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恋》九馬

6、婚礼请柬

　　六年后

　　S市·海蜃大厦·18楼星空瞬游戏股份有限公司里

　　技术部两个新来的实习生盯着手机上的秒表，一个数字一个数字跳动，当屏幕上的时间终于变成18:00时，两个人就将早已经收拾好的电脑包挎上，冲往打卡机。

　　其中一个寸头的青年抢先，哈哈大笑：“今天我第一！”

　　带着眼镜的另一个人在后边追着喊：“喂，等等我啊······”

　　直到两人冲出公司大门，星空瞬里各部门的员工才陆陆续续离开工位，打卡下班。

　　“那两个实习生也太幼稚了。就算现在公司没什么事，他俩这样做也太招眼了。”一位身材窈窕容貌不俗的女同事说道。

　　另一个男同事走在她旁边，小心地看了看刚刚经过的总裁办公室，见办公室的门仍旧紧紧闭着，仍旧静悄悄的，对头公司的律师团已经进去两个小时，还没结果么······

　　直到远离总裁办公室，他才说道：“是啊，就算现在公司前途未卜、生死未知，也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

　　“嗤，年轻人，人情世故啊······”那位美女同事悠悠说了句，将手指放在打卡机上留下记录。

　　“明天见啦。”

　　男同事赶紧打完卡追上：“今晚一起去吃饭吧······”

　　“没空！”“我请你！看在我这么诚心的份儿上······”

　　······

　　办公室里的人，不到十分钟，已经全部下班完毕。

　　不，也并非完全。

　　总裁办公室里的谈判还在继续着，还有原画设计部门的灯也还继续亮着。

　　总裁办公室的门还紧闭着，隔绝外部打探可能。不过原画设计部的办公室里却能一眼望到底。

　　这是一个可容纳20人的办公室，其中靠门的前边一半座位上拜访有办公用品，另外后边一半的位置上是没有任何办公用品的空位，直到往最里边最深处靠近资料柜的地方的位置上还有人使用。

　　也是公司目前唯一一个过了下班时间还没离开的员工。

　　此时，他正将白天画好的游戏人物设计图扫描入电脑里，进行色彩晕染和人物模型优化。

　　他手指纤长洁白，电容笔就像他的另一支手指般灵活地涂涂、点点，不消一忽儿，电脑上的原稿就变得色彩鲜明，本是画中的人物此刻眼睛中仿佛被点亮生机，头发丝也似随风飞舞活灵活现，有光与影的碰撞，画中人的四肢也仿佛蓄满了雷霆之力蓄势待发······

　　真是一双巧手！

　　原来属于一个身形俊秀的青年，穿着整齐洁净的白衬衫，因为方便活动袖口被挽至手肘处，露出白皙的一节胳膊。白衬衫下摆被扎进西裤里，往下被掩藏在办公桌下。

　　在他做完三副图的时候，有人敲了敲原画部办公室的门。

　　是刚从办公室出来接水的总裁，他对坐在最里边的青年说道：“秦之，你又在加班。别人都下班了，你怎么还不走？”

　　他的语气早已没有了刚创业时的雄心壮志，显得有些中气不足。

　　秦之听见总裁的声音，礼貌地抬起头，回道：“李总，我想把最后几个人物设计做好，就下班。”

　　闻言，李总心中百转千回，忍不住对秦之透露些公司的结局：“不必了，小秦。公司······这个游戏项目我们可能要停止了。”

　　秦之也是一愣，难怪最近公司的同事都显得那么清闲，原来是这样么？

　　“没关系，反正我也已经画完原稿了。只是可惜，看不见这些人物活起来。”

　　李总心中也有同样的遗憾，也不再劝：“随你吧。”

