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替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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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苦。好疼。
他感觉有人捏住他的下巴，什么辛辣苦涩的东西被强行吞进喉咙里，耳朵里全是嘈杂喧闹的声响。
“药已经喂进去了！”
“那怎么还不醒？等会误了时辰谁负责？”
“水呢？拿盆冷水来，倒他脸上，他就是装的，我不信这样还不醒。”
“不行、不行啊！公子的病……啊！！”
顾引青极力睁开眼，好一阵头晕目眩。
刚看清便见扑面而来的一大盆冰水，和拦在他面前，被淋得浑身湿透的小厮阿福。
旁边的仆从举起第二盆水。
二月份的寒天，阿福被冻得浑身发抖，哆哆嗦嗦站在顾引青床前。
阿福是顾引青的贴身小厮，顾引青娘亲死后，身边就只剩阿福了。
顾引青想叫阿福让开，出声却只发出一阵细弱的咳嗽。
这咳嗽声让大家把视线转移了过来。
仆从也终于把水放下了。
阿福眼泪汪汪地转身蹲下来：“公子？！公子你终于醒了……”
“哟，我们差点连中三元的读书人醒了啊？”顾宝赤站在阿福身后，嗤笑道：“我就说是装的，母亲你看，他这不就醒了。”
这是他的弟弟，他嫡母王氏的儿子。
王氏道：“哎呀，引儿醒了就好，快快梳洗打扮，别耽搁了。”
顾引青被人强行拽起来，细瘦的腕子瞬间泛起微红。
他里面只着了一件单衣，一时寒意刺骨，不禁又是几声咳嗽。
昏昏沉沉的脑子也被寒气激得清醒了几分。
仆从把他强行按在椅子上，旁边的嬷嬷开始为他梳洗打扮。
顾引青眯了眯眼睛，好一阵才开始环视四周。
二月的天，外面乌云翻卷漫天大雪，这场雪已下了三日，大白天却黑鸦鸦一片，不见一丝日光。
屋内，全是大红色灼目的绸带和其他夸张的装饰，还有围过来叽叽喳喳说着话看热闹的人群，
而门上贴着的那大大的一个“囍”字。
顾引青因昏迷混沌的思维瞬间清醒了，看着自己熟悉的房间俨然变成另一副模样，他全想起来了。
他要嫁给镇北将军贺无昇了。
*
顾引青的父亲是安信伯。
他母族曾被他父亲相救，恩情难偿，便将他娘嫁给其父作妾。
顾家代代习武，顾引青早产体弱，幼年时又大病一场，落下病根，从此与武学无缘。
父亲叔伯都看不起他，明嘲暗讽。
只有他母亲，在雪里跪了三天，为他求来了去族学读书的机会。
顾引青只想好好读书，离开这个家。
后来娘亲去世，顾宝赤出生，王氏与父亲把这个老来子当成宝贝宠，日子便更不好过了。
顾宝赤不学无术，文举武举一样不行，自己不爱学，却偏看不惯顾引青读书，嘲讽骚扰。他行为越来越放肆，王氏与父亲却只一味纵容。
这些，顾引青都忍下来了。
终于，二日前，他考完了第一二场会试。明经策论正中他准备的范围，只差明日的诗赋。顾引青自觉就算不在五魁首之中，至少也榜上有名。
愿望前程就在触手可得的地方。
顾引青带着笑回家，还未来得及向父亲报喜，就被嫡母三言两语替顾宝赤嫁给了贺无昇。
原是在他考试的时候，皇上下旨，让顾家子与成国公之子贺无昇成婚。
一是因早年顾贺两家有婚约；二是说贺无昇常年打仗，身上血腥气太重，一回京成国公也忽然病重，怕寻常女子受不了，正好娶个男妻冲喜。
顾家适龄的男子只有顾引青和顾宝赤两人。
皇上没有直接指名是哪位顾家子，但伯府之子嫁去国公府，众人都默认是嫡子顾宝赤。
