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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6、处处暗潮 ...

  •   因了昭明帝直属部|队参战,后续很多事情变得有些麻烦。

      万藏境内的三支叛军已然尽数被打散、击溃。但如何收尾,是赶尽杀绝,还是任其在饥寒交迫中自生自灭,军功该如何划分等等,都是问题。

      事实上,铁山营奉了谢重珩的命令,只堪堪打到万藏中区就停了,一直借着清剿的名义到处搜索小股流寇,一边休整一边混时间。

      凤曦理解他的想法和心情。

      一则,可以避免跟龙血一营直接接触,引发不必要的矛盾,更断绝了对方找茬的机会。

      二则,谢氏如今需要低调。让昭明帝的亲信主导大局,没有抢功的嫌疑,旁人也寻不出他的错处。无功无过。

      三则,帝王对待流民的态度有目共睹。作为他直属部|队的龙血一营,和差点被灭的顾氏旁系会怎么做,很容易想象。他既然无法阻止,也就只能落个眼不见为净。

      谢重珩不得不耗在那里,迟迟不能归家。

      他走的时候天气尚且略有些热。直到临近岁暮,处于天龙大地中心的永安都已经朔风呼啸、冰天雪地,他却仍没有要回来的迹象。

      此时谢氏府中已按照凤曦的要求改造得差不多了,将要进入收尾阶段。借着带贵客参观演武场的名义,谢煜与他共乘车驾,看看是否还有需要变动之处。

      谈及万藏战事何时结束,沧桑的掌执沉默一会,淡淡道:“阿珩一向心软,如此,暂时不回来也好。”

      听他话里有话,凤曦漫不经心地顺着问了句:“莫非永安要发生什么大事?”

      谢煜望着窗外慢慢后退的积雪又是一阵沉默。车驾辘辘声中,他终于回过头,仿佛轻描淡写:“倾魂战事不利。”

      “岱钧倾尽西大漠的精锐兵力组成天狼联军强攻,白景年以兵力悬殊、消耗对方粮草军备为由,锁闭城池,坚守不出。”

      “帝君……从前划拨了部分钱物,又命宫氏、巫氏酌情相助,更曾当朝承诺,必要时可直接派遣兵力支援。开战至今,数次下旨催促出战无果,帝君已然震怒难忍。”

      “白景年的夫人,惠宁帝姬,一贯受宠。但为着此事入宫相求,也屡遭责难,最近两次甚至长跪宫门外,竟连圣颜都见不着。只怕,变故在即。”

      事实上,岂止是责难而已。有人曾见她脸都肿了半边,鬓发散乱,从宫里出来。昭明帝的心思可见一斑。

      如果说直到万藏、南疆爆发大规模叛乱之时,大家还猜疑不定,不知帝王的剑锋将落在哪一家的喉咙上,那么后来,却是瞎子都能看清局势了。

      早在岱钧显出收服天狼十三部的势头之时,那时谢重珣还在兵部,他就向武定君推演过战事的种种过程和走向。

      整个西大漠的部落自古以来都以游牧为生,不事耕作,稻黍盐铁之类的许多生活必须物资,几乎全靠跟大昭通商互市而来。由此也造成了他们对天龙大地的向往和贪婪。

      这种时节,倾魂境外黄沙漠漠冰雪皑皑,对方只有消耗而无处补给。兼且以区区二十几万人,对上满心贪欲如饿兽、身负洪荒魔族血脉的五十余万天狼精锐,闭关坚守其实是最稳妥有效,又能将伤亡控制在最小的做法。

      白景年的策略不能算错,他唯一错在生在了昭明帝的时代。

      抛开昭明帝本就打着诛灭六族的主意不提。对于这个刚愎暴虐的帝王而言,身为龙渊时空最大王朝的统治者,被区区一个所谓天狼王,领着一群自来被视为蛮夷的游牧部落,如此放肆地挑衅他的权势和声威,他也不可能容忍。

      虽说他也愿意出兵,然而世家与他之间现在的局面,谁敢在面对强敌之时,还要将另一个更近更阴更狠的敌人放在身边?