　　秦之手指微微弯曲几次，稍微活动后就借着先前的工作。

　　不管怎么说，做事总是要善始善终的。就算这个游戏项目被停，至少现在还没有正式判定它的死亡，不是吗？

　　那他就应该做好自己手中的事情。

　　······

　　【广袤的星空下，青草河边，有蝉鸣花香，风丝轻轻拂过，静谧美好的画面下，却有两个争执的道袍少年】

　　【两个少年，一人英姿勃发眉间一点朱砂，显示其身份不凡。另一人剑眉星目身姿挺拔，亦是人杰。】

　　【英姿少年拔出青虹剑指向另一人鼻尖「我们之间真的···不可能了吗？」】

　　【剑眉少年一言不发，眼神复杂「你要的我给不起。对不起。」】

　　【英姿少年飞身欺上，「那还费什么话，今天你就别想离开」一点寒芒闪烁与星空背景融为一体」

　　【剑眉少年一个旋身躲避开去，却并不拔剑，青虹寒芒被舞得密不透风，却将其奈何不得。】

　　【他甚至还未将佩剑拔出。】

　　【英姿少年越战越怒，却愣是沾不到对方一片衣角，顿时怒喝「还藏着做什么，出来帮手」】

　　【四野中，栖鸟骤然自巢窠中惊醒腾飞，逃离这片是非之地。】

　　【刹那间，剑眉少年被一群黑衣人团团围住。】

　　【「我们之间非得如此吗？」剑眉少年直视着英姿少年问道。】

　　【「既然你不能为我族所用，那便只能消失。」】

　　【「上」】

　　······

　　白皙的手指在稿纸上宛若游龙般，迅速飞快地将一幅幅场景呈现······

　　坐在书桌旁的秦之，这样尽情地思考着、画着、写着，体内沸腾着的血液将他白皙秀气的脸庞染上红晕，显得分外撩人。

　　与白日在公司里着装整齐的他，如果不看容貌，此时的气质简直判若两人。

　　妖冶、蛊惑、沉迷！

　　仿佛受到画中人情绪的感染，他此时被强烈的情绪所攫取，灵感迸发，手中的画笔简直快得难以扑捉其踪迹······

　　【「既然不能好好爱我，那就刻骨铭心地恨我！我绝不允许你忘记我。」】

　　画中人嘴里说得话越深情，手中的剑舞得就越凌厉。

　　【最后剑眉少年终究难敌围剿，自高空重重摔倒在地。英姿少年慢慢夺步上前，深深看他一眼，所有往昔回溯在眼前，终是补上最后一剑····】

　　【故事，开始了···】

　　时间已经来到凌晨三点，画完最后一幅画，秦之甚至觉得有些意犹未尽。

　　但，他看了看时间，明天还要去公司上班，他必须要休息了。

　　他起身，到浴室洗漱。温热的水流自打落在他清瘦秀美的后背上溅起朵朵水花，蒸腾的雾气在整个浴室中弥漫，让秦之仿佛置身在另一处虚幻的、飘渺的世界中，全身肌肤都感受着水流的按摩，终于能够得到短暂地放松。

