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普通人》微阳

6、六

　　对于复杂的亲情关系，李跃为想破脑袋也想不明白，倒是天色见晚，他感觉有点饿了。到厨房里四下看了看，发现角落里的塑料袋里装着昨天买的一斤空心菜，于是择掉了黄叶子，掐去老梗，洗干净后就下油锅爆炒，淋了点生抽撒些盐，临出锅的时候又拍了两瓣大蒜放在里面翻了两道便关了火，盛在盘子里，再盛上一碗锅里的剩饭，这就是晚餐了。

　　李跃为刚想吃，桌子边的手机嗡嗡震着，他拿起来一看，竟是弟妹，有些犹豫的接起来，还没等说话，那头就传来了急切的带着点哭腔的声音：“大哥，跃佳他……他……被打了……呜呜呜呜……”

　　“啊……”李跃为僵在那里半天没反应过来，电话那头丽敏一直在呜呜的哭着，等到丽敏平静了些，李跃为才磕磕巴巴的问：“跃佳现在在哪儿啊？”

　　丽敏哭哭啼啼的报了医院名字，李跃为也没管自己还没吃饭便急匆匆的跑到了医院，在路上他还在想，不管李跃佳对他有多坏，毕竟他是自己的亲弟弟，血浓于水这点道理他一直都懂，要不也不会被弟弟吃的死死的，弟弟被人打了，当哥的怎么都得冲在前面，有需要就得上。

　　李跃为到的时候，李家父母已经先他一步赶到了医院，想必是打车来的，总比腿脚要快。李跃为一边安抚着焦急的父母，一边问弟妹到底发生了什么，可是弟妹精神不好一直哭着也回答不出个所以然来，倒是看他的眼神还充满着恨意。李跃为以为弟妹在责怪自己没早点赶到，只好闷闷的站在父母身边一声不吭。

　　这时一个医生从急救室里面走出来，对他们一家人说：“你们是病人家属吧？现在病人需要输血，医院血库里O型血急缺，你们去验一下吧。”

　　李父冲在前面扯开了袖子说：“医生，抽我的吧！”而李母却忧心忡忡的站在旁边不知如何是好，李跃为以为母亲担心父亲的身体，便冲到父亲前面对医生说：“抽我的，我年轻身体好。”

　　医生对这些焦急的家属似乎已然适应，平静的吩咐护士说：“都带去化验吧，合格的话一人抽200CC。”

　　李母冲李父使了个眼色，然后对李跃为说：“要不你别去了，让你爸抽就行了。”

　　“那怎么行，跃佳是我弟……而且爸年纪也大了……”这时丽敏也从旁边插话说：“妈，还是抽大哥的吧！”尽管这时候叫起的大哥显得有些刻意，但是挂心父母的心还是一样的。

　　李母见儿子执意，只好点头应允了，李跃为便和父亲随着护士去验血，而在他们走后，李母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丽敏以为婆婆担心李跃佳，便走过去搀住婆婆，扶她到椅子上坐了下来，无言的盯着急救室亮着的灯。

　　过了一刻钟，李跃为搀扶着父亲回来，李跃为明显没什么精神，耷拉着脑袋，而李父则是用一只手捂着另外一只胳膊，面色有些白。

　　李母站起来迎了过去，丽敏在后面跟着。“怎么样，抽的谁的？”丽敏问道。

　　李跃为不安的说：“跃佳是O型，我却是A型，只有爸的是O型。”

　　丽敏剜了李跃为一眼，从他手里接过公公的胳膊，扶着到椅子上坐下。李跃为心里觉得抱歉，站在一边也不知如何是好，他现在似乎成了罪人，空有一身力气，却帮不上家里任何忙。

　　可能是因为知道李跃佳输血有救了，一切有些平静，李母松了口气，问丽敏事情的过程以及李跃佳为什么会被打，而丽敏强打着精神碎碎的说起了李跃佳被打的始末：丽敏和李跃佳从李跃为的报摊上往家走，路过市场买菜，刚进去，李跃佳就被几个彪形大汉拖到市场的胡同里，吓得丽敏半天都没缓过神来，等她回神，李跃佳已经被揍得满地是血，她紧张的哭着问那些人是谁，几个人也没含糊，就说是蒋家的人。丽敏知情，不好反抗，想起还在番禺的父亲和自家的厂子，马上闭了嘴，更是放弃了拨110报警的念头，那几人也扬长而去。周围围观群众见当事人都不报警，他们也只是麻木不仁的看着，没一个上前帮忙，直到救护车来，才有一两个帮着抬人。他们是怕惹祸上身，那几个人嚣张成那样，肯定是见谁就教训谁的。

　　当讲到几个人报蒋家的时候，李跃为的脸刷的白了，只觉得血全涌上了脑袋，耳朵木木的听不见声音，眼睛只直愣愣的看着弟妹的嘴巴一张一翕的在诉说悲惨的过程，他也明白为什么自己到医院的时候弟妹为什么会那么看他。

　　他想开口辩解自己已经一个多月没见过蒋清则了，可是又一想明明刚刚弟弟弟妹才告诉他蒋清则的家世，弟弟就被打，自己越解释就越是掩饰，他张张嘴马上就闭上，生怕一时说错了话更换来家人的鄙视。医生又从急救室走出来，跟他们说血还是不够。丽敏不是O型，父亲又刚刚抽过血，现在就只剩下李母了，李母只好硬着头皮挽起袖子跟护士去抽血，李跃为心里不知为什么悬了起来，再加上脑子里因为弟弟被打的事儿乱成一团，整个人都精神恍惚，也没接收到弟妹指责的眼神，更没注意到父亲若有所思的样子。

