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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归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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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甜水村,千碧湖,他们会永远记住这个地方,这个许下一生纠缠的地方。
回渝州的路上,徐长卿和景天都想了很多。
再次遇袭时,景天甚至都和和徐长卿打趣,他说,徐长卿要不然我不要永安当了,你也别当那什么蜀山掌门,天下大事的谁爱管谁管,我们私奔吧,你看天天打打杀杀的太烦了。
那边的徐长卿还忙着剑光伴妖影
明知道那人是在开玩笑,可还是有点无奈的生气,这都什么时候了,还说这些,手中长剑飞拖而出,化作数道长虹直朝景天方向而去,景天看着迎面而来寒光,躲都不知道往哪躲,大叫:呀呀,徐长卿,你恼羞成怒,也不至于和我玩真的吧。
建言的光影却是在险要关头改变了方向,呼啸的剑声擦着景天每一丝敏感的神经而过。
直到身后传来炸裂的哀鸣和嘶喊声。
醴艳的绿色汁液从被剑声洞穿的硕壮藤条上流淌而下,散发着阵阵的腥气,一瞬间,景天只觉得天地都在摇晃,山石翻滚起激扬的尘土,地面居然是在裂开,徐长卿飞身而落,将运起的建言剑收到手中,神色俱厉的对景天说:你听清了,待会我让你把盒子打开,你就打开。
景天还没弄懂怎么回事,从地缝中攀爬出无数的枝藤,纠结缠绕,泛着森然的绿光,下一刻却是惊恐的看见徐长卿径直跃入那条地缝,他还未来的及大喊,闪耀出数到红光,骤笼了大片的天际。
巨大的噪鸣声,从身下的地面传出,就算是这样,景天依旧听见了徐长卿的大喊:把盒子打开。
混蛋,你最好给我平安无事,景天暗骂道。
沙砾走石,擦着面颊生疼,已经不记得这样的场景是第几次,对付邪剑仙的时候,也是这样。
徐长卿你还真把自己当大侠了。
景天猛地打开盒盖,盒子上的咒文一时间有了感应般,尽数崩解,九曲连环图炫起巨大的光影,地缝中的枝条着了魔一般向那幅图爬去,景天终于看见这些枝藤的末端,那扭曲诡异的场景。
那是一张女人的脸,无数的枝条裹着‘她’的身躯,就算是苍白狰狞,也可见‘她’身前姣好的面容,青紫色的唇煽合着,凄厉的嘶喊:让我回去,让我回去。窸窸窣窣的枝条覆着层层的绿色粘液,瞬间越聚越多。
景天彻底愣住了,以至于未注意到,那些缠绕的枝条细小的尖端,将要触及他的足迹。
等到他回过神时,是徐长卿的一道剑光和惊弹起的无数枝条。
被枝条覆盖处的躯体,建言剑一点点没入,甚至可以清晰的听到销肌毁骨的声音。
无论是是枝藤还是‘女人’都节节肢解,化作缕缕的幽烟和点点的浮光。
一场恶战松懈下来,徐长卿只感觉说不出的累,他看着景天关上盒子,却是莫名的笑笑
他说:景天,你知道刚才的那是什么吧。
景天牵住他的手,连声音都微微颤抖着,他说:我不知道,徐长卿,我不知道。他猛地将人拉入自己的怀中,听见徐长卿在他耳边的低语:生难寂灭,死无归处,只有遭天谴才会变成刚才的妖物。
景天拥紧他,心里只念着,别说了,徐长卿,别再说了。
无论你说什么,我也不可能再放手了。
(二)
青苔苍瓦,白练缟素,景天和徐长卿刚入渝州城,就听到笙竹丧葬的吹打,还看见路边茶铺上三五人群的低低讨论,一边冲着丧葬队伍指指点点,景天和徐长卿立刻找人询问出了什么事。
茶寮里的小二告诉他们,前些日子总有年轻男女莫名死于家中,听说死状还极其可怖,就像是被榨干了一样。直到最近来了位降妖伏怪的高人,这种情况才好点,可总是让人防不胜防,结果最近又开始出事了。
两人打听完,商量着回永安当,才说着,都停顿住了目光,他们都看见那一袭红色跳脱的身影,唐雪见看到景天对她笑笑,突然一愣,记忆中的景天何时对她这样笑过,这么疏离,让她就连在嘴边的菜牙都喊不出来。