      但无论他有实际的物资援助也好,还是慷他人之慨,让霜华、南疆参战也好,还是口头的兵力援助也好,从道义上他就先占据了制高点。

      打,纵然白氏军能以一换二,也只能落个消耗至死、或者损失惨重后,被昭明帝借着派兵增援整顿的名义,一举全歼的结局。

      不打,待帝王耐心告罄,时机成熟,下一个步宁氏后尘的必然是他们。即使白氏如何竭力布下防备,分出部分兵力守在后方,最终也挡不住中心三境的致命一刀。

      无论镇守倾魂境的是谁,这场仗都是个无解的死局。白氏的覆灭必成定局。这是谢重珣最后得出的结论。

      顿了顿,谢煜道:“我等四族掌执也曾竭力从中斡旋。但除非神兵天降,助白景年打退天狼联军,或者帝君愿意暂且放弃对付世家的心思,否则谁也救不了他们。”

      “当初倾魂境与西大漠不过一点正常交锋,帝君就指明要白氏嫡系遣人前去主持大局,三年而不召回,怎么看怎么蹊跷。只怕从一开始,就已经想好了要伺机拿他们的错处。”

      “纵然不是因了岱钧的突然上位、大举攻伐,他也必定会设法寻找别的由头。”

      凤曦“嗯”了一声。从前六世,他虽一向不太过问大昭的兵事朝政,不屑于凡人这些权势争斗,毕竟是人皇后裔,又一手整治往生域百年,也不难从这短短几句话中推断出个大概。

      结合谢重珩曾经告诉他的先太后之事,包括当初放走宁苏曲等人、却极尽所能地折辱永安宁氏,也能想象凤北宸更深层的用意:

      他要这个游离在外的白氏子弟,感受着明知至亲身处绝境而不得相救的悲与痛,要父子都体会取舍权衡的煎熬,将他当年所受的屈辱、苦难,一点一滴,连本带利,全部还给六族。

      翁婿之上,更是君臣,是一朝帝王与世家的血海深仇,你死我活的权柄之争。

      有天绝道在,他甚至不惧白景年与岱钧真正勾结,合力反叛。

      车厢里一时寂然无声,凤曦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沉默中,各处检校完毕。两人堪堪回到武定君府,穿过前院,正好碰上顾晚云带着侍者准备外出。

      谢重珣出事后,本该正值青年形貌的贵夫人明显苍老了许多,两鬓生华发,面有岁月痕。

      她似乎本想说什么,却一眼望见还有外人,于是十分得体而疏离地与凤曦见了礼,转向谢煜道:“雁回,你上次托我查的事有结果了,稍晚可以一叙。”

      谢煜颔首:“无妨,凤先生不是外人。此事本也是阿珩想知道的,正好可以经由凤先生转达。”

      顾晚云微不可察地一顿,方才淡淡道:“也好。我亲自查阅相关典籍月余,没发现任何符合要求的洪荒生灵线索。只是在一册孤本中记载,传说中龙渊时空有条巨龙,名为伯陵。但它早已死去不知多少万年,何况此事尚不知真伪。”

      待她离开,凤曦忽然散漫道:“尊夫人似乎对在下有意见。”

      他说得直白而肯定,且突兀。武定君是自来在讲究言辞含蓄、一句话多少要绕两个弯的环境中,天长日久磨砺出来的世家权臣,哪怕惯常深藏心绪如他,此时也难免不露声色地一僵。

      谢煜斟酌着开口:“也许是内子在前两日的雅集上,又听了些不太合适的流言,不忿阿珩的名声被外人折辱至此,担忧对他日后有所影响,关心则乱罢了。凤先生不必介意。”

      凤曦沉默一瞬,弯着唇角微笑起来,碧色眼瞳中冷光森然。

      雅集,日后。看似轻飘飘一句略带歉意的解释,他岂能听不懂其中的含义?