　　“时间还是太赶了，上一本漫画刚完结，这一本就马上要开始连载。”秦之心中想着，但他也不得不接下这个稿约。

　　眼看着目前就职的公司即将倒闭，他也不可能放弃这个副业。

　　因为热爱，也因为，需要钱。

　　穿好睡衣躺会床上，秦之却睡不着了。

　　脑海里乱哄哄的，无数的小人在这个小小的世界里乱飞，有的在打架、有的在谈情、有的在嬉戏······

　　各种各样，形形色色，全都飞到秦之的眼前晃荡。

　　糟了，太兴奋，睡不着！

　　秦之认命地睁开双眼，拧开床头灯，灯光驱散黑暗，照出一圈温暖的光团。

　　哎，看来今晚别想睡了。

　　秦之起身，到书柜上拿了几本书，不如再看看其他作者的书找找灵感。

　　就这么巧，随手拿在手里的，第一本居然就是猫大人的《纯情恋爱史》。

　　秦之毫无防备地忽然就陷入久远的记忆漩涡。

　　这是他买的第二本，第一本当初被陈冉没收至今未归。后来因为帮着曹老师做分镜、画景的兼职工作，曹老师陆陆续续推荐他买了一些创作精良的作品，这也是其中一本。

　　已经搁置书架上许久未看过。

　　虽然当时曹老师鼓励他，这本书里边的分镜、表情细节处理得非常好，但因为有之前的阴影和忌讳，虽然买了，但他却还是没看。

　　不过，他也从其他作品中学到许多，也足够交付出令曹老师满意的成绩，所以就算他到S市上大学，曹老师那里的兼职工作也仍旧继续，直到他大学毕业。

　　正是有了这份兼职工作经历，才能够让拥有远高于其他同学的起点，刚毕业就被星空瞬游戏公司录取为原画设计师······

　　最后怎么就走上耽美漫这条道路，其实秦之也不太记得。好像是第一次自己网上投稿选错了板块还是什么原因。

　　等他发现后，因为数据还不错，也来不及纠正这个错误，只好把刚开始更新的作品内容后边修改了一番接着画，没想到之后的创作灵感竟然源源不绝，也算是误打误撞。

　　这个板块的编辑见他的作品质量高、数据也好，就正式与他签约成为网站的常驻作者······

　　《纯情恋爱史》啊！

　　他轻轻地翻开封面，一页一页，好似都变成了他青涩的高中时代······

　　记忆中早于远去的人和事，仿佛又回到昨天。

　　严以阳！

　　你现在应该很幸福吧！

　　······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的机械闹钟铃声响起，打破清晨的宁静。

　　尤其秦之几乎凌晨五点才入睡，之后又是一连串颠颠倒倒纠缠不休的梦境。

　　他又梦见严以阳了！真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次梦中的严以阳不似以往每次梦到时的温柔缱绻，要么将他自泥沼中拉出，要么将他从深渊中救赎。他无尽地跌落跌落，每次有一丝光照，然后便会出现严以阳的脸，然后轻轻牵住他的手，他就得救了。

　　但，这次，在深渊之中的人竟然变成了严以阳，而当秦之也想如他之前所做那般将他救赎，去反而被大力反向拉得跌落下去······

　　骤然被惊醒，简直头痛欲裂，难受到想呕吐。

　　但他还没吃早餐，胃里也没什么东西给他呕吐。

　　从马桶上撑起身体，半眯着眼睛到洗手台边上刷牙。

　　手机铃声从客厅里传来，他趿拉着拖鞋，从茶几上拿起手机接听。

　　是陈冉打来的。

　　陈冉：“儿子，起床了吗？”

　　秦之把牙刷从嘴巴里拿出来，声音闷闷的：“起来了。”

　　陈冉：“起来了就好。妈给你说个事儿。”

　　秦之又回到洗手台边，用清水把嘴里的泡沫漱干净才接着问：“什么事？”值得这么一早就打电话来说。

　　“哦，你还不知道。是小严啊······”

　　陈冉口中的小严，不就是严以阳。

　　秦之忘记手中的动作，声音仍旧淡淡地，“严以阳？他有什么事？”

　　“嗨，可是大喜事呢，他要结婚了，昨天晚上我收到了请帖，想着你晚上休息，就没打扰你。”听得出陈冉十分高兴，就像听到自己儿子结婚的消息似的。

　　“结婚了？和吴墨云？”秦之心头五味杂陈。

　　陈冉：“请柬上好像是这个名字，妈给你看看，你等着啊。”

　　电话那头传来窸窸窣窣的翻动声响，很快应该是已经找到请柬，陈冉的声音接着传过来：“是吴墨云，你也认识？”

　　“她也是一中的，我们是四班，她在二班。”

　　陈冉：“那他们还真挺有缘分的。你看看人家小严和你一样大就已经结婚了，你再看看你，什么时候才能给妈领个女朋友回来啊？你也别只顾着工作，公司里要是有看上的姑娘，你主动点啊。”

　　秦之忍不住把话筒拿远一些：“妈，你现在也太唠叨了。”

　　却不正面回答。

　　“我唠叨，我还不是为你好。”陈冉隔着电话线教训儿子。

　　“好了，妈，我记住了。但是我一会儿就要来不及了，今天就先这样吧。”说着就要挂断电话。

　　陈冉也没想，儿子长大脾气也涨了，赶紧在秦之挂断电话前叮嘱道：“记住了啊，10月5号。人家结婚邀请了你，这次放假你无论如何也得回来。听见没？”

　　想了想又加了句：“你不是想知道你爸的事吗？可别忘了我们的约定。你要是结婚我就告诉你······”

　　秦之已经挂断电话，陈冉的话却再次点将当初出的谜团重现。

　　不过没关系，他总会知道真相的。

　　······

　　秦之来到公司后，就径直坐到工位上开始一天的工作。

　　虽然人物设计做完了好像所有工作都完成了，而且李总昨晚也说，这个游戏项目应该会停止。一张一张地看着电脑里，汇聚了他无数个日夜的人物形象，不能见到这些人物在电脑屏幕上活起来，秦之也觉得十分遗憾。