徐长卿下意识的退后一步,景天却握住了他的手,那么用力,那么不容抗拒。
唐雪见的视线就那样停顿在两人互牵的手上,她不可置信望着他们,最终居然转身就走,她不信,她对她自己所看到景象一点也不信。她要回永安当,她要等那人回来,等他回来娶她,他们还有一生,是景天许给她的一生。
山盟海誓,言犹在耳,红烛光影,近在眼前,雪见不知道,如果这一切都没有了意义,那么她到底为了什么来这人间走一遭。
没有质问,没有怨恨,什么都没有。可正因为这样,才让他们不知如何面对。
爱一个人没有错,错的是爱上了不该爱的
徐长卿直到唐雪见的身影消失在屋瓦拐角处,才想到要让景天去追,他着急的对景天说:你快去追她啊。
下一刻,却听见景天略带哀怨的低问:徐长卿,你,你当真要我去追她吗。
街上嘈杂的人声愈加刺耳,景天清明的眸中带着不甘和心痛,他无声的叫嚣着,徐长卿你说啊,你说不要去,只要你说不,我就不去追。
徐长卿却是微微阖眼,他说:景天,你快去吧。天知道,这句话的说出用尽了他一身的力气,以至于景天丢开他的手的时候,他所有的感觉只剩绝望。
他听到景天的大笑,好,徐长卿,你很好。再睁开眼,已不见了景天的踪影。
街上的行人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是望着徒留在原地的徐长卿,一袭白衣的他姿容若仙,只是眼光失神的望着那不远处的屋宇。
在那里,有他这一生的劫。
灰暗的天色沉沉的压着,本是晴空,居然下起了雨,匆匆而过的行人都找地方避雨,商贩也开始早早收摊。
徐长卿问自己,我该去哪里,一路上茫然的走着,直到自己也走到刚才景天消失的地方,徐长卿突然嘲笑自己,真是自作自受,淅淅沥沥的雨将他淋得浑身冰凉,他倚着墙角,低语:我让你追,你就去追,景天你何时这么听话了。
神思恍惚的时刻,却听到熟悉的喊声。
他错愕的抬头,漫天的雨帘在那人所撑的伞周止步,眼前那熟悉的眉眼不是景天又是谁。
景天没好气的举着伞冲了过来,劈头盖脸的念叨:天下雨了,我不过去买把伞,你乱跑什么,湿成这样。
他刚想对徐长卿说我们先不回去,找个地方先落脚吧。
徐长卿却是神色复杂的看了他一眼,只是一眼,景天却觉得心里顿时一凉,那种眼神他太过熟悉,就像是徐长卿在得知自己与紫萱的三世情劫时,面对紫萱一样,放不开,求不得,却平静的让人心慌。
景天苦笑着想徐长卿你别再赶我走了,我都这么死皮赖脸了,你也忍心。
他说:徐长卿你不是又在天人交战了吧,你每次露出这种表情,我就知道,你又要开始折腾自己了,你这样,我会心疼的。
三千红尘,怎样都已经是劫,徐长卿捏了捏拳,神色平静倒寂然,转身往回走,却说:景兄弟,你先回永安当吧,我自己会照顾自己。
也不管自己是不是会淋得更湿,只是走出了伞外。
他还未走出两步,却听到身后的一声怒吼:徐长卿。也许就是从此刻开始,所以的结局都难以预料,来不及闪躲,就已无处可逃,景天也不知哪来的那么大火气,冲过去,抱住了徐长卿,两人拉拉扯扯居然伞都摔在了地上,景天知道徐长卿也许一剑一掌,就可以摆脱自己,可偏偏徐长卿没有,他也不会这么做。
纠缠中,景天将徐长卿猛地压在了湿凉的墙砖上,徐长卿生生的打了两个冷颤,突然狠狠的吻上了景天的唇,冰凉的雨水淹没了火热的吻,这是他唯一一次主动,却主动的近乎疯狂。景天还沉迷之中时,却感觉唇际一阵刺痛,猛然避开,刚要大吼,你怎么咬人。
却听见徐长卿满含怒气与委屈的话语:景天,欲擒故纵很好玩是不是,咳咳……话说的太急,徐长卿居然被雨水呛住了。
景天好气又好笑,我欲擒故纵,白豆腐你自己故作清高,结果倒是怨起我来,无奈的去寻那不知道滚到何处的伞,再次撑住了两人。徐长卿心安理得的瘫在他肩上:景天让我靠一会,一会就好。
景天兀自笑道:徐长卿,我真不该把你拐下来,你现在的性子怎么老往我这方向靠拢,好的不学,坏的学的倒挺快。
