天，一百年，都会这么过——只要，她活得到那时候。

　　遇到秦风那天，她接到任务刺杀一个□□首领，对方也有枪，她受伤了，腰间中了一弹，失血过多。她仓皇逃出别墅，别墅家养的小萨摩一只在叫，她用军刀刺进了小萨摩的肚子，小狗狗终于不叫了，两只大眼睛水汪汪地看着她，她的血和萨摩的血混在一起。

　　□□的手下放出藏獒，林萧萧已经没有子弹了，她知道她这次必死无疑，她其实也没那么想活着，她只是觉得被藏獒咬死，尸体可能会不太好看。秦风带着黑框眼镜，领着小背包出现时候，她觉得造型挺滑稽的。

　　但这男人的手脚却挺快，一下子踢飞了冲过来的藏獒，他靠着林萧萧很近，林萧萧能闻到他身上好闻的薄荷的味道。

　　林萧萧说，那些藏獒想要咬死小萨摩，被她救下来了，但萨摩还是被藏獒咬伤了。秦风吃了一惊，略微结巴地问她身上有没有伤口。

　　你看，这样的鬼话秦风都信，真是个天真的傻男人。

　　秦风把林萧萧送到医院，在急症室里，他去找医生时，林萧萧跑了，生平第一次，她不想让秦风知道自己的真实身份。

　　秦风似乎以为，她是一个宠物爱好者，既然这样，那就将错就错就好了。她开始频繁出现在许多宠物领养机构，去帮助那些她一点都不喜欢的毛茸茸的动物，说来也奇怪，她总能在那些地方遇到秦风。秦风应该是一个，喜欢小动物的善良的男人吧！

　　所以，当K告诉她，那个拿着玫瑰的男人就是杀手Q的时候，多荒谬啊！一个那样天真浪漫的傻男人，真的可能是杀手么？

　　林萧萧的枪指着周晓琦的脑袋，昔日年轻漂亮的英语老师突然变成了冷酷无情的杀手。

　　周晓琦眼睛盯着林萧萧，企图从她身上找到一点突破口。但这个女人冷着脸，没有一丝感情，就像是一个行将就木的杀人机器。

　　周晓琦想，完蛋了。

　　枪口蹦出了火花，子弹夹杂着旋风，周晓琦绝望地闭上眼睛。

　　子弹没有打在周晓琦身上，一只白猫迅速窜出来。周晓琦听到猫呜咽的声音，白猫蜷缩着身子躺在地上，小腹的伤口渐渐绽开血红色的花。

　　那朵花仿佛是有了生命，在白猫的身上不断放大，几乎占据了他整个身体，接着猫的身体也渐渐变大了，白色的毛发脱落，露出了人类光洁的肌肤。

　　那只白猫在周晓琦面前，变成了一个男人。

　　林萧萧忽然尖叫了一声，飞奔上前扶起那个那人，“秦风！秦风是你么！”

　　周晓琦惊诧地看着这一切。他忽然想起来，他曾问过老板娘，被猫吃掉记忆的人，要如何才能找回记忆。

　　老板娘柔柔地摸着他的脸，“你只能变成一只猫，去品尝别人的苦，那些让你苦不堪言的过往，你要一遍一遍咀嚼，一遍一遍地再次体会，直到你真的苦的活不下去了，直到你苦得觉得人生绝望了，你才能找到失去的记忆。”

　　秦风没有等到人生绝望地那刻，因为他要死了。

　　K的那颗子弹没有夺走秦风的命，那颗子弹的弹头正好卡在左右脑交接的地方，碎片从额头蹦出来。秦风活着，但他想要知道为什么林萧萧会说他是杀手，自己究竟忘掉了什么关键的事情。所以他回到了忘忧酒馆，变成了一只猫。

　　“萧萧，你还记得元宵节在古街里那晚么？你明明只是去看灯展，可是你为什么又去了剧院呢？”秦风轻轻摸着林萧萧的脸，“因为你有任务，你要杀了杀死周承志的杀手，而那个杀手，就是我。”

　　“萧萧，我们之间的事情，和周晓琦无关，从我们公司高层知道我们两在一起的那一刻，这个杀局就产生了，我和你，要么活一个，要么全都得死。布置任务的杀手K，还有游轮上那么多的杀手，不是周晓琦买来的。而是你我的公司，想要围剿我们。”

　　林萧萧的眼泪滴滴答答地落下来，秦风说的对，在K告诉她秦风就是Q的一瞬间，她就明白，公司从来就没打算让他们活命。可是她只是一个杀手，她报复不了公司，她只能报复这个作为导火索的周晓琦。

　　“我可能，真的要死了，我杀了周承志，这是我欠周晓琦的，我终究要还他。”

　　秦风说完，手从林萧萧脸庞滑落，永远地闭上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