　　那就把这些资料全部整理好打包吧，即使不能投入使用，他以后也可以时常看看，也是对这个仙侠网游的悼念了。

　　因为公司未来前途不明，同时以前接的所有游戏开发项目都被叫停，导致星空瞬公司里的几十号在职员工无所事事，部门间串门、闲聊、调笑不断，就是没人干正事。就显得端端正正坐在工位上埋头苦干的秦之特别另类。

　　“哎呀，小秦，你还在这干嘛？没看到群里通知开会嘛？”同部门的一个短发女同事见仍旧无动于衷的秦之，忍不住出声提醒。

　　“什么？”秦之自电脑屏幕上抬起头。

　　“全体员工大会，李总亲自召开的。”短发女生把水杯放下，说了一句，“你也快来哦。”就走了。

　　秦之这才拿出手机，点开公司的工作群聊，果然就看见半小时前就发布出来的消息，锁上电脑屏幕也去开会。

　　李总站在最前边，几十号员工静静地站在他的对面，等待着。

　　最前边一排站着从最开始与他一起奋斗了五个寒暑的老员工，二三排站着的有工作两年的也有工作一年的，最后三排站着工龄不满一年的新员工······

　　犹豫一番，李总终于不得不艰难开口。

　　“我们公司从最初的五个人都游戏设计工作室，慢慢扩大规模，到今天达到50多人的游戏设计公司，办公室从简陋的地下室搬到了这个全市知名的甲级写字楼······业务也从最开始承包一些程序编写到现在可以独立开发整个有些项目，本来一切都在变得越来越好。但是，世事难料，做出今天这个决定，我比你们任何人都要心痛、遗憾。但因为一些原因，我却不得不这么做。”

　　二排以后的员工开始窃窃私语，显然一排的老员工早已经知晓。

　　李总静默几秒，抬手在虚空中按了按，众人渐渐安静。

　　“我知道你们有许多疑问和不解，但多说无疑，也改变不了什么。我只说说，公司接下来的安排，然后你们自己决定去留，如果选择去离开公司会按照辞退的标准给予相应的工资补偿。”

　　“哦，有遣散费呢。那不怕了。”底下一个员工小声对另一个说道。

　　“我还以为会拖欠工资呢。”

　　“李总其实一直对我们都挺好的。”另一个人说道。

　　“是啊。”

　　对于员工们脸上的表情变化李总看在眼中，但这也是他最后能做的了。

　　“接下来，我们星空瞬会并入华易集团，成为其附属子公司······”

　　“华易集团！”

　　“是我所知道的那个华易集团吗？”

　　“那可是排行全国第二的游戏大厂啊~”

　　华易集团，是由几个电脑天才创办的网络游戏公司，在国内在刚开始流行单机游戏的时候，就瞅准了国内的网络游戏空白市场，抓住时机，开发了几款爆款网游后，便迅速崛起为国内数一数二的游戏大厂。此后陆续收购了许多有潜力的小型游戏公司，整合了诸多游戏项目，现在有隐隐超越第一的老牌游戏公司，登顶的势头。

　　听到这个消息，原本还在去留间摇摆的员工，此刻恨不得华易赶紧来接手——从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公司一跃变成上市公司的员工，这还有谁不愿意的。

　　看出员工们难以掩饰的兴奋表情，李总苦笑，恐怕还是要让他们失望了。

　　“哎，虽然我尽力和他们谈判，极力争取他们全盘接收我们整个团队，但遗憾的是，他们只答应将部分通过集团考核的员工留下，其他的，恐怕只有自行离去了。”

　　“国庆节回来后，华易那边会派集团总部的人力资源考核官来对大家进行考核。届时，去留、职级和薪资水平都会根据考核结果来制定。”

　　说完这个重磅消息，李总也终于完成自己的任务，就等着集□□新的总经理来接管星空瞬的一切，而他自己，如果想要继续留下来也只能屈居在副总的位置——自己五年的心血，最后却被别人领导，他却也不愿意。

　　“好了，在集团的考核官来之前，你们都有权决定自己的去留，如果你们决定离开，财务一律按我刚才所说的给予赔偿。散会吧。”