可王氏怎么舍得让她的宝贝儿子去嫁人，便想钻空子，要求顾引青替顾宝赤去。
他只觉得荒唐，却没想到父亲沉默许久后，竟应允了。
他父亲没有听他讲春闱如何，只是沉沉道：“宝赤是要继承家业的，便辛苦你，替他去一遭吧。”
他父亲是他母族家的恩人，也捏着母族的命门。可他现在还没有能保护他亲人的能力。
大喜大悲，顾引青身体一软，再睁眼，便是现在了。
*
前尘犹如走马灯一般闪过，顾引青只觉像已死过一回。
胸口又是一阵隐痛，喉咙里像被刀片划过，又干又疼，握拳闷闷咳了几声。
阿福拿来杯水，道：“公子，来，润润喉咙，你已经昏迷两天没吃饭了。”
说着，把水递了过去。
顾引青正欲抬手去接，一只手却截过杯子，把整杯水泼了出去。
顾宝赤在一旁捏着空杯子，抱臂道：“哪里这么精贵，你这幅病殃殃的样子，嫁过去怎么照顾人？总不能以后让将军也给你递水吧？”
顾引青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想来是他这个弟弟觉得他替嫁的局势已定，再不能翻身，磋磨他的意图甚至都不掩饰一下了。
“大喜的日子乱说些什么，”王氏在一旁拿来些瓜果，“引儿，你以后也别这么娇气，到夫家后要好好照顾夫君，知道了吗。”
顾引青看着笑得温柔的王氏，二日前的事又刺进心里，深吸口气，竭力忍住心里翻涌的恨意，并不回答。
王氏握住顾引青的手，殷殷切切：“嫁给镇北将军是好事呀，是引儿你高攀了，可别苦着脸了，免得出去惹人不高兴。”
顾宝赤也道：“天天臭着脸，扫把星一样，小心第一天就被将军打出门，哭着喊着要回家。”
话音落，周边的仆从就开始小声嗤嗤笑。
顾引青闭了闭眼。
其实顾宝赤说的有些道理，之前他也听了许多贺无昇的传闻。
*
贺无昇是成国公长子。
十五岁随父上战场就立功，十七岁领兵独自在漠北征战，如今十九岁，收复北方大部分失地，前几日凯旋。
一回京当今圣上便封其为镇北将军，立将军府，赐婚。
人们尊称“北垂战神”。
但其实，私底下更多的，称其为“疯酒丘八”。
听说其如同痴儿，呆傻木讷，像失了魂一样，听不懂人言，也不会说话。
直到十五岁那年，喝了酒，忽然就变得暴戾狂躁，力大无穷，能以一敌百。
不会成国公府亲传的刀法，就纯靠身体的力气，受伤了也好像感觉不到疼，疯狗一样冲进人堆，见人就杀。
听说最喜欢的就是杀活人，在北方杀俘十万，喝完酒杀起来不辨亲疏，疯起来连自己身边的亲兵都砍。
最厌恶的就是尖酸孱弱的文人，听见什么文章策论就发狂要杀人。
但又有人说，其实贺无昇是会说话的，只是都是胡言乱语。
前几日在朝堂上皇帝赐婚的时候，就说了好些让人听不懂的东西。
听说当日朝堂上，贺无昇忽然情绪激动，先是不愿向皇上下跪说：“什么整蛊玩这么大”。
后来被好几个侍卫拿刀压住，又往刀上撞喊：“现在死能不能穿回去看dlc番外”。
好不容易安分下来，听见赐婚又大喊“拒绝包办婚姻”、“自由恋爱”、“全朝堂纯爱战士联合起来”……
后面贺无昇又胡言了些：“宸朝？”“好消息，穿进dlc了，坏消息，还在加载页面不知道剧情”，之后，终于安分了。
好在贺无昇有功在身，当今圣上圣明，原谅了他大不敬的行为。
旁人连靠近贺无昇都害怕，更别说，嫁给他做妻子了。
*
他嫁过去，怕是没几日好活了。
其他人自然也是这般想的，那些侍从眼睛打量着他，捂着嘴笑嘻嘻地窸窸窣窣谈论着。
顾引青敛着眸子，抿唇不语。
嬷嬷已经简单梳洗完，准备给顾引青穿喜服了。
“嫁妆我和你父亲已经准备妥当了，我还给你选了两个小厮和两个丫头，”王氏道，“引儿你还有没有什么需要的。”
顾引青摇摇头：“不用这些人，我要阿福的卖身契。”