      如果说在大多数凡人眼里,还有比生死更重要的大事,非血脉传承莫属。在这一点面前,名声、道德都可以往后稍稍。

      谢煜这一支脉从前兄妹三人,然而到了这一辈,如今唯一能、也必须承起这份责任的,只有谢重珩。

      开春之后,顾晚云身体也将养得差不多了,各府女眷之间多的是各种诗酒赏花的雅集。夫妻二人必然要一起做主,替他挑个合适的女子。

      那时万藏的流民叛乱也已大致平定。以谢重珩的家世和才能,有军功在身,又有武定君的鼎力扶持,日后前途光明。全永安的贵女,哪怕凤北宸还有帝姬,他的小七也是当得起的。

      这才是他正常该有的人生。

      一边是自小将他视如己出的伯父伯母,和他们的殷殷期盼,以及在谢重珣之事上深沉的亏欠、愧疚,一边却仅仅是恍如前世的荒唐一梦。正常人都知道该如何取舍。

      何况这已经不是谁想或者不想的问题,而是只能如此。除非叔侄双方就此决裂,谢重珩忍心看着武定君府一脉绝后。

      纵然当初朝堂上臣属们私下非议重重,终归都不过是外界的胡言乱语。凤曦内心深处仍然还存留了一丝期盼,盼着他与天绝道中枢决一死战之前,盼着谢重珩在想起那两段遗忘的记忆、与他反目成仇之前,终有一日,还可以重新拾起昔日的情意,能让他最后再感受一下那份温暖和真心。

      然而现在,是彻底断了他的所有念想。

      半妖轻飘飘道:“如此,就劳烦谢掌执转告尊夫人,从前的事多说无益,在下也不想解释什么。但日后,在下与重珩只会是,师徒。”

      “师徒么?”宫人精心伺候着大司乐在榻上半躺下来,跪在榻边细心替他揉按着双腿,力度和位置都恰到好处。

      奸佞美人指尖展开几张画像,最上面那张正是凤不归。

      心腹在一旁颇有深意地一笑,躬身道:“谁知道呢?也许就是个幌子而已。他二人的传言,这帝宫里都有所耳闻。奴无意中也听过两三次。”

      大司乐道:“不过,确然是本宫从未见过的美人。就算真将堂堂谢氏掌执唯一的亲侄子、还有可能成为继任者的重珩公子勾上了手,也很正常。”

      但此人美则美矣,他的画像也仅只是存留在案以备查验,昭明帝尚未见过。

      帝王固然有点龙阳之好,且偏好柔弱美人那一挂的,然而据大司乐所知,迄今为止,连同已死的贤亲王在内,他临幸过的男子也不过寥寥数人,并不如何沉迷。其中的宁苏月、谢重珣还都曾是朝堂重臣、六族的下一任掌执。

      可见更多的是出于对付世家的需要,为着争夺权柄打压对手。

      凤不归区区一介山野草民,实在不值当一朝帝王多看一眼,纵然当时为着周宅之事起了疑心,也不必什么都要他亲自费心盯着。暗探们更没有谁敢多事,非得自作主张将画像拿给他。

      大司乐将那妖孽的画像挑出来放在一边,一张一张仔细看过去:谢重珣,谢煜,谢重珩,已经薨逝的淑贵妃,和单独一双眼睛。

      他的断腿已经痊愈。但许是心理原因,即使整个帝宫都有取暖的法阵隔绝外界严寒,赶上冬日天气阴沉,仍不免觉得隐隐有万千虫蚁噬咬般地难受。

      尤其将这几张纸翻来覆去看过许多次,明显觉得有不对劲之处,却找不出证据时,更是倍感痛苦。

      谢氏的血脉至亲四人,有三人都是大同小异的剑眉杏眼。唯独谢重珩的画像与他上次所见一样,是相对柔和的眉,和又魅又煞的丹凤眼。

      问题必然出在这里。

      这段时间,大司乐一直在想方设法,秘密寻找谢重珩离开永安之前的画像,甚至包括多年前以身殉国的谢焕。但毕竟年代有些久远,他又深居宫禁,找到这些谈何容易。他更不能在没有真凭实据之时,就将此事捅到帝王面前,更是难以悄悄拿到手。

      也许是他的人最近动作有点不够谨慎,惊动了广陵殿君,尤其将他盯得死紧,处处阻碍于他。

      即使广陵殿君入宫时间仅有数月,论眼界谋略、御下之术,当初世家之首的谢氏倾力培养的下一任掌执,却是大司乐这样家臣出身的人无论如何也比不上的。

      何况他从前在谢氏府的两名贴身侍者俱是死忠之人,甘愿净身入宫做了内宦,继续侍奉旧主,难度倍增。

      正看得抓心挠肝地难受时,宫人通禀,有人求见。

      大司乐微微侧首,就见一名内宦低头躬身,眼睛四下乱瞟地进了寝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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