　　员工早已按耐不住，纷纷四散开讨论去了······

　　就像他多年的心气，也在这一刻散了。

　　李总要摇摇头，却也无法将惆怅遗憾抹去。

　　接下来，他还有一件事······

　　看着独自一人离去的秦之，李总叹一声，是个清俊又有才华的青年！

　　如果他计划再创业的话，秦之虽然年轻却也是个可用之才，可惜，经历这次失败，他也灰心了。

　　“秦之，你到我办公室一趟。”

　　秦之回头。

　　“李总，您找我。”秦之进入总裁办公室顺手将门关上。

　　“「天语」的人物设计，你都做完了吗？”李总先问他工作情况。

　　“嗯。我已经整理好了，您需要过目吗？”秦之回道。

　　“不用了。”李总挥挥手。

　　“昨晚听你的意思，对于「天语」项目的停止，你好像很遗憾。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华易接手公司后，这个项目将会继续研发。你是一个有才华的人，虽然我不能继续留在公司，但也不将你的才华埋没，那太可惜了。”李总说着，还笑了笑。

　　近两年，公司虽然壮大但始终无法更进一步。为了突破桎梏，他最终决定研发这个项目，不仅这个游戏IP好，更是他从踏入这个领域就想做的事情，算是他的一个执念。顶着资金不足、竞争对手围剿的压力，就是想借此项目翻盘，没想到最后没能成功······

　　这些也不足为外人道了。

　　秦之不明白，既然李总这么在乎这个项目，“您为什么不留下来亲自看着它研发成功呢？”

　　李总愣神，好像看见往昔意气风发的自己。

　　“有些事物，只要他能够好好的存在，是不是在自己手中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就像这个游戏，只要能够被顺利的研发出来、推广，不管是通过我还是别人之手，我只想让这个游戏成功，说不定让更有能力的人来做会更完美······”

　　是了，这一刻李总心境忽然开阔，正是如此。

　　紧闭的办公室内，仿佛有风自四面而起，吹动秦之眼前的发丝，心旌摇曳。

　　这一刻，他竟然与李总的话产生共鸣，对往事忽然也感到一丝释怀。

　　“李总放心，只要这个项目继续，我一定会把属于我做的工作做到完美。”秦之承诺道。

　　“好，我果然没看错你。”李总对他点点头，“我已经向华易那边推荐过你，他们对你的考核只是职称的评定没有其他，你安心地等着新领导来就是了。”

　　这公司里与他一起打拼过的老员工和有些才华出众的人，他总也要保上一保，也不枉他们白追随自己一场······

　　飞机从S市的机场起飞，穿越云层，横跨一千公里的距离，最后在C市机场降落。

　　没有人接机。

　　李总开完最后的会议后就开始放假，现在才9月25号，秦之提前回到C市。

　　连陈冉也没告诉。

　　按照常理回家应该是期盼的、快乐的，秦之抚着胸口位置，那里却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一个行李箱一个电脑背包，随着人潮走出机场。

　　天空晴朗无云，温度却凉爽，只阳光刺眼，秦之抬手挡了挡头顶的阳光，视线有些模糊。

　　不知怎的，他忽然想回曾经的一中走走、看看。

　　出租车逐渐从郊区驶往市区，建筑也有低矮逐渐变得高楼林立。走了近五十分钟的路程，秦之终于看到那条熟悉的银杏树的、去往一中的熟悉的道路。

　　这条路还是没变。

　　每到秋天，这条路上的银杏便从叶边开始逐步向中心变成金黄色，再然后有风来，便扑簌簌地往地上奔赴，铺就成金黄色的一片领域。他便会在那个时候捡上形状最完整叶脉最优美的几片，夹进书中，带回家，按照书上教的方法做成叶脉书签。