徐长卿看了看景天,眸光婉转,轻笑道:景兄弟倒是突飞猛进,越来越有自知之明了。
(三)
盼归的红灯还挂着,本就微弱的火光已被雨水浇熄,她的眼泪落在琉璃盏里碎了一颗又一颗。
唐雪见第一次觉得自己的存在是如此荒唐,什么天定的情,世结的缘,比不过他们的两手相牵。
景天,那么你又把我置于何处。
花楹扶着她的肩,一遍又一遍地问,雪见姐你怎么了,你有什么苦说给花楹听啊。
唐雪见轻轻抚着小花楹的发,眼角的泪依旧滚烫,一直烫到心底,她说:花楹,我们回唐家堡吧。
花楹不解的问:可是雪见姐,景天哥哥在这呀。
唐雪见看着手中的玉佩,嘴角是哀戚的笑,指尖微微的颤着,划过玉佩上精致的纹路,一字一句:他不是景天,他不是原来的景天了。
他不是那个没事与她抬杠景天,不是那个与她一起寻火灵珠时,看她落泪会心疼的景天,不是那个答应了天上地下,要照顾她一辈子的景天。
她看见了他的人,却看不透他的心了。
深宅大院,巍巍肃穆,唐门不论经历什么,都依然保持着它原本的风仪。
唐雪见回到唐家堡时,新任的唐家总管唐毓之命人洒扫厅堂,将上下一切打点的井井有条,他只是静静的立在大堂一侧,宽袖蓝衫纹锦云,黑发简束,本应没有什么出奇的地方,可是所有人在初见唐毓之的时候,都会挪不开眼睛。
他给人的感觉两个字概括,惊艳。
霜梅傲雪,难得的是一枝独秀。
初归的唐雪见当然还没有心情去管这些,她只是独自一人回房休息,她有太多的心情需要去慢慢平复。
下人们当然都知道察言观色,门主回来脸色不好,这一点显而易见的事,如果这都看不来,那也不用呆在唐门了。
天井里的姹紫嫣红的花朵,在淅沥的雨水里晕成难言的风情,唐毓之走到檐廊处,随意伸手接了几滴雨水,点点滴滴的雨水顺着指尖,手心,手腕,洇湿了一小片的袖角,唇角微扬,舒眉浅笑里动人摄魄。
路过的侍女差一点不敢上前,庭深怕惊梦里人,说的也只怕就是眼前之景了吧。
唐毓之收了袖,转身看到立在远处发呆的小侍女,笑意不由又加深了几分,他招招手,小侍女这才反应过来,急忙红着脸跑过去问:唐总管,有何吩咐。
唐毓之缓缓说:今日雨水丰泽,清凉爽滑,适合入引做药,你再带几个人,收集一些封存入库,到时留作用处。
他的声音很好听,清越委婉而不失磁性,就像是这丝丝细雨,一点点渗入人心,这样的人成为了唐家总管,谁又会有异议。
景天和徐长卿登访唐门的时候,正是唐毓之接见的。
两人见到唐毓之的时候都不由的愣了一下,相对的,唐毓之看到他们也是仔细打量了一番。
永安当的老板和蜀山掌门同时登临,当然是一件大事,就算今天来看唐雪见的两人,只是说,景天和徐长卿求见雪见姑娘。
谁也不愿带上自己的身份。
两人说明来意,唐毓之一边命人沏茶,一边说:景少侠真是客气,唐门现在可是景老板名下的,两位要见门主,在下自是不敢相拦,只是门主今日不便见客……
话说一半,他抬头看了看景天和徐长卿,不出意料,眼前两人都露出了担心的神色,景天刚要问什么,唐毓之却又接着说:不过既然是两位要见,毓之已吩咐下人去请了,两位稍安勿躁,在下还有事,先告退了。
一席话说下来,倒是传达了两层意思,既表现出对来客的尊重,又表露了对门主的忠心,真是七窍玲珑的人。
唐毓之缓步走到屋外,看着一天的雨幕,心想,这渝州城真是越来越有意思了,当初真是没有来错。
徐长卿略有所思的看着唐毓之远去的背影,一时无话,景天有些岔气,扯了扯他的袖子,坏笑说:喂,你这样子盯着别的男人看,我可是会吃醋的。
茶水微凉,入口稍显生涩,徐长卿看着景天,微微一笑说:唐门请了一位很有意思的总管。
景天听他这么说,也是眯了眯眼道:唐门经历那场巨变,早已是四分五裂了,唐门总管只传同宗,我实在找不到人,只听院子里老一辈的家奴说起什么毓之少爷,就随口让人请他来,后来去蜀山找你,我自己都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然后景天凤眼微转,突然想起了什么,又看看徐长卿,意味深长的说:不过,你放心好了。
徐长卿有些莫名奇妙的说:放心,放什么心?