以前顾引青都礼数齐备，自称儿子，喊嫡母王氏为母亲，这是他第一次语气如此生硬，王氏愣了下，维持住笑容道：“只要一个仆从怎么行？不知道的还以为我们苛待了你。而且，这小厮一看就不精明，蔫坏……”
顾引青打断她：“我就这一个要求。”
王氏再次被噎，只得找来卖身契递给顾引青。
却没想到顾引青转手就把卖身契递到阿福手里，咳嗽了两声，微微笑道：“阿福，去做你想做的事吧。”
他声音很好听，像林间溪流，温润又清澈。
不过分低沉或高亢，语气柔和，如果用来唱安眠曲，再难驯的孩子也会在这种声音里安然睡着。
他笑起来的时候眼里也很温柔，墨黑的眸子像春风飘过山泉般漾起来。
只可惜，现在声息低微，面色无华。
安信伯府不是好地方，将军府又何尝是好去处，阿福跟着他，只会继续受苦。
阿福眼泪唰一下就下来了，一下跪下来：“我不走！我答应过的，我要一辈子跟着公子。”
顾引青只得叹气：“好啦，快起来去换身衣服。”
他们这般主仆情深，看得一边的顾宝赤莫名其妙不爽，正看见书桌下整整齐齐的一叠书册，一脚踹过去，笑道：“以后也别读你那破书了，有什么用。”
“顾宝赤！”顾引青呛咳一声，轻喝道，“停下，圣贤经典岂是你能玷辱的。”
“我偏不，”顾宝赤啧道，“读书有什么好，凭什么都说你有望连中三元。”
顾宝赤身后的仆从也狐假虎威，跟着踹上两脚。
顾引青想去捡书，但是浑身上下没有力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些充满自己心血的书册被打翻，散乱一地。
“别说了，你哥哥他嫁了人是不能上朝堂的，”王氏拉住顾宝赤，又转头对顾引青说，“但是引儿呀，母亲听说将军他最厌恶读书人了，你以后还是别读书了吧。”
顾引青怔怔看着那摊书，半晌才抬起头看向面前两人，缓声道：“圣旨上虽没有指名道姓，只说让顾家子与将军成婚，但国公府的男妻，再如何也该是嫡子吧？我替你出嫁本就不合礼制，不如请你自己来？”
他咳嗽两声：“再者，若是我真‘不小心’惹恼了将军，死的可不止是我，整个伯府都不会好过，二位更是首当其冲。”
如果不是为了母族，他死也要拉他们陪葬。
“……你、你！”顾宝赤噎住了，这是他这个病秧子大哥少见的说这么多话，也是第一次这样反驳他，让他不知道怎么回，一时僵硬在原地。
嬷嬷开口道：“时辰要到了，公子你们看……”
顾宝赤等一众人等终于走了，临走时顾宝赤还在骂骂咧咧：“就你这样子，将军肯定不会喜欢你！”
门终于被“啪嗒”一声关上了。
屋内一下寂静下来。
顾引青舒了口气，稍微放松了一点，下一刻，又开始咳嗽，撕心裂肺，他想停，却怎么也停不住。
刚喘匀气，他便扶着桌角，慢慢蹲下身，开始一本一本捡那些散落的书籍。
细长白皙的手指怜惜地辗平那些折角，书一页一页满满都是工整清隽的字迹，如今却印上了肮脏的脚印，一地狼藉。
阿福已换了干净衣裳，陪他一起捡书，怕他一时想不开，又怕说多更惹人伤心：“公子，书还能再买。”
顾引青知道阿福在担心，安抚一笑，沉默一晌，偏头直视外面飘雪无光的黑天：“冬不见日的京城，也不是第一次见了。”
事已至此，唯剩忍耐，他只求离那煞神将军远一些，或能少受些屈苦。
若得上天垂怜，有幸偷读几卷书，便更感激不尽。
阿福似有所感地看向这好像无尽的寒天，再转过头来，便看见他家主子已换好衣服，韧竹似的脊背，艳红的喜服也被穿出几分风骨。
……
迎亲队到了。
一时锣鼓喧天。
顾引青盖上盖头，被接上花轿，往将军府去。
作者有话说第1章 替嫁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