　　然后将做好的书签给严以阳、大头还有睡神，最后那次，也送给了刘恒。

　　大头总是大惊小怪地说：“秦之，你做得也太好看了吧。”然后过两天就会弄丢，但秦之毫不在乎。

　　睡神是没所谓的，因为他的书几乎也不怎么用得上，给刘恒只是因为他给严以阳的时候刘恒正好在旁边，所以为了避嫌他也送给了他。

　　但，给严以阳的是最多的······

　　不过，却并不知道他是否有好好保存。

　　那个时候是种什么样的心情呢？秦之回忆，好像是小心翼翼地，将一个秘密递到严以阳的手上，害怕他知道什么，隐隐却又希望他知道。

　　秦之打开车窗，小心怀念旧的时光。似有风来，一片银杏洋洋洒洒正巧跌落进秦之的手心，他拿起来放在阳光下，就像一枚金色的心······

　　秦之已经看见一中正对着大门口那颗几乎需要三人合抱的蓝花楹······

　　“诶，你是做什么的？找谁？站住，有预约吗？”门口保安却突然站到他前边，阻挡他进入校园的脚步。

　　“我原来是一中的学生，想回校看看。”秦之回道。

　　“不管你是谁，没有预约就是不能进。”保安职责所在，一点也不徇私，更何况，秦之也不擅长在这种场合圆滑。

　　最终是没能得进。

　　也是，有些地点风景难忘，不过是因着那刻那人，循着旧景追溯往昔，无异于刻舟求剑般的愚蠢。

　　世人总看不破。

　　就像这次回来，严以阳要结婚了。

　　有些事不能忘却、不能言说，只好收藏罢······

　　陈冉回家见到客厅中凭空多出一个人，吓了挺大一跳，看清是自己儿子后，又变为欣喜。

　　然后陈冉又是一边做饭一边跟儿子聊着分别后的事，小小的客厅因为亲缘的重聚显得温馨又热闹起来。

　　“你妈我也升职了，现在独自带一个销售部。厉害不？你还记得我原来的领导李芳吗，现在已经是总监了。还多亏她提携我。”

　　“儿子你呢？工作还顺利吗？”

　　秦之：“还行。”

　　陈冉：“就只是还行？前段时间你还说加班，你们老板也没给发点奖金什么的？”

　　公司即将发生的变动，秦之不想说出来让陈冉担心，虽然李总说已经把他推荐给华易，很大概率不是丢掉工作，但这事在没有最终定论前也存在变数。

　　秦之：“要等项目结束后，才会发呢。”反正如果真的丢掉工作，他漫画的稿费应该也差不多到账了。

　　“那还差不多。那你有没有找到喜欢的人啊？”陈冉老话重提。

　　现在秦之大学毕业，还有个听起来就比较高级的原画设计师的职业，陈冉认为要找一个女朋友应该很容易。

　　像她在秦之这个年龄，肚子里已经有秦之了。

　　“没，妈，你知道我工作忙。”

　　“实在不行，要不你换个轻松点的工作，别耽搁你的人生大事。”

　　“我很喜欢目前的工作。”

　　“总之，如果年底你不带女朋友回来，你也不用回来过年了。”陈冉下最后通牒。

　　秦之属实很难保证——感情的事，又不是说有就有的。

　　“妈，你也别只顾着说我，爸爸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你如果有找到幸福，一定要仅仅抓住啊。”

　　最后母子俩也没谈拢。

　　看来家里他是没办法安心画稿了，而且，那样的稿子，他也不敢让陈冉看见······

　　于是吃完饭秦之又从家里逃出来，找了个酒店住下。当然对陈冉不能说逃，只说需要安静地环境，加班。

　　陈冉还住在他们一开始搬来住的那个用木板隔成的二居室，后来秦之上大学后，除了过年，寒暑假都在S市做兼职，他的房间里逐渐堆满了许多陈冉置换却舍不得扔掉的旧物，这次秦之回来突然没来得及收拾，确实不好住，又要工作······