　　直到李母抽完血回来，李跃为才在心里掰扯着早已遗忘到爪哇国的高中生物所学的内容，关于O型血的父母，究竟能不能生出A型血的孩子的问题，可是越想心越凉，iiXii，怎么算都是O型，那这么说……答案呼之欲出，李家父母却都沉默了，一旁的丽敏也瞬间明白了这一切却是场闹剧。李跃佳被打需要输血，却证实了李跃为竟然不是李家亲生儿子的狗血事实。

　　李跃为盯着因为输血而面色苍白的父母，又看看抢救室亮着的红灯，他突然觉得这一切都是那么虚假，他也明白了父母对弟弟如此偏袒的原因。以前他以为自己不招父母喜欢，他便努力的学习只为博父母一笑，拿到满分还不敌弟弟的99分；暗自学了一个星期的一首歌，准备在母亲过生日的时候唱给她听，却比不过弟弟随便叠的一个纸飞机；炒菜被水溅起的热油烫伤了胳膊却得不到母亲的夸赞，还落得要花医药费买烫伤膏的罪过……一切年少阴影，都在知晓这个秘密的时候瞬间找到了答案。李跃为知道自己没有理由去责怪父母，毕竟不是真正的亲人，什么血浓于水全是狗屁。

　　急救室的灯光暗了下来，门也敞开，父母和弟妹似乎把刚才这件事遗忘一般的冲到门口，争先恐后看被护士推出来的李跃佳，焦急的打听情况，李跃为一人被晾在了一旁。在得到医生告知病人没有生命危险的答复后，李跃为悄声离开了，他似乎能听见母亲雀跃的欢呼和父亲轻松的叹气，还有弟妹喜极而泣的哭声。这一切都是那样和谐，可是这些都不属于他李跃为。

　　李跃为在街上晃着，天色已黑，路灯照着匆忙的人们，一切都显得不特别真实，李跃为掏出手机拨了蒋清则的号码，不为别的，他只想知道一个答案和寻找一些安慰。

　　电话很快就通了，蒋清则声音一如既往的欢快，根本不像很久不联系。“喂，李大哥，有事吗？”

　　“你在家吗？”

　　“嗯？在的，这么晚了，怎么了？”

　　“等我，我过去找你。”

　　“那哥，你吃饭了吗？”蒋清则的声音似乎更欢快了，称呼也从生疏变得熟稔。

　　“呃，没……我吃过了。”李跃为有些犹豫，他开始思量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冲动。

　　“嗯，哥，那我等你。”

　　李跃为挂了电话顺手关了机，缓缓的走到公交站，等来了往蒋清则家去的车，慢腾腾的走上去。

　　这个时间的公交车已经没什么人了，李跃为寻了处靠窗的位置坐了下来，霓虹灯闪烁，晃得他眼睛痛，眼角自然的流出两滴泪水，被他直接抹了下去。

　　李跃为出现在蒋清则面前的时候，就是这样的一副样子：T恤、长裤皱巴巴的穿在身上，头发极其蓬乱，眼圈红红的，唇边冒起了一圈青色的胡茬。李跃为颓丧的像条丧家之犬，不过倒也真是这样。

　　蒋清则一把把李跃为拉进屋子里，忙着问：“哥，你这是怎么了？”

　　李跃为看了一眼无害的蒋清则，那无辜的样子他看见就想暴揍这人一顿，想抬起胳膊却显得沉重无比，只好双手攥紧了拳头愤懑的站在蒋清则面前。

　　蒋清则见李跃为不搭理自己，只好又叫李跃为：“哥……”

　　“别叫我哥。”李跃为声音很大，拳头比之前握的更紧了。

　　蒋清则被李跃为的暴怒吓了一跳，原本挂在脸上的笑也消失了，整个人愣愣的。“我……”

　　“你早就知道我弟弟是不是？我弟弟被打是怎么回事？弄了半天你家还是混□□的？我真是被你玩的好惨！”李跃为一连串的问题让蒋清则脸刷的白了，一时间不知道从哪个回答好，伸手想拍拍李跃为的肩膀却被李跃为一手扒拉开，而这个小动作却也泄露了这些问题的答案。

　　李跃为笑了，这笑有些凄惨，“你不回答就当承认了是不是？你，你就是个大骗子，我真他妈的……”李跃为爆了粗口，又想起了自己醉酒之后被蒋清则上这件事，怒火更胜了理智一筹，但是打人他却下不去手，举起的手只好放下，转身便走。

　　门已经开了一半，蒋清则急了，忙着从后面抱住了李跃为，喏喏的开口，“哥，你弟我知道，但他被打我真的不知道，我爸是挺霸道的，但也没到□□的程度，而且……我没玩你，我是认真的。”蒋清则声音越来越小，不是因为欺骗引起的心慌，而是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的表白还能不能起到什么作用。

　　李跃为听见这话整个人都僵在那里，动也不是不动也不是，他脑子更乱了，这个晚上发生的事太多，一时都消化不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