看着景天一下子炽烈的眼神,徐长卿顿时红了脸,这人,怎么什么时候都能这么没正经啊。
素装绣鞋,唐雪见换去了自己一直喜着的红衣,沉静下来的唐家大小姐,隐隐可见门主的影子,不知道从何时起,她已经成长如此之多,也成熟了如此之多。
仅仅一日,她却是憔悴了不少,唐雪见屏退左右,坐了下来,手里攥着一枚玉佩,那枚玉佩景天再熟悉不过,而且今天还带来了另一半,景天将另半块拿出来的时候,唐雪见笑笑说:我就知道你会带它来。
她将手里的玉佩放在桌子上,又对徐长卿道:长卿大侠,你还记得你和我说过的有缘人吗。
徐长卿神色黯然,却依旧答着:在下自然记得。
唐雪见的眼里已有隐隐泪光打转,却依旧笑着说:没想到最后居然是这样,那你说,我的有缘人究竟在哪里,还是从头到尾,都只是有缘,却无份……
徐长卿终究是不忍心,他想说什么,唐雪见却是摇摇头道:别说了,我都懂,我以己心比君心,你们,我都懂……
她随意理了理自己的发,打起精神,走到景天身边,拍拍他的肩说:徐掌门挨上你,可是前途堪忧啊,我呢,是幸运,回来做我的唐家大小姐了,你们看着吧,唐们一定会在我手里发扬光大的。
景天一开始还未反应过来,最后却是大笑着说:好啊,真不愧是我认识的堂堂唐家大小姐。
说着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包袱递给唐雪见。
唐雪见打开包袱,指尖还是有些发颤,再多的坚强,却也是挡不住的决堤,看着包袱里东西,她哽咽着说:菜牙,我只问你一句话,你究竟有没有真的爱过我。
景天笑笑,眉眼温柔,缓缓走到徐长卿身边,徐长卿依旧坐着没有动,任由景天的气息将自己包围,他听见景天一字一句的说:景天我爱人从无真假之分,只有多少,尽管这多少我自己都无法衡量。
走出唐门时,雨已经停了。
景天和徐长卿一前一后的走着,突然间景天停下脚步,徐长卿一没留神居然差点撞上去,看着景天笑的没心没肺,忍不住想说你怎么总是这么没心思呢。
景天心情好的牵着他的手,走回永安当,也不管有没有人看见,一边说:我就知道你在走神,你只要每次脸上表情最少的时候,肯定就是你内心活动最丰富的时候。
徐长卿无语,这都被他摸透了。
直到回了永安当,景天看徐长卿的眼神突然有些局促,徐长卿有些好奇,结果却被景天环住腰。
景天的唇贴在徐长卿耳际,有些痒痒的挠心挠肺,他说:徐长卿,我有没有说过我爱你。
徐长卿登时红了脸,却依旧故作镇定的说:你倒是没有和我说过,不过,你有没有和别人说过,我就不知道了。
景天从徐长卿的耳际一路吻到他漂亮的眉眼,真想好好地咬一口,结果一眼瞥到了一直放在桌案上的道德经,无奈的在心里叹了口气,他抬起头看着徐长卿。
从徐长卿的眼里,景天看见了自己的整个世界,他托起徐长卿的手,一个个指尖吻过去,他说:徐长卿,我爱你。
与君手相携,愿同尘与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