　　陈冉试图说服自己，但看见儿子回来才吃过晚饭又要到外边去住酒店，心中有些失落，也许她该考虑买套房。

　　不过去年才堪堪还清身上的所有债务，一时还没有足够多的钱付房款，也只能再等等。

　　但也不能等太久，儿子将来还要结婚生子，必须得先给他准备起来才行。

　　先装修，散散味儿，可以散久一点，这样住进去才安全······

　　酒店里

　　秦之坐在桌边，手中握笔，无数线条在纸上汇聚，井然有序地将秦之脑海中的设想一一呈现。

　　【山谷中，一条小溪将两座陡峭的高峰分割开来。四周绿草如茵，蝴蝶蹁跹。小溪旁不远，有一座简陋的茅草屋。】

　　【剑眉星目的少年，闭着双眼紧蹙着眉头，额头渗出冷汗，仿佛承受着某种痛苦。突然他大喊「不要」，猛然坐起身。】

　　【英姿秀美的少年端着一碗药正走进来，「你醒了」】

　　【剑眉少年抬手遮着刺眼的阳光，认清来人，瞳孔陡然放大，浑身戒备，他想搜寻自己的佩剑，却牵动胸口的伤口，差点痛到晕厥。】

　　【秀美的少年赶紧用另一手将他扶住。】

　　【剑眉少年猛然将他推开。再次牵动伤口。】

　　【药也翻了，两人随即纠缠到一起。】

　　【「你放开我」剑眉少年挣扎，却只感觉浑身软绵无力，调动不出任何一丝内力，他再不复从前的自持稳重，怒吼到「我的内力呢？」】

　　【「废了。」秀美的少年用两根手指摩挲着对面人的脸颊】

　　【「你怎么能如此对我？」剑眉少年用力甩开对方的手指。】

　　【「我说过，既然你不能爱我，那我也要让你刻骨铭心地无法忘记我。现在你应该恨我刻骨了吧。」】

　　【「我死也不可能爱你！」】

　　【「呵呵」秀美少年轻笑两声，觉得有趣。「你的命是我救的，现在属于我了。我怎么会舍得让你死呢？」】

　　【「来，乖，喝药」秀美少年将地上碎掉一半的药碗捡起，里边还有残留的药液。】

　　【剑眉紧闭双唇，猛然挣扎，没了内力，他宁愿死！】

　　【许久，秀美少年也终于失去耐心，「既然你不愿喝，我也十分乐意亲自喂你。」将那破碗中的药液一饮而尽，扔掉破碗，按住剑眉少年胡乱挣扎挥舞的双手。】

　　【破碗撞到地面，碎瓷片像一朵绽放的洁白花蕾。】

　　······

　　10月5日，天气晴，宜搬家、纳吉、利姻缘。

　　C市希顿酒店，富丽堂皇地占据市中心寸土寸金的黄金土地上，开阔、雄伟。

　　出入此地的客人衣香鬓影，非富即贵。

　　今天，严以阳先生和吴墨云女士的婚礼于此地隆重举行。

　　酒店大堂宾客往来，络绎不绝，宾客签到处立着一副巨大的新人婚纱海报，新娘笑的明媚幸福，新郎笑的阳光帅气，彼此的视线交织的是一种名为幸福的丝线。

　　宾客们各有熟识或彼此结伴而来，人声鼎沸。却在秦之进来的那一瞬，空气中所有的声音都忽然安静，形成一片真空地带。

　　秦之定定地站在海报前，望着海报出神。好一会儿他才察觉周围的异样，随即感到失礼，将礼金交给接待的人，便找了个靠后门不显眼的位置坐下。

　　待他的身影离开，大堂内的人声又比刚才更鼎沸地席卷而来。

　　“真好看啊！”

　　“喂喂，刚才那个男生你知道是谁吗？”

　　“他脸好白皙好光滑，太羡慕了。”

　　“身材比例也好，清瘦俊逸，气质超绝。是我喜欢的类型······”

　　“好像要他的微信······”

　　“为什么我看他眼中有一种悲伤的情绪，是因为新郎还是因为新娘······”

　　对于自己的出现而引发的一场热烈讨论，秦之毫无所觉。他安静地坐在宴席最后排，沉默。

　　不消多时，台上司仪宣布婚礼仪式正式开始。随着他深情的富有感染力的腔调介绍新郎新娘相识相知的故事过程，台上大银幕上同时滚动播放着严以阳和吴墨云的各种合照两人小时候的照片，台下客人纷纷发出赞美，不愧是“郎才女貌，他们实在般配”，“新郎小时候好可爱，从小就是个小帅哥啊”“新娘也不错好吧，想当初我们家墨云有多少人追求她啊······”

　　诸如此类。

　　秦之一瞬也不瞬看着屏幕，严以阳手上抱着篮球穿着三号球衣，吴墨云抱着他的胳膊做着可爱的表情······

　　他还记得，这是那次全市高校篮球联赛时拍的，吴墨云带的相机，吴墨云要同严以阳合照，请秦之来按快门。

　　只拍一张吴墨云还不满足，连着换了好多姿势，秦之手都快按抽筋了。严以阳他们那时候正赢了四中，也很高兴，对吴墨云的要求十分迁就······

　　屏幕中的照片继续滚动着，后边的照片，全是秦之不熟悉的地址、风景，显然自从分开上大学后，他们两人的故事也还在继续着，只有他，还想回一中找那些封存的记忆。

　　忽然“啪”的一声，射灯将大门至舞台的通道照得通亮，其他所有嘉宾所在位置全都暗下去。伴随着神圣庄严的音乐，新娘挽着父亲的手缓缓从光影里走来。

　　新郎也站在舞台的聚光灯下，手捧鲜花等待。

　　不过，严以阳可不是耐烦等待的性子，直接从聚光灯下走出，往新娘的方向迎接去······

　　他单膝跪地将鲜花奉上，他们彼此许下诺言、交换戒指、拥抱、接吻······

　　周围宾客掌声如潮。

　　所有的往事只在秦之一个人的心底翻涌、冲撞，他捂着胸口，那里钝钝的。

　　而这些往事，本也只属于他一个人，也注定必须被埋藏，除了自己，永不会有别人知道。

　　他既是来送上祝福，也是来与自己的这段暗思做最后交割。此后，他再不必怀有执念了······

　　仪式什么时候结束，秦之全然不知，直到他旁边的客人好心提醒他，新郎新娘来敬酒了，他才猛然惊醒。

　　他惊慌失措端起酒杯，站起身毫无防备地撞进严以阳眼眸里。

　　认出眼前气质清俊的人居然是多年前的好友，严以阳眼中闪动着难以言喻的心情。

　　“秦之！”那语气说不出的欢喜。

　　“你怎么回来，你怎么来的？”严以阳又满是惊讶。

　　秦之也错愕：“我收到请柬······”

　　新娘子吴墨云也上前来，也不禁想“这人长得真好。”直到听见严以阳喊秦之，她心头大震。随即又开心地笑道：“秦之，真是好久不见。我很高兴你能来参加我和阿阳的婚礼。”

　　“我祝你们新婚快乐，白头偕老。”秦之举起酒杯，真诚地祝祷。

　　“先不说这个，你这些年都到哪儿去了，一点消息也没有。”严以阳追问。

　　满桌的人都尴尬地站在那里，看着新郎和朋友叙旧。

　　吴墨云眼见氛围不妙，赶紧阻止严以阳继续追问。

　　“有你的祝福，我们一定会幸福的。”

　　吴墨云举杯，大方得体地与满桌的宾客一一碰过。

　　严以阳也从好友骤然重逢的喜悦中想起正事，也与秦之碰碰杯：“是啊，你先吃饭，我敬完酒来找你。”

　　秦之点点头，见严以阳和吴墨云又去往下一桌敬酒。

　　直到他坐下，吴墨云才转回头看向秦之的位置，她很确定，自己并没有给秦之发请柬。

　　但，如果他没收到请柬，又怎么能进入这里。要知道，希顿酒店的安保系统可是C市里数一数二的，任何非受到邀请的人员，一律不得入内。所以，秦之肯定得到了请柬，她又看看正接受别人祝福的严以阳，从刚才的反应，显然也不是自己老公。

　　会是谁呢？

　　吴墨云敏锐地发现，严以阳此后敬酒的速度加快了，也不与人寒暄，听着别人的祝福嘴里一个劲的说谢谢便敷衍过去。

　　她提醒道：“好多叔叔阿姨都是我爸特意请来的，你可不能怠慢。”

　　严以阳这才收敛。饶是如此，吴墨云心中也警铃大作。

　　当初，要不是严以阳不开窍，他妈妈又十分喜欢自己，恐怕她和严以阳走不到今天。即使是到现在，严以阳偶尔也会提起秦之，说他竟然没有与秦之的合照，心中十分遗憾，也不知这么多年秦之变了没有。

　　刚刚见到，秦之确实变了。周身的气质不再是高中时期的青涩无辜，现在已经是毫不掩饰的惊艳，即使是吴墨云看了也不禁会心神一动。

　　秦之，你既然走了